第六百八十章 解契(第2頁)
一道劍光轉瞬即至,懸停在陳平安前方不遠處,然後朝著那溪澗茅屋方向掠去。
刑官主動邀請登門做客?
陳平安便第一次以武夫第八境,御風遠遊。
霜降在陳平安身邊,竊竊私語道:“這枚刑官瞎了眼送給杜山陰的劍丸,也能值個一顆小暑錢。”
刑官煉化的劍丸也好,陳平安剛剛得手狹刀也罷,俱是價值連城的仙家重寶,只不過在他和化外天魔的買賣當中,算賬方式不同。牢獄當中,機緣、寶物遍地都有,霜降那條飛昇境性命,更值錢。陳平安曾經聽說中土神洲有座極為隱蔽的魔道宗門,與人買賣,只收取對方心中的最珍貴之物,可以是某位摯愛女子,甚至可能是某種堅持,某個道理,比如最為惜命之人,就要自己交出那條命去交換。
陳平安飄然落在葡萄架那邊,依舊不露真容的劍仙刑官站在蔥蘢碧色中,說道:“我們要離開此地了,與隱官打聲招呼,那兩位祖錢化身的女子,你可以任選其一,留在身邊。”
陳平安說道:“無功不受祿。”
刑官說道:“久居此地,終究沉悶,隱官問拳出劍再煉物,我看了幾場好戲,應該有所表示。除此之外,最重要的,還是她們對你比較心生親近,都自願侍奉隱官,只不過杜山陰以後修行,需要其中一位在旁輔佐,不然你都可以帶走。”
石桌那邊,搗衣女子與浣紗小鬟依依不捨,只是她們望向年輕隱官,又嫣然而笑,明眸流光。
聽到這裡,陳平安恍然大悟,有些明白為何這位雲遮霧繞的刑官劍仙,對自己莫名其妙就不待見了。
錢。
浩然天下的修道之人,絕大多數,看待每一座洞天福地,眼中所見,皆是神仙錢。尤其是那些不知天外有天的福地之人,在謫仙人眼中,最不值錢。
陳平安也懶得解釋什麼,搖頭道:“刑官還是將她們帶在身邊好了。”
刑官更加乾脆利落,以袖裡乾坤的神通,收起了茅屋溪澗、葡萄架花神杯、和那白玉桌石凳,御劍遠遊,杜山陰與浣紗少女尾隨其後。
卻留下了那位搗衣女,她朝陳平安施了個萬福,婀娜多姿,儀態萬方。
陳平安也不矯情,總不能一把扯住女子,丟給刑官,於是向她拱手致禮,然後望向那白玉桌方向,輕聲道:“連條凳子都不留下啊。”
根本不給撿破爛的機會。
收人禮物饋贈,難免欠人人情。包袱齋撿漏,卻是腦袋拴褲腰帶上,憑本事掙錢。
金精銅錢顯化而生的搗衣女子,聞言愈發笑容動人,柔聲道:“奴婢賤名長命,主人若是不喜此名,隨便幫奴婢取個名字就是了,奴婢只會榮幸至極。”
陳平安轉過身,擺擺手,與那女子笑道:“長命道友,以後你我平輩。實不相瞞,我還真有個去處,在那寶瓶洲,名為蓮藕福地,適宜道友久居修行。只是道友將來離開劍氣長城之後,到底去往何方,要不要去那蓮藕福地,單憑道友心願。”
女子眨了眨眼睛,抬起一手,天地四方,許多散落各處的神靈屍骸,腐朽不堪的龐然身軀,不斷崩裂稀碎,然後皆有金色沙粒連綿成線,最終聚攏在搗衣女子四周,如同一座金山,大小如那寧府斬龍崖。
霜降輕聲提醒道:“這座金山,在那青冥天下,足可煉製出三四位江水正神、水仙府君的金身了。在隱官老祖的那啥福地,終究才是箇中等福地,只會金身神位更多。”
陳平安竭力忍住笑,終究是沒能忍住,抱拳道:“好吧,懇請長命道友一定要去寶瓶洲做客,好歹當個拘束不多的記名供奉。”
那些神靈遺骸被光陰長河磨礪出來的金沙,最終緩緩依附在搗衣女子的衣裳之上,半點不顯異樣。
陳平安心中深以為然,財不外露,就該如此。果然是同道中人。身邊那個招搖過市處處擺闊的白髮童子,沒法比。
她好奇問道:“隱官主人,不返鄉嗎?”
陳平安微笑道:“再說。”
她便不再多問了。
儼然還是以婢女自居。
隨後陳平安獨自閒逛,不過分別之前,她伸出手指抵住額頭,取出一枚金精銅錢,交給了陳平安。
霜降拉著女子去撿寶,雙方合計一番,霜降起先是打算自己找著的,當然全歸自己,她找著的,雙方九一分賬,不曾想那個境界稀爛的臭娘們,不知誰借給她的狗膽,竟然想要五五分成。只是她的境界修為不值一提,卻是金精銅錢的祖錢,就算被自己打殺了化身法相,也會在陳平安收入囊中的那枚金精銅錢顯化而生,到時候告刁狀,吹枕頭風,霜降估摸著自己消受不起,就陳平安那脾氣,就喜歡在這種小事上斤斤計較,十之八九會直接請陳清都一劍剁死自己。霜降只會好言好語與她商量,最後好不容易談到了四六分賬,霜降小賺些許,只覺得比糾纏老聾兒八十年還要心累,不曾想她猶不滿意,哀怨嘀咕一句,奴婢真真無用,害得主人白白失去了一成收益。
霜降差點給這位姑奶奶跪下來磕頭。
陳平安來到那座天然孕育出水運雨珠的雲海之上,躺在雲海上,雙手疊放腹部,閉目養神。
芥子心神,巡遊四方。
最終人身小天地當中,陳平安來到心湖之畔,略微心動,便多出了一座穩固異常的拱橋。
真身已在雲上酣眠。
陳平安的心神,就站在這座長生橋一端,只要過橋,這一走,到了那一端,天地間,應該就會多出一個洞府境練氣士了吧。
騎火龍的金色小人兒來到陳平安心神旁,雙臂環胸,揚起腦袋。
那條座下火龍,在錘鍊武運之後,茁壯成長,若說先前火龍只是纖細筷子大小,這會兒就該是手臂粗細了,氣勢凌人。
陳平安輕聲道:“莫要罵人。”
金色小人兒冷笑道:“你不一直在自己罵自己?罵得我都煩了,還不能不聽。”
陳平安說道:“都說人力終有窮盡時,關鍵我還一直很信這個,所以罵得好沒道理,對吧?”
金色小人說道:“你在害怕無法離開,害怕自己成為第二個陳清都,同時又沒有陳清都的本事。你怕離別無重逢,你生平第一次害怕所有的所作所為,在自己這邊,都不得半點回報。”
陳平安蹦跳了幾下,以拳擊掌,打了一套王八拳,最後伸手呵氣,望向那座拱橋,“是個人都會如此,沒什麼好難為情的。”
金色小人沉默片刻,然後用一番罵人言語,表達著安慰意思。
聽著久違的家鄉小鎮方言,陳平安頓時開心起來,眼神清澈得像那家鄉溪澗,些許憂愁似那小魚兒,一個甩尾,竄入水草中,再不與人相見。
最終陳平安心神退出小天地,從雲海上站起身,御風去往牢獄入口。
過橋一事,不是什麼燃眉之急,等到劍氣長城和蠻荒天下兩地武運徹底煉化、完全融入人身山河再說。
該是自己的洞府境跑不掉。
到時候洞府一開,小天地與大天地相接連,牢獄天地夾雜濃郁劍意的充沛靈氣,就會洪流滾滾,湧入各大關鍵氣府。
只是那份皮肉、魂魄之苦,興許會被尋常下五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