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六百八十六章 一些個典故(第2頁)


所以落魄山和位於北俱蘆洲最南端的披麻宗,雙方可謂既有君子之交,也有實打實的利益捆綁,交情一事,若是能夠落在賬本上,並且雙方都能掙錢,隨著生意做大,且能不反目,那麼這份交情就真的很牢靠了。

渡船管事,一位姓蘇的老人,專門拿出了兩間上等屋舍,款待兩位貴客,結果那個姓裴的少女一問價格,便死活不願住下了,說換成兩間尋常船艙屋舍就可以了,還問了老管事臨時更換屋舍,會不會麻煩,上等房間空了不說,還要連累渡船少掉兩間屋舍。

老管事是做慣了買賣的,早已練就一雙火眼金睛,見她心誠,並非客套,便直言不諱,來寶瓶洲做生意的山上仙師,路途遙遠,只要有好屋子可住,都不差那點神仙錢。尤其是那大驪京畿附近的仙家子弟,如今都愛去北俱蘆洲遊歷一番,一個比一個出手闊綽,所以不愁價格高的屋子沒人住。但是這種錢,披麻宗還真無所謂掙不掙。

然後那少女加了一番言語,前輩好意真的心領了,只是差價實在太大了,如果他們佔著兩間上等房間,得害披麻宗少賺兩顆小暑錢呢,她是出門吃苦的,不是來享福的,若是被師父知曉了,肯定要被責罰。所以於情於理,都該搬家。

老人便笑著給了那少女一塊“小暑”木牌,說是憑藉此牌,可以在那渡船上的仙家鋪子虛恨坊,購買一顆小暑錢的物件。

老人不給裴錢拒絕的機會,倚老賣老,說不收下就傷感情了,少女說了句長者賜不敢辭,雙手接過木牌,與這位披麻宗輩分不低的老元嬰,鞠躬謝禮。

渡船管事姓蘇,單名一個熙字,是位披麻宗的老元嬰,虛恨坊掌櫃姓黃,名神遊,雙方是當了將近三百年鄰居的老友。

其實裴錢和李槐登船沒多久,兩個閒來無事的好友,就有聊到兩個孩子,老元嬰說比先前那個叫陳靈均的,少女年紀不大,卻要老練多了,只是不知道價值一顆小暑錢的渡船木牌,裴錢會如何使用。

黃掌櫃樂不可支,一登船就反而從渡船這邊掙了顆小暑錢的客人,關鍵還能再掙份人情,不多見。順便幫著那個陳靈均說了幾句好話,覺得那小子不錯,混熟了,再跟那傢伙聊天,挺得勁。

閒聊之外,黃掌櫃又有個正經問題,詢問老友那落魄山是不是瞧不起自己的小本經營,不然為何自己說要在牛角山開設店鋪,落魄山明明空著不少鋪子店面,卻說晚些再談此事,只是口頭答應,一定為自己留下一座地理位置最好的店鋪?蘇管事笑著寬慰好友的心,那個年輕山主不在山頭、代為住持事務的朱斂,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沒有讓虛恨坊在牛角山開設分店,肯定有他們自己的考量,可肯定不是瞧不起你黃掌櫃和虛恨坊,落魄山這點門風還是有的,絕非什麼趨炎附勢之徒,那朱斂,待人接物,滴水不漏,更不是什麼眼窩子淺的短視之輩。

好友話是這麼說,道理其實也都知道。可被拒絕一事,黃掌櫃難免心中鬱郁,只說如今落魄山跟咱們認識陳平安那會兒,可是愈發家大業大了,那年輕人又久不在自家山頭,以後如何,會不會變成那些驟然富貴便忘乎所以的仙家山頭,不好說啊。

從北俱蘆洲的春露圃,一直到寶瓶洲的老龍城,這條財源滾滾的無形路線之上,除了最早四方結盟的披麻宗、春露圃、披雲山和落魄山,逐漸開始有老龍城的范家、孫家加入其中,此外還有一個叫董水井的年輕人,隨後三位大驪上柱國姓氏的將種子弟,大瀆監造官之一的關翳然,大驪龍州曹督造,袁郡守,暫時也都只以個人名義,做起了只佔據極小份額的山上買賣。

事實上,披雲山原本可以獲利更多,只是魏大山君勻給了落魄山。

黃掌櫃也沒想著真要在牛角山如何掙錢,更多還是相信那個年輕人的品性,願意與蒸蒸日上的落魄山,主動結下一份善緣罷了。北俱蘆洲的修道之人,江湖氣重,好面子。這些年裡,黃掌櫃沒少跟各路朋友吹噓自己,慧眼獨具,是整個北俱蘆洲,最早看出那年輕山主絕非俗子之人,這一點,便是那竺泉宗主都要不如自己。所以越是如此,老掌櫃越是失落。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神仙錢,都只是好像借住在人之錢袋的過客,對於一個大道無望的金丹而言,多掙少掙幾個,小事了,可能不能跟人蹭酒喝吹牛皮,有比這更大的事嗎?沒有的。

一天,兩位好友又開始喝酒,虛恨坊一位管著具體生意事務的婦人,過來與二老言語,蘇熙聽完之後,打趣笑道:“那倆孩子是收破爛嗎?你們也不攔著?虛恨坊就這麼黑心掙錢?虧得我只給了一枚小暑木牌,不然你虛恨坊經此一役,以後是真別想再在牛角山開店了。”

黃掌櫃無奈道:“我這不是怕節外生枝,就根本沒跟菱角提這一茬。主要還是因為坊裡剛好到了甲子一次的清理庫存,翻出了大一堆的老舊物件,好多其實是糊塗賬,老朋友還不上錢,就以物抵債,許多隻值個五十顆雪花錢的物件,虛恨坊就當一顆小暑錢收下了。”

那個被掌櫃暱稱小名“菱角”的虛恨坊管事婦人,一下子就知曉了輕重利害,已經有了補救的法子,剛要說話,那位德高望重的蘇老卻笑道:“不用刻意如何,這樣不也挺好的,回頭讓你們黃掌櫃以長輩身份,自稱與陳平安是忘年交,送出價值一顆小暑錢的討巧物件,不然那個叫裴錢的小姑娘不會收的。”

說到這裡,老人與那菱角隨口問道:“買了一大堆破爛,有沒有撿漏的可能呢?”

婦人苦笑著搖頭,“咱們坊裡有個新招的夥計,掙起錢來六親不認,什麼都敢賣,什麼價格都敢開。咱們坊裡的幾位掌眼師傅,眼力都不差,那兩孩子又都是挑最便宜的入手,估計就這麼買下去,等他們下了船,一顆小暑錢,保住十顆雪花錢都難。到時候咱們虛恨坊只怕是要被罵黑店了。”

黃掌櫃神色古怪。

婦人莞爾一笑,知曉兩老的關係,她也不怕洩露天機,“那新夥計,還被咱們黃掌櫃譽為一棵好苗子來著,要我好好栽培。”

原來今天裴錢精神抖擻,手持那枚小暑木牌,帶著李槐去了趟虛恨坊,李槐更加興高采烈,說巧了,翻了黃曆,今天宜買賣,讓我來讓我來!

兩人先去看了師父提過的那對法劍,一飽眼福,反正買是肯定買不起的,那“雨落”和“燈鳴”,是上古仙人道侶的兩把遺劍,破損嚴重,想要修繕如初,耗資太多,不划算。師父乘坐渡船的時候,就是鎮店之寶之一了,這不如今還是沒能賣出去。

今天的虛恨坊物件格外多,看得裴錢眼花,只是價格都不便宜,果然在仙家渡船之上,錢就不是錢啊。

李槐言之鑿鑿,說自己只買便宜的,原本還有些猶豫的裴錢,就乾脆將那木牌交給李槐,讓他碰碰運氣。

李槐雙手合掌,高高舉起,手心使勁互搓,嘀咕著天靈靈地靈靈,今天財神爺到我家做客……

裴錢就比較放心了。

一隻仙人乘槎青瓷筆洗。十顆雪花錢。

瞧著挺有仙氣,這燒瓷功夫,一看就很爐火純青了,不差的。我李槐家鄉何處?豈會不曉得瓷胎的好壞?李槐眼角餘光發現裴錢在冷笑,擔心她覺得自己花錢馬虎,還以手指輕輕敲擊,叮叮咚咚的,清脆悅耳,這一看一敲一聽,眼手耳三者並用,頻頻點頭,表示這物件不壞不壞,一旁年輕夥計也輕輕點頭,表示這位買家,人不可貌相,眼光不差不差。

一幅古舊破敗卷軸,攤開之後,繪有狐狸拜月。五顆雪花錢。在這虛恨坊,這麼便宜的物件,不多見了!

年輕夥計在旁感慨道,客官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又撿漏了。瞧瞧這幅蒙塵已久的畫卷,雖然靈氣半點也無,但是就憑這畫工,這纖毫畢現、足可見那狐魅根根鬚發的落筆,就已經值五顆雪花錢。

一隻紫檀嵌金銀絲文房盒,附贈一對小巧玲瓏的三彩獅子。十五顆雪花錢。裴錢難得覺得這筆買賣不算虧,文房盒類似多寶盒,打開之後大大小小的,以量取勝。裴錢對於這類物件,一向極有眼緣。

一捆用兩根紅繩捆得結實、再打結的黃紙符籙,一尺高,符籙太多,摺疊多年,已經凹凸不平,只有首尾兩張可以瞧見符籙圖案、品秩。按照虛恨坊那夥計的說法,只要裡邊的百餘張符籙,其中半數,有兩張符籙的品秩,就穩賺不賠。這還是早年一位落魄的渡客,囊中羞澀,不得已低價典當給了渡船,約好了百年之內,就會贖回,結果這都多少年了,前不久虛恨坊清理庫存,這些符籙才得以重見天日,按照掌眼師父的估價,光是那根不知材質的紅線,光憑那份繩子的韌性,就好歹能值個一顆雪花錢。

最後虛恨坊要價三十顆雪花錢,給李槐以一種自認為很殺人不眨眼的架勢,砍價到了二十九顆,極有成就感。

裴錢在李槐身邊,一直冷眼旁觀,看著捧著一大捆符籙,很高興的李槐,賣出了符籙有一筆抽成,更高興的虛恨坊夥計。

李槐隨便拎著那捆厚重符籙的紅繩,輕聲與裴錢邀功道:“一聽就是有故事的,賺了賺了。”

裴錢沒好氣道:“故事?市井坊間那些賣狗皮膏藥的,都能有幾個祖宗故事!你要是願意聽,我能當場給你編十個八個。”

李槐一臉錯愕。

裴錢將李槐拉到一旁,“李槐,你到底行不行?可別亂買啊。整整一顆小暑錢,沒剩下幾顆雪花錢了。我聽師父說過,好些南邊入手的山上物件,到了北俱蘆洲大瀆以北,運作得當,找準賣家,價格都有機會翻一番的。”

李槐一愣,心想我就沒有不亂買東西的時候啊。

從來只看眼緣不問價格的,反正買得起就買,買不起拉倒。得手之後,也從沒想過要出手換錢啊。

李槐有些心虛,拍胸脯保證道:“我接下來肯定仔細瞅瞅!”

氣得裴錢一巴掌拍在李槐腦袋上,“敢情之前你都沒好好掌眼過目?!”

李槐哭喪著臉,“那咱們把這幾件還給虛恨坊?”

裴錢是個出了名的小氣鬼,小心眼,喜歡記仇,真要賠錢,他李槐可擔待不起,所以李槐說不如今天就這樣吧。不曾想裴錢怒道,你傻不傻,今兒咱們來虛恨坊買賣,靠的是自己眼力,憑真本事掙錢,若是買虧了,虛恨坊那邊若是不知曉咱們落魄山的身份倒好說,如果知道了,下次再來花銷剩餘雪花錢,信不信到時候咱們肯定穩賺?可是咱倆掙這混賬的幾顆幾十顆雪花錢,虧的卻是我師父和落魄山的一份香火錢,李槐你自己掂量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