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七百零六章 十四境(第2頁)


心性,都彷彿天邊流雲,如何低得過堅若磐石的那尊心魔?

而許多躋身上五境的得道之士,之所以能夠降服心魔,很大程度上是早先根本不知心魔具體為何,既來之則安之,反而容易破開瓶頸。

一旦早早知曉了心魔為何物,所有早早準備好的破解之法,對於心魔而言,其實反而皆是它的滋養壯大之法。

但是如果流白麵對心魔之時,那個年輕隱官已經身死道消,那麼流白躋身上五境,反而恨不得心魔是那陳平安。

因為到時候流白在內心深處,就可以維持一點靈光,深知那心魔是已死之物。

今天聽聞龍君前輩一番言語過後,流白道心大定,望向對面那人,微笑道:“與隱官大人道一聲別,希望還有重逢之時。”

當下有此道心,流白只覺得劍心愈發澄澈了幾分,對於那場原本勝負懸殊的問劍,反而變得躍躍欲試。

那人面帶笑意,破天荒沉默不言,沒有以言語亂她道心。

流白看得出來,對方這幾年並不好受,好不容易躋身山巔境,使得容貌穩固之後,反而一天比一天形神憔悴。

一位久居山中的修道之人,不知寒暑,酣眠數年,乃至於數十年,如死龍臥深潭,如一尊神像枯坐祠廟,其實並不奇怪。

例如北俱蘆洲趴地峰的火龍真人,更是以擅長大睡著稱於世,披雪作衣。

而新評出年輕十人之一,流霞洲的那位夢遊客,應該也是火龍真人的同道中人。

或是坐忘形骸,勤修道法數年之久,期間只是小憩片刻,用以溫養魂魄,也不奇怪。這類小憩,大有講究,契合“人身大死”一說,是山上修道極為推崇的熟睡之法,真正不起一個念頭,按照佛法說法,便是能夠讓人遠離所有顛倒夢想,故而相較凡俗夫子的最是尋常的夜中熟睡,更能夠真正裨益三魂七魄,神魂大休歇,故而會給練氣士格外香甜之感。

從目從垂,意坐寐也,修道之人,靜坐養神,無夢而睡,正是練氣士躋身中五境的一個徵兆。

但是一位練氣士,不眠不休整整七年,並且每時每刻都處於思慮過度的境地,就很罕見了,自然會大傷心神。

故而空有境界,心神日漸憔悴。

陳平安笑問道:“龍君前輩,我就想不明白了,我是在巷子裡踹過你啊,還是攔著你跟離真搶骨頭了?你們倆就非要追著我咬?”

龍君笑道:“雖說只剩下半座劍氣長城,陳清都這把老骨頭,確實讓人有點難啃。給你熬過了這麼些年,確實值得自傲了。”

陳平安轉移視線,與那流白說道:“還不走?我再憐香惜玉,也是有個度的。”

流白眼神堅毅道:“今天你我一別,極有可能就是生死別離一場,你只管多說些,將來我與心魔問劍,畢竟不是真正的陳平安了。”

陳平安擺擺手,“勸你見好就收,趁著我今兒心情不錯,趕緊滾蛋。”

流白不挪步,身形紋絲不動。

龍君譏笑道:“不過悟出一點粗淺的白骨觀,以此洗滌心湖戾氣,心情就好了幾分?禪味不可著,死水不藏龍,禪定非在定時定,你還差了十萬八千里,不妨說句大實話,白骨觀於你而言,便是實打實的旁門左道,漸悟萬年也頓悟不得。便是看出了自身化作極盡白淨之骨,念頭倒下,由破及完,白骨生肉,最終流光溢彩,再心神外放,無量無邊皆白骨雜處,可惜終究與你大道不合,皆是虛妄啊。只說那本書上,那罄竹湖所有枉死眾生,真是一副副白骨而已?”

說到這裡,龍君前輩瞥了眼陳平安,輕輕搖頭,不以為然道:“想要自欺欺人,將千百念頭散落累累白骨上,好憑此勉強休歇片刻,那你就該乖乖躲起來,別來我這邊自討沒趣。”

事實上,陳平安肯定不會在白骨觀一途走得太遠,就如龍君所說,只是一門試圖暫時拿來“小睡片刻”的取巧之法。所以哪怕陳平安今天不來,龍君也會一語道破,絕不給他半點溫養魂魄的機會。

陳平安微微皺眉,然後灑然一笑,手持斬勘,遙遙指向那一襲灰袍裡邊的模糊老者,“龍君前輩,好高的道法,為晚輩指點迷津,避免誤入歧途,如何謝你?這麼多年的辛苦護道,助我砥礪道心,如果不是你這副尊容,我都要誤以為前輩是我家鄉騎龍巷的那條左護法了。”

龍君笑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倒是反其道行之。”

陳平安再次轉頭,好奇問道:“真不走?真以為站著不動,多看我幾眼,就是磨礪道心劍意了?”

流白看著那個年輕人,沒來由感慨道:“你真可憐。”

陳平安眯眼而笑。

龍君突然以一份沛然劍氣瞬間隔絕天地,不讓那陳平安言語有傳入流白耳中的可能,甚至不讓她多看對方一眼。

沒了龍君的劍氣壓制,遮蔽半座劍氣長城的山水禁制重新關門。

流白髮現自己視線模糊,無法看見對面絲毫,她愣了愣,“龍君前輩,這是為何?”

龍君說道:“你只需要知道一點,他先前讓你見好就收是對的,並且他說這句話,本就是為最後一句話做鋪墊,不然他說出口,你聽見了,就可以讓你心魔暴漲。”

流白搖頭道:“我不信!”

由縱橫劍氣凝聚而成的老人身形,漸漸消散,再次變成空蕩蕩的一襲灰袍,龍君語重心長道:“走吧,沒必要跟一條瘋狗一般見識。以後好好練劍,若是你當真能夠斬卻此人顯化的心魔,對你大有裨益,因禍得福,大道成就,有可能比先前更高。”

流白雖然不明就裡,對陳平安的那句言語充滿好奇,卻也不會違逆龍君教誨,更不敢將自身劍道視為兒戲,與那陳平安作無謂的意氣之爭,她立即御劍離開城頭。

在流白離開城頭後,一直站在不遠處的離真來到龍君身旁。

離真委屈道:“你對流白那小娘們,可比對我好多了。”

龍君只是轉頭望向北邊那座城池遺址。

萬年之前,以戴罪之身遷徙至此的刑徒,萬事萬物,一切由無到有。

離真問道:“你為何如此針對陳平安?”

龍君淡然道:“一個年輕人,能與我有何仇怨?只是任何一個想要成為陳清都第二的劍修,都該死。”

離真又問道:“我雖不是觀照,但是也知道觀照只是失望,為何你會如此?”

觀照心態,跟那十萬大山當中的老瞎子差不多,劍仙張祿之輩,大抵亦是如此。對於新舊兩座浩然天下,是同一種心態。

龍君收回視線,默不作聲。

離真問道:“咱們這位隱官大人,當真尚未元嬰,還只是破爛金丹?”

龍君懶得言語。

離真自言自語道:“不過流白由衷可憐對方,也不算奇怪。”

天地寂寥,孤單一人,日月照之何不及此?

偶有飛鳥飛往城頭,經過那道山水陣法之後,便倏忽掠過城頭。既然不見日月,便沒有晝夜之分,更沒有什麼四季流轉。

脫胎換骨,心神凝聚,身外有身,是為陽神,喜光明,是金丹之絕佳棲息之所。

一粒靈光,出幽入冥,無拘無束,是為陰神,喜夜遊,是元嬰之寤寐修行之地。

陳平安與劍氣長城合道,代價不小。

三者早已熔鑄一爐,不然承載不了那份大妖真名之沉重壓勝,也就無法與劍氣長城真正合道,只是年輕隱官此後註定再無什麼陰神出竅遠遊了,至於儒家聖賢的本命字,更是絕無可能。

離真笑了起來,“流白笨是笨了點,笨點好啊,她未來的心魔,反而不至於太過死結無解。”

龍君果斷阻斷天地,等於是救了流白半條命。



然那位隱官大人只需說一句話,就可能讓流白丟掉半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