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七百一十二章 陳十一(第3頁)


人太失望。

不然你們有什麼資格與她躋身同列?!

陳平安在小天地天幕處,雙刀攪爛一大團月色,然後御風懸停,俯瞰城頭。

那賒月身形由一化三,相互間相隔極遠。

陳平安除了兩把真正屬於劍修的本命飛劍,籠中雀,井中月。

還有兩把身為練氣士的大煉飛劍,初一和十五,外加兩把恨劍山劍仙仿劍,咳雷與松針。

陳平安心意微動,咳雷與松針風馳電掣,直奔其中兩個姑娘而去。

陳平安自己則一個縮地山河,瞬間出現在數千丈之外,對付其中一個竟然面對自己,還擺出了一個對敵拳架的賒月。

先前那遠遊境體魄不堪一擊,你便換了山巔境體魄,來掂量自己的山巔境拳頭有多重?

真當自己是那蕭愻出拳?!

只看那賒月第一拳對敵,饒是陳平安這般喜歡高看對手一眼再一眼的小心人,都要覺得她的拳法太糙,神意太假,底子太差。

興許這位武夫賒月,唯一的可取之處,就是速度不慢,有幾分當年那鬱狷夫問拳時的感覺。

一襲鮮紅,大袖翻搖,手持雙刀,輾轉騰挪,流螢不斷,追逐敵人,切割天地。

武夫賒月空有山巔境體魄和所學拳法,卻只能一退再退,只能躲避再躲避。

哪怕她轉移速度,始終略勝一籌,可陳平安數次“恰巧”出現在她撤退處,險象環生。

她本意是稍稍問拳在對方身上,試試看對方的體魄堅韌程度,只是雙方如此問拳,她如何能夠得逞。

同樣是山巔境,同境的純粹武夫,確實還是差距太大。

一刀即將捅穿對方肩頭時,陳平安竟然身形擰轉,換了一肘,輕描淡寫砸在賒月額頭之上。

賒月倒滑出去十數丈,由月色凝聚而成的一雙布鞋,稀爛粉碎,她止住後退身形之時,才重新“穿上”一雙新布鞋。

那個年輕人,身體微微傾斜,又後仰,就那麼將後背讓給一位山巔境武夫賒月,笑望向她,神色懶洋洋問道:“是不是半點不好玩?”

武夫賒月面無表情,身穿“棉衣”的圓臉姑娘,身上多出了一件仙氣飄然的華美法袍,而在法袍之外,則又多出一副兵家寶甲,寶光流轉,七彩繽紛,絢爛至極。

法袍認不得,可那寶甲卻有些猜出端倪,陳平安瞪大眼睛,恢復了幾分包袱齋的本色,好奇問道:“賒月姑娘,你身上這件幻化而成的寶甲,可是名為‘七彩’的甘露甲?對了對了,蠻荒天下真不算小了,歷史悠久不輸別處,你又來自月中,是我羨慕都羨慕不來的神仙種,難不成除了七彩,還見識過那‘雲海’‘霞光’兩甲?”

好友鍾魁,讀書多,學問大,當年一眼就認出了魏羨身上披掛甲冑的來歷。

佛國,花苞,山鬼,水仙,霞光,綵衣,雲海,西嶽。

總計七件最早的“祖宗”甘露甲,除了陳平安得手再轉借給魏羨的那件西嶽,按照鍾魁的說法,如今據說只剩下山鬼和綵衣,還曾有過現世的記錄,其餘的都已不存於世。

武夫賒月默不作聲,再起拳架,朝那欠揍至極的年輕人,勾了勾手指。

拳頭再硬,人與雙刀,再神出鬼沒,你當真便能殺人嗎?

女子眼神似乎在說,有本事徹底打爛這副武夫體魄,說不定就與你言語一二。

陳平安想起那件得之僥倖的西嶽甘露甲,便很難不想起一些人和事。

有些時候,不得不承認,所見越多,所知越多,並不輕鬆,不全是好是。

因為容易認命。

好在陳平安從來認命,就是為了可以在某些時刻不認命。

不然世事,一旦不小心悲歡相通了,反而會讓習慣最小心的人,格外難以消受。

既然那賒月姑娘自己找打,自己就拿出點誠意來。

身為純粹武夫,太計較男女授受不親,不夠豪傑!

陳平安轉過身,以袖中乾坤的上五境神通,收起那得心應手的一對法刀。

問拳一事,求之不得。

陳平安恨不得她遞出千百拳,以她這副山巔境武夫體魄的巔峰拳意,砸在自己身上。

只是陳平安將自己山巔境壓在一境最低處時,哪怕武夫賒月速度足夠快,竟是半點沒有主動出拳的意思,擺明了要麼與陳平安對上一拳,要麼以體魄加法袍再加七彩甘露甲,捱上一拳。

陳平安要是敷衍了事,賒月又無所謂,反正只有一炷香功夫,時辰一到,她就準時走人,離開劍氣長城。

所以陳平安只好不再藏私得令自己都覺得過意不去,不但出拳加重,也略微加快身形幾分,一拳打爛那真假兩可說的甘露甲,再一拳打爛那件不知名稱的法袍,最後一拳打爆武夫賒月的頭顱。

皆化為月光。

賒月知道再以此試探年輕隱官的九境,毫無意義,身形原地消散,身形由一化十,散落在半座劍氣長城各處,崖畔與那城頭一端,就有兩位。

不再有那好說話模樣的什麼圓臉姑娘,身姿形象各異,有那金身法相,有御劍仙人,有妖物真身。

哪怕與劍氣長城合道,陳平安依舊有些吃不準賒月的真身所在,九假一真?可能皆真,抑或全假。

這些不知真假的存在,異口同聲問道:“你為何不動用那些從畫卷走出的劍仙?豈不是更加省時省力?”

陳平安笑道:“一炷香光陰,其實很久很久。只不過我是個無事可做的,所以十分珍惜點點滴滴。”

言語之間,陳平安腳踩一物,身形緩緩升空,因為他腳下出現了一座巨大的仿白玉京建築,如水落石出,一點一點現出全貌,最終白玉京之巔,不斷高聳昇天,以至於近乎觸及天幕之頂才停止。

身穿一襲道門“絳紫”天衣的年輕隱官,彷彿一位真真切切的白玉京仙人,道法通天,故而得以在此閒庭閒步。

他雙腳一步步踩在白玉京之巔,最後走到了一處翹簷最為勾心鬥角處。

陳平安伸手一抓,手握一杆劍仙幡子,輕敲身畔天幕虛空處,一圈圈漣漪盪漾而起,層層環環無窮盡。

賒月突然問道:“我不是那劉材,你好像有些……憤怒?你是對那劉材,有些猜測了?因為我不是劉材,便印證了你心中某些所想?”

陳平安神色如常,隨口笑道:“怎麼可能。賒月姑娘莫要如此疑神疑鬼。一個能讓賒月姑娘看遍天下月色、踏破好多棉鞋都找不著的傢伙,我如何去猜。”

一炷香,已過半。

陳平安一瞬間靜心凝神,如沉入古井之底,心神幽幽,如逍遙遊,心念追隨漣漪四散,微笑道:“賒月姑娘,身為妖族修士,以後取名,要悠著點。不然容易洩露大道根腳。這是行走江湖大忌,切記切記。賒月賒月,太過明顯。不如學那斐然,文采斐然,一聽就只是個斯文書生。認祖歸宗姓陳之後,就更好了。”

那十個賒月,似乎有那“你道高一尺,我就魔高一丈”的爭勝心思,由十化百百化千,城頭之上,處處是她。

其中獨獨一位以真容現身的“賒月”仰頭望向那座巍峨建築,笑道:“可我名字都已經取好了,天下皆知,還怎麼‘以後’?何況我又不想改名。”

天高處有陣陣清風徐徐過,年輕人衣袂與鬢角一起吹拂而動。

他微笑給出答案,“下輩子啊。”

賒月倒是沒有太過忌憚陳平安接下來的手段,她只是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他才是第十一?!

而站在仿白玉京最高處的那個傢伙,似乎一眼看穿了賒月心思,說道:“若不是身在此處,佔了些天時地利,我一定連第十一都排不上。”

賒月突然有點想要跟他動真格的了,不再只是試試看。

陳平安沒有畫蛇添足多說什麼,只是稍稍扯動嘴角,一閃而逝的玩味神色,卻恰好讓賒月恰好一覽無餘。

似乎在說,我打死你肯定不太行,你打死我其實也不行,那咱倆就都認真點,再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