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一章 十一境的拳(第2頁)
,同時成為某些萬一?”
韓玉樹微笑道:“山人自有道法,款待隱官大人。絕無紕漏。不過是花錢消災以防萬一,莫不是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的隱官大人,只覺得天底下只有自己才能與那‘萬一’打交道?”
陳平安笑呵呵卻說了一番題外話,“上一次我從劍氣長城返回家鄉,曾經有個朋友喝酒之後,說醉話,只不過當時我那兩個好朋友,酒量不濟,一個說了估計記不住自己說了,一個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就沒聽著。我那朋友當時說那劍氣長城,是恩怨分明之地,報仇雪恨之鄉,絕非藏汙納垢之所。”
韓玉樹冷笑道:“隱官言下之意,是沒得聊?”
陳平安點頭道:“韓道友滿嘴噴糞,幸虧咱哥倆隔著遠,才沒有濺我一身。”
韓玉樹嘆息一聲,“那就別怨我痛下殺手了,只是可惜了一份萬瑤宗祖業。”
既然如此,只能另尋法子自立門戶了,殺掉陳平安,後遺症太大,這麼大一個爛攤子,說不定只是收尾,好讓自己在將來改頭換面,在浩然天下某洲重新現世,就要浪費掉斬殺隱官的一半功勞。至於萬瑤宗和三山福地,不用多想,最少在數百年內,就只能繼續閉關避世了。
韓玉樹言語之間,手指捻動背後畫軸,一身法袍大袖,獵獵作響,顯而易見,韓玉樹當下作為,哪怕是仙人境,即便身在他來擔任老天爺的兩座大小天地間,依舊並不輕鬆。
因為是光陰長河倒流逆轉的大神通。
在這之後,眼前這個時隔多年才返回浩然天下的隱官大人,就要獨自一人,憑著武夫體魄和兩把飛劍,來面對一位仙人和半個飛昇境了。
片刻之後,韓玉樹望向那個神色似有一絲恍惚的年輕人,神色複雜,年輕,太年輕了,年輕得實在讓旁人嫉妒。
光陰倒流,兩人重新對峙而立在遠處。
那個年輕人似乎察覺到不對勁,立即伸手掬水狀,輕輕晃動手心一團水運,低頭凝神,猛然抬頭,勃然大怒道:“韓玉樹,你竟能纂改光陰長河?方才你做了什麼,說了什麼?!”
真是夠小心謹慎的,如此之快就察覺到了意外。
韓玉樹還以顏色,譏笑道:“你猜?”
陳平安突然眯起眼,“韓道友言下之意,是沒得聊?”
韓玉樹心神震動。
“紙糊仙人,不過爾爾。”
陳平安搖搖頭,眼神憐憫望向那位仙人,“比文海周密的手段差了何止十萬八千里。帶你去個好地方。”
下一刻,韓玉樹同樣置身於兩層天地禁制當中,一層是劍氣小天地,韓玉樹已經顧不得如何驚訝,因為韓玉樹剎那之間,又被這個年輕人同樣還以顏色,堂堂仙人境,竟是被硬生生扯出一粒心神,不由自主地給拽到了一處山巔之外。
而那陳平安一直留在此地的一粒心神,在真身將韓玉樹帶來此地後,好像擺了誰一道,去勢如虹,好似被一位十四境追殺,只得瘋狂逃命一般,卻依舊當頭捱了一拳,摔出天地外。
韓玉樹心知不妙,然後只覺得彷彿整座浩然天下的重量,就壓在了自己一人身上,只聽得一個洪鐘大呂一般的威嚴嗓音,響徹天地,徹底震碎韓玉樹那一粒心神,以及心神之外的所有魂魄,天地之外的金丹、元嬰都一併化作齏粉,只剩下了一副行屍走肉的皮囊。
在那彌留之際,仙人韓玉樹此生最後只聽聞四個字,“螻蟻,還蠢。”
畫卷天地當中,被一拳打得七竅流血的陳平安,這麼個差點當場腦袋開花的傢伙,先一個竭力穩住心神站定後,親眼見那自己的飛劍籠中雀內,“韓玉樹”身上有一根根絲線瞬間繃斷消散,竟是被那個山巔存在,一拳打得仙人韓玉樹一身因果、命理都消散了?見此光景,陳平安心中大定,那就可以要錢不要命了,顧不得去擦拭血跡,趕緊伸手一抓,攥住那兩根從“韓玉樹”手中滑落的畫軸,雙手左右一抹,攤開畫卷,相隔百餘丈,然後陳平安循著一些避暑行宮檔案的所載秘錄術法,以及自己在城頭多年鑽研那部《丹書真跡》的一些符籙心得,再加上先前那道三山符的大道裨益,開始略顯蹩腳地指點江山,同時運轉自身山水兩件本命物,一邊為韓道友代勞,住持五嶽和江河的氣數流轉,免得山河畫卷一旦打開一角,就要在韓絳樹那邊露餡,一邊極有分寸地攫取天地靈氣,用以補充五行之屬本命物,人身小天地,所有本命氣府與那些儲君之山,皆如久旱逢甘霖一般,終於能夠毫無顧慮地飽餐一頓了。
陳平安終究是第一次施展這種仙人大手筆,十分手忙腳亂,他突然一腳腳尖輕輕挑起,將一件從“韓玉樹”身軀當中迸出的本命物,駕馭到自己身邊,是那把差點砍掉自己腦袋的法刀青霞,給陳平安立即收入法袍袖中,才騰出雙手來,就又有事可做,一個探臂,將一枚想要自行融入畫卷山河當中的祖山符籙,與法刀青霞一樣,都被迅速收入裡邊那件法袍的袖裡乾坤當中,韓道友的那些同道中人,如果以後想要推衍韓玉樹的死因,興師動眾地演算天機,陳平安不介意他們心神一頭撞入某座“天地遺址”,就像置身於一處戰場,劍氣長城與蠻荒天下氣運糾纏,混淆不清,想要見到承載真名的陳平安,說不定就要在不斷抽絲剝繭的過程中,與那龍君,“陸法言”,甚至會與老大劍仙,很“有的聊”了……
哎呦喂,這位仙人家底真多,好忙,法寶壓手!
這般眼花繚亂撿破爛的包袱齋境遇,與當年跟離真切磋一場,讓他“見好就收”,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可惜了韓仙人那件咫尺物,由於魂魄、金丹和元嬰皆碎,與他一身寶光流轉、品秩極高的七八件本命物,竟是一樣都沒能留下,罷了罷了,終究肥水不流外人田,化作天地靈氣,反正都與那座太山一樣,留在了畫卷天地當中,最終陳平安手握兩支畫卷,準備收起山河天地。
至於那尊神靈傀儡主動隱匿其中的雲墩,法刀青霞,兩枚萬瑤宗祖山的根本山水符,一隻溫養三昧真火的絳紫葫蘆……則都已經在陳平安法袍袖中,還是不太敢隨便收入咫尺物,更不敢放進飛劍十五當中。袖裡乾坤這門神通,不用白不用,不愧是包袱齋的第一本命神通。
陳平安突然肩頭一歪,小有抱怨,袖子真沉。
不由得感慨一句,這類紙糊仙人,多多益善啊。
至於那個山巔存在,為何要留下韓玉樹的一副皮囊。
陳平安倒是不用猜就知道緣由,是對方在聽到那個答案之後的一個承諾。
不過陳平安先前的請求,是自己承受十一境之拳,當然不能死,既不能死在那一拳之下,也不能貽誤戰機,死在韓玉樹術法之下。
那個山巔存在,答應了此事。
不然山巔那邊只要有心關門不見客,陳平安恐怕就是飛昇境修士,都無法將韓玉樹的一粒心神帶去山巔。
至於何謂十一境一拳,止境武夫一看便知。因為當下韓玉樹,本身就是一部拳譜。
陳平安一舉兩得。
太平山那邊,在姜尚真剛要起身的時候,聽到了一個心聲,他立即坐回臺階,屈指一彈,聽那雞賊……英明神武的山主吩咐,將那韓絳樹打醒,然後也不著急與她敘舊。
姜尚真再將那兩尊地仙門神一一定住魂魄,有些與絳樹姐姐的閨房體己話,若是給兩個糙漢聽了去,豈不是大煞風景。
片刻之後。
韓絳樹並未約束,行動無礙,卻依舊不敢挪步,愈發憂心忡忡,她起身後背對太平山,不知道那場仙人與劍仙之爭,結果如何。
約莫半炷香後,一個持刀身形筆直一線,從天上撞破天地禁制,整個人兇狠撞入大地,聲勢之大,如地牛翻背,以至於那人一把手中狹刀都摔落別處。
韓絳樹如釋重負,只是心聲言語處處落空,依舊無法找到父親。
姜尚真立即站起身,一截柳葉懸停在那大坑附近,如同護道�
��
一襲青衫,渾身血跡,踉踉蹌蹌走出大坑,收起狹刀斬勘,抬起手臂,胡亂擦拭著臉龐,腳尖一點,縮地山河,直接來到山門口。
姜尚真神色凝重,問道:“韓玉樹?”
陳平安點頭道:“他終究沒捨得那幅五嶽真形圖,徹底淪為一處山河廢墟,不然還有得打。”
姜尚真點點頭,問道:“他人呢?”
姜尚真其實心中很是奇怪,摔出“畫卷天地”那一招,多半是陳平安自己打自己的收官手筆,這就意味著韓玉樹絕對沒討到半點便宜,但是陳平安腦袋處的極重傷勢,以及一身練氣士的各大氣府震顫不已,半點作不得偽,咱們這位陳山主確實受傷不輕。那麼韓玉樹為何消失無蹤?若說陳平安斬殺了此人,姜尚真還真不敢相信。按照常理,祭出了鎮山之寶的五嶽真形圖,韓玉樹就等於立於不敗之地。
他孃的這個姜尚真,演技真心可以啊,當年自己怎就鬼迷心竅,答應他入了落魄山當了供奉?容易壞了我落魄山的淳樸門風。
以後尤其要讓曹晴朗離他遠點。
陳平安轉頭朝地上吐出一口血水,剛要說話,伸手扶住額頭,罵了一句娘,一揮袖子,幾枚符籙掠出袖子,在那韓絳樹四周緩緩旋轉,山水朦朧,使得韓絳樹暫時無法看見、聽見山門口這邊的場景和對話,若是她膽敢在兩位劍仙的眼皮子底下,施展掌觀山河的神通,興許這位姓陳的劍仙前輩,就不介意拿她的腦袋當誘餌了。
陳平安坐在臺階上,輕聲道:“先不談他,我要趕緊療傷。如果不是你守在這邊,今兒算是栽了,狗日的萬瑤宗,仙人韓玉樹,我算是記住了。韓玉樹極有可能就躲在暗處,姜宗主你幫著看著點,能做掉他就做掉他,回頭反正這筆爛賬,你都推到我頭上,他已經是萬瑤宗的祖師爺,道爺我可是有靠山的,師門長輩不止一位!上次好友懷潛在北俱蘆洲那邊出事,我還笑話他太不小心,他孃的結果這次就輪到我了,祖師堂差點就一樣需要點燃一盞本命燈。總之這件事沒完!”
姜尚真佩服不已。
自家山主的言語神色,像極一位飽受委屈的大宗門譜牒仙師。
大概是年輕山主與這種人打交道太多?所以學了個惟妙惟肖?
尤其是一個躲藏其中“道爺”說法,更是點睛之筆。
姜尚真突然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低聲說道:“不如?”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看也不看那韓絳樹一眼,搖頭道:“不著急,先不忙著跟萬瑤宗徹底翻臉,一人做事一人當,我總不能連累姜宗主被裹挾其中,等著吧,回頭道爺我自有手段,一劍不出,大搖大擺去往三山福地,就可以讓他們父女乖乖磕頭認錯。”
嘴上言語之時,陳平安其實一直以心聲與姜尚真閒聊,很氣定神閒的那種,但是每一個說法,都讓姜尚真心湖掀起驚濤駭浪。
“韓玉樹已經死了,死得不能再死。絕大多數仙家重寶,都被我收入囊中。”
“他不是我親手斬殺的,確實做不到,除非以跌境換命才有機會,之所以能殺他,是取巧了,具體緣由不便多說,只能與你說一事,我是首次帶外人一起倒行光陰畫卷,外加捱了相當於……十一境的一拳,所以受傷不輕,傷勢是真,卻不打緊,是好事。”
“那趟遊歷重返原地,沿著光陰長河逆流而上,這還只是沿著軌跡尚存的原路,帶著韓玉樹的一粒心神而已,就讓我差點魂不守舍,這種事情,躋身飛昇境之前,實在是……能不做就別做。韓玉樹的死,極其隱蔽,我不敢說整個浩然天下,始終無人知曉,但近期肯定不會有誰察覺,韓玉樹自己的兩層小天地,加上我一把飛劍的本命神通,又是一座天地,足夠遮蔽天機多年了,何況我還有一份不小的見面禮,等著對方某位飛昇境大修士的登門收取。所以對方何時洞悉天機,我會有所感應,好歹心裡有數。差不多那會兒,就該是雙方見一面聊一聊的時候了。”
楊樸突然小聲道:“兩位前輩,那個韓絳樹,好像在偷看你們的對話。”
因為劍仙陳前輩受傷太重,沒有以心聲與姜老宗主言語,所以楊樸發現那個韓絳樹一直在凝神定睛,憑藉兩位前輩的嘴唇,大致判斷言語內容。
陳平安立即轉頭,盯住那個韓絳樹。
姜尚真則無需陳平安多說,朝天上某處抱拳笑道:“韓宗主這就走了?不帶上絳樹姐姐一起?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落在姜某人手中,名聲堪憂啊。不如韓宗主還是與我和陳道友,一起返回神篆峰?有些小誤會,說開了就好。”
兩人隨意笑談間,就是一個萬瑤宗一座三山福地的存亡事。
陳平安以前沒有想過這種場景,姜尚真其實想過,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韓絳樹沉聲道:“我留在這裡就是了,陪著姜老宗主多走一趟神篆峰,也無不可。”
這句話,顯然她是與韓玉樹說的。
雖然韓絳樹始終察覺不到父親的蹤跡,韓絳樹倒也不如何意外,若是自己都能找到一位仙人的蛛絲馬跡,就意味著臺階上兩位劍仙,只會更早找到父親。姜尚真這廝若是失心瘋起來,誰不敢殺?想必這才是父親對那位道門劍仙手下留情的原因之一。這條桐葉洲最大的瘋狗,誰都敢咬!姜尚真在大戰首尾之間,光是交手的王座大妖,就有緋妃,袁首,以及頂替王座之位的劍仙綬臣,此外還有山上山下對峙多年的大妖重光,這頭大妖,同樣在戰事後期,榮升蠻荒天下的王座高位。
真正讓韓絳樹忌憚不已的,是今天大戰落幕後那位道門劍仙的言語,選擇稱呼姜尚真為“姜宗主”,加上先前姜尚真口口聲聲喊對方為我那朋友、兄弟,這比那個“道爺”更加麻煩,因為顯而易見,一個說法透著幾分生疏,一個說法卻略顯巴結,這意味著姓陳的道門劍仙,所在宗門,一定是個比玉圭宗更加龐然大物的顯赫存在……只是那落魄山?陳平安?
韓絳樹突然再次暈厥過去,被迫進入一種身心皆不動的玄妙境地。
姜尚真可斬仙人的一片柳葉,神通可不止在殺伐上,玄妙無窮。只可惜與姜尚真為敵之人,大多開不了口去與人講述那一片柳葉的詭譎神通了。
姜尚真為何如此忌憚白帝城城主,忌憚程度,甚至要遠遠勝過龍虎山大天師?自然是姜尚真與鄭居中在某件事上,是一路人,並且姜尚真承認自己技不如人,是晚輩。
先擅作主張,定住了韓絳樹的心神、魂魄,姜尚真才以心聲說道:“落魄山陳平安這個說法,已經說出口,韓絳樹笨是笨了點,又不是真蠢到無可救藥,事後到底會回過味來,所以有點小麻煩,我來幫你解決?”
陳平安笑道:“不然?就等你這句話。做成了,首席供奉,可以商量。”
姜尚真說道:“你是山主,誰來當首席供奉,不就一句話的事情?”
陳平安忍不住笑罵道:“放你個屁,我那落魄山,又不是一言堂。”
姜尚真拋過去一壺酒,“趁著絳樹姐姐酣睡香甜,我們先喝一壺。”
韓玉樹韓絳樹這對上五境父女,遇到陳平安姜尚真這對山主供奉,也真是……出門沒燒香沒翻黃曆了。
所以說,上山修行要修心,紅塵歷練少不得。
陳平安突然說道:“之所以殺韓玉樹,有我的理由。並非只是萬瑤宗染指太平山這麼簡單。”
姜尚真笑道:“見外了不是?傷感情了不是?”
陳平安伸手拍了拍姜尚真的手臂,卻沒有說什麼。
姜尚真拍了拍陳平安的手背,微笑道:“姜尚真還需要人憐憫?那也太可憐了,不至於。”
陳平安點點頭,開始喝酒。
一片柳葉斬仙人。
如今只剩下一截柳葉。
姜尚真早年故意壓境在玉璞境瓶頸許多年,就是免得被荀老兒以能者多勞的狗屁理由,抓壯丁去幹活。要論修行資質,姜尚真那是當真極好,不然年少時分,就被視為九弈峰的未來山主,不然姜尚真最終未能入主九弈峰,會有那麼多的幸災樂禍。
很簡單的道理,若是完全沒資格佔據神篆峰,旁人幸災樂禍的意義何在?正是因為煮熟的鴨子都能飛走,彷彿手持筷子坐在桌旁許多年的姜尚真,才值得被笑話。
荀淵的馭人手段,更是極好,卻唯獨對並非嫡傳的姜尚真青眼相加,甚至任由雲窟福地形同藩鎮割據。韋瀅哪怕繼任宗主,對姜尚真依舊敬畏有加,不只是韋瀅目前與姜尚真為敵,依舊勝算極小。而是姜尚真的一切作為,一直就被韋瀅由衷羨慕和欽佩。比如韋瀅擔任真境宗宗主的時候,首席供奉劉老成,在荀淵去世後,能夠讓一位野修出身的仙人境,打心眼忌憚之人,正是在那書簡湖好似遊山玩水了幾年的首任真境宗宗主,姜尚真。韋瀅心知肚明,只要姜尚真還是玉圭宗譜牒仙師,哪怕連雲窟福地之主的交椅,都一併讓出去,那麼無論是桐葉洲玉圭宗,還是遠在寶瓶洲的下宗真境宗,就沒有任何人敢作亂犯上,甚至連心思都不太敢有,從劉老成,到劉志茂,再到李芙蕖,皆是如此。
韋瀅之所以對此毫無芥蒂,理由只有一個,韋瀅將那飛昇境,早已視為自己的囊中物。不是野心,而是真相。
姜尚真這個人,想法,言行,仙師風度,掙錢手腕,花錢習慣,以及每個關鍵時刻的重大決定,始終都太……飄逸了。
在宗門戰事最為嚴峻之際,姜尚真以玉圭宗一門不傳之秘,大犯禁忌,以此強行躋身了飛昇境。
與那桐葉宗舊宗主是差不多的道路,下場也相仿,都屬於強行提升境界,代價極大。原本異常穩固的修士長生橋,跌境之後,就像在橋頭處徹底斷去道路,可是此後修行,就是行至斷頭路,原地徘徊。離著飛昇境好似只差幾步路,卻是一道此生再難逾越的天塹。
所以大局已定,姜尚真就功成身退,在玉圭宗都極少現身了,一來姜尚真確實需要閉關養傷,再者就像姜尚真自嘲當家三年狗都嫌,如今桐葉洲形勢,亂得很,再不是那種與蠻荒天下,雙方表明身份,捲起袖管往死裡打的那種,而是風波落定,劫後餘生,檯面上的江湖重逢道辛苦,滿臉笑容,作揖稽首之時,袖裡藏刀的那種刀光一閃,玄機重重,不殺人,但是割肉佔便宜。不然就是仙人韓玉樹之流,躲在幕後的運籌帷幄,勾心鬥角。
這些年來,外界多有做客神篆峰的桐葉洲仙師,對姜老宗主的豪傑氣概,佩服不已,對姜仙人的跌境遭遇,大為扼腕痛惜,一轉身,與自家人飲酒時,多半就要聊著聊著,就笑得合不攏嘴了,容易浪費酒水。
只是姜尚真倒也真沒覺得如何憋屈,姜尚真最有自知之明,自己在修行路上,可沒少笑話別人,一逮住機會,那都是正大光明擺酒席慶賀的,當年桐葉洲的飛昇境大修士杜懋,後來之所以能夠榮登“玉圭宗中興老祖”之位,還不就是姜尚真在桐葉宗地界雲海上,設宴待客款待八方好友的功勞?
而且不知道別人眼中,再看一洲山河是何等景象,反正他姜尚真是不忍多看幾眼,萬里山河一殘棋,曠懷百感獨傷悲,要知道姜尚真在四處亂竄積攢戰功的時候,認認真真,看遍了一洲山河,如今就算回頭再看,還能如何?處處遺址,荒冢無數,山上山下無人掩埋的屍骸依舊遍地都是。只說這太平山,忍心多看嗎?
陳平安收拾乾淨自己那張臉龐,說道:“你別灰心喪氣,不然就不是我認識的姜尚真了。比如像我,就是靠著跌境十數次,金丹碎了又碎,才辛苦躋身的山巔境。就當我是絮叨了,你應該不需要我來勸慰什麼。”
姜尚真仰頭望天,“那當然,姜某人是登山修行第一天起,就將那飛昇境視為手中物的人,所以這輩子從來沒有像這些年,認認真真修行。”
轉過頭,與陳平安酒壺輕輕磕碰,各自飲酒後,姜尚真抹了一把嘴,眺望遠方,笑道:“如果不是收到你的飛劍傳信,就算龍虎山大天師再次大駕光臨,我都未必肯見了。本來想著養好傷,就走一趟驅山渡,對棋陪乖崖,把劍覓徐君。”
陳平安起身說道:“我先一個人上山走走。”
姜尚真擺擺手,“山主別耽誤我跟絳樹姐姐風花雪月。”
在陳平安登山後,姜尚真看著那個即將沒聽過“落魄山陳平安”的上五境女修,多年不見,她境界高了,就不可愛了。
初見她時,還是個有著淡淡憂愁的少女,想要離家出走又不敢,臉色朝霞紅膩,眼眸秋波嫵媚,身上還會帶著一股久居山野的草木香味。可愛之時是真的可愛,不可愛之後,也是真的半點不可愛了。
姜尚真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天高地闊,神清氣爽。
走到一處魂魄身軀分開的金丹地仙身前,轉頭問道:“楊樸,知道這傢伙的來歷嗎?”
楊樸搖頭道:“不清楚,此人一直躲藏,我沒見過。”
姜尚真揉了揉下巴,太平山遺址,山水破碎,靈氣四散,幾無氣運可言,其實對玉圭宗這樣的大宗門來說,若是撇開什麼道義不談,一樣屬於比較雞肋的存在,不過卻是萬瑤宗和金頂觀這些宗門、宗門候補的選址首選,因為再不如當年盛況,太平山還是太平山,地界轄境千里之廣,只要運作得當,哪怕撿現成的,對任何一座宗字頭仙家而言,都是一塊值得砸入幾千顆穀雨錢的風水寶地,經營得當,砸錢夠多,至多兩三百年,祠廟一建,大大小小的山水神祇塑金身,入主各地祠廟,重重凝聚、歸攏和拘束山水氣數,就又會是桐葉洲一處屈指可數的宗門選址所在。
不過想要真正重返當年鼎盛氣象,不可能了。道理再簡單不過,哪怕山水依舊,人皆已是作古的故人。畢竟換成任何修士來此群居修道,都不是當年那個修真我的太平山修士了。
小龍湫得了中土上宗的祖師旨意,是奔著那把古鏡殘餘道韻來的,未必能成,但是可以碰運氣,如果真能順勢拿下太平山地界,當然更好。金頂觀就是如此打算的,只不過今天金頂觀的看守修士運道好,沒有撞到陳平安。不然這會兒門神就要多出一尊了。姜尚真其實在藕花福地那會兒,就不願意與陳平安成為什麼死敵,所以重返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