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七百六十五章 老子婆娑(第3頁)


而落魄山這邊,同樣是念著那位老婦人與自家山主的關係,做出了兩次不大不小

的退讓,只是春露圃依舊覺得不夠。

還有不少的風言風語,比如落魄山幫助雲上城打造出一座私人仙家渡口,春露圃竟然連這個都看不順眼,不樂意了,飛劍傳信落魄山,要求將那渡口搬遷到春露圃的一座藩屬山頭。

寫信人,正是那個老婦人,收信人當然是陳平安。

拿著那封信後,朱斂和魏檗相視無言,哭笑不得。

這些風波,陳平安都已知曉,所以才會親自走趟春露圃,不過是順路。

隋右邊坐在李芙蕖身邊,在書簡湖,隋右邊與第二任宗主韋瀅勢同水火,是一宗皆知的事情。她與劉老成和劉志茂,也都沒什麼交集,唯獨李芙蕖,還算聊得來。

李芙蕖感慨萬分,曾經那個青峽島的年輕賬房先生,好像不過幾個眨眼功夫,就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氣定神閒,遊刃有餘,並且與之相處,令人如沐春風。

孫清在陳平安告辭離去時,突然說道:“陳山主,你該不會大鬧春露圃吧?和氣生財啊。”

陳平安忍住笑,“有數的。”

在陳平安離開後,孫清問道:“芙蕖,瑰寶,你們覺得這種事情不棘手嗎?”

李芙蕖說道:“情理混淆在一起,又牽扯到各自山頭和錢財買賣,其實很棘手。”

孫清說道:“那他怎麼跟沒事人一樣?”

柳瑰寶說道:“師父,你難道忘記當年仙府遺址的過程了?陳山主這種人,天生就擅長解決麻煩事吧。”

孫清想了想,“我只記得他抱住竹子說‘錯了錯了’的樣子啊。”

周採真好奇問道:“有山水故事嗎?柳姐姐可以說嗎?”

柳瑰寶便揀選一些能說的,與少女大致說了遍那場兇險的仙緣之爭。

周採真聽得神色彆扭,怎麼都無法將溫文爾雅的陳先生,與那個黑袍老者的形象重疊。

柳瑰寶忍俊不禁,打趣道:“你家陳先生,掙錢特別兇。”

周採真搖搖頭,“肯定是你們誤會陳先生了。”

————

陳平安帶著崔東山,魏羨和盧白象,走到一處氣氛極為微妙的府邸。

這邊有一條溪澗潺潺流過,兩撥人憑欄而立。

李二,李柳,韓澄江。

林守一,於祿,謝謝,董水井。

於祿在看那溪魚,打算親手做一根魚竿。

謝謝看到了崔東山後,她就再無半點閒適神態了。

果不其然,在陳平安與李二抱拳稱呼了一聲李叔叔後,李二笑著點頭。崔東山就立即跑到謝謝身邊,踮起腳跟,伸長脖子,在她耳邊大聲嚷嚷道:“謝大金丹,謝大仙子!”

謝謝身體僵硬,心絃緊繃,一動不動。

於祿朝陳平安擺擺手,“我找根竹子去。”

於祿腳尖一點,翻過竹欄和溪澗,一個人跑去對面山中竹林忙碌去了。

陳平安與林守一說道:“先前去了趟大瀆祠廟,當時你剛離開沒多久。”

林守一笑著點點頭,並沒有顯得如何熱絡,還是老樣子。估計再過個幾百年一千年,林守一還是這麼個脾氣。

陳平安與董水井說道:“回頭去州城府上找你喝酒,請教生意經。”

董水井笑道:“有的聊。”

陳平安與李柳和那韓澄江抱拳,笑著沒說話。

不然林守一和董水井估計今天就要找自己喝酒。

李柳微笑點頭,韓澄江規規矩矩作揖道:“見過陳山主。”

陳平安只得作揖還禮,“見過韓先生。”

林守一扯了扯嘴角,董水井眼不見心不煩,轉身望向對面的竹林。作揖作揖,你這姓韓的,怎麼不直接彎腰到額頭點地呢,那不是更有誠意?

然後陳平安與李二散步遠去。

李二問道:“桐葉洲那邊的動靜?”

陳平安點頭道:“是在太平山那邊躋身的止境。”

李二欣慰道:“那麼我在山上多留幾天,喂拳可以不用束手束腳了。”

陳平安臉色尷尬,還是點頭。

李二一巴掌拍在陳平安肩上,聚音成線道:“既然是李柳的意思,我這個當爹的,沒啥好說的,反正澄江的人品,確實不錯。不過有句話,其實我不該說,你回家太晚,你嬸嬸還是很惋惜的,總唸叨如果你早些回,她是怎麼都不會答應這門親事的。”

陳平安硬著頭皮道:“李叔叔是當老丈人的人了,確實不該說這個。”

李二笑了笑,一拳砸在陳平安肩頭,“不該是什麼喂拳,同境問拳才對。”

陳平安肩頭一歪,“當然還是喂拳。”

止境三重樓,氣盛,歸真,神到。

陳平安只是氣盛,李二卻已是神到。

李二說道:“只要你贏了我,是喂拳還是問拳,自然都由你說了算。”

陳平安苦笑無語。

李叔叔的喂拳,真不輕。

崔東山留下來,與謝謝敘舊。

盧白象和魏羨走向李二那邊,請教一些拳理。

之後陳平安帶著韋文龍,拜訪披麻宗財神爺韋雨松,範二,孫嘉樹,金粟。

範二就站在門口,一直等著陳平安。

陳平安快步向前,笑著抬起手,與範二重重擊掌。

範二與陳平安並肩而行,壓低嗓音說道:“我如今是武學五境的大宗師了,回頭咱們練練手?”



陳平安猶豫了半天,只是說道:“破境神速。”

在這邊,聊的都是生意事,不是沒有香火情,而是交情,其實就在生意裡邊。

真正的朋友,其實說一千道一萬,無非就是雙方關係,大得過一個錢字。

在謝松花、袁靈殿這邊,身為落魄山客人的魏山君,其實盡了半個地主之誼。

陳平安帶著朱斂和種秋登門還禮。

鬱狷夫抱拳。

林君璧先抱拳,再作揖,兩種稱呼,兩個說法,“見過隱官大人,拜見陳先生。”

陳平安先點頭致意,又只得作揖還禮,笑問道:“曹袞玄參他們可好?”

林君璧起身後,“都見過一次,比君璧更想念隱官大人。”

邵元王朝的林君璧,如今在中土神洲,不再只是名聲鵲起的少年了,而是年輕一輩裡的翹楚人物,每每談及林君璧這個名字,總會給旁人驚豔之感。劍修境界,劍氣長城的履歷和戰功,自身的才情,儒家子弟的文脈師承,邵元王朝的儲相,出彩的皮囊,山上的仙家氣度,棋術高妙,清談風流,為官務實……全是優點,簡直就是一位無瑕之人。

陳平安提醒道:“君璧,你還需熬過三關。元嬰瓶頸的心魔,躋身上五境。擔任邵元王朝的國師,靜等罵名。”

林君璧神色凝重,靜待下文。想必最後一關,會更加難過。

陳平安說道:“還需要我多說嗎?當然是趕緊找個媳婦,別打光棍啊。”

陳平安眼角餘光瞥向一旁的女子。

鬱狷夫氣笑道:“問拳?”

林君璧點頭道:“我押注鬱姑娘贏。”

只要隱官大人答應問拳,林君璧覺得自己賠錢看熱鬧,都是賺的。

陳平安置若罔聞,對林君璧一本正經道:“如今我棋力大漲,回頭我讓東山陪你下幾局。”

林君璧一臉無奈,隱官大人這是什麼道理?

陳平安說道:“鬱姑娘,前些年多虧你照顧裴錢。”

鬱狷夫搖搖頭,“金甲洲戰場上,裴錢救過我不止一次。”

陳平安也搖頭,“賬不是這麼算的,如果沒有你,裴錢的出門歷練,只會更加艱難。”

鬱狷夫調侃道:“明算賬的架勢?”

謝松花說道:“家裡管得嚴,有什麼法子,鬱姑娘你得體諒幾分。”

陳平安很怕這個皚皚洲的女子劍仙,匆匆告辭。

之後終於不算什麼還禮了,帶著沛湘和泓下去見了騎龍巷一脈。

賈晟這位龍門境的老神仙,這會兒如開天眼,“看著”山主,老道人唏噓不已,撫須感嘆道:“觀山主氣象,勢重卻氣輕,氣輕則清且貴。且不談高聳入雲的境界修為,只說為人處世之道,山主彷彿人與天地合,堪稱出神入化了。”

陳平安無言以對。

虧得這裡沒什麼外人。

都是自家譜牒上的嫡傳或是再傳。

元寶,元來,岑鴛機。趙樹下,趙鸞。加上一個在這裡說不上話的雲子,化作人形後,是個眼眸狹長的黑衣青年。

陳平安與雲子提醒道:“雲子,以後黃湖山就是你的修道之地了。泓下在先前的祖師堂議事,主動要求將水府轉贈給你。再就是藉著機會,你可以去與林君璧手談幾局,說不定可以幫你精進道心。”

最後一處宅邸,只有一個形單影隻的珠釵島島主,劉重潤。

陳平安帶上曹晴朗和小米粒,一起登門。

在那之後,魏晉和袁靈殿,最早離開落魄山。

李二一家也下山去了,反正與落魄山離著近,祖宅就在小鎮那邊。

韓澄江下山的時候,腳步輕快幾分,覺得那個陳山主,是個講道理的讀書人,自己終於不被劉羨陽坑了。

其餘觀禮客人,都會在山上逗留幾天。

其實對於浩然天下的一座宗門慶典而言,短短一天之內,就能觀禮還禮完畢,簡直就是個奇蹟。

一般來說,短則十天半個月,長則一兩個月,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一個不小心,什麼座椅位置靠後了,給落了面子,就是麻煩,又比如東道主還禮之時,竟然不是那宗主親自露面,或是連那掌律祖師、首席供奉都沒有句話,最後只是個尋常地仙之類的負責還禮,就會讓許多老山頭的老譜牒,覺得太過失禮,是被羞辱了。或是一場慶典,竟然都沒有幾個上五境修士前來道賀,或是沒有那仙人領銜觀禮,簡直就是個笑話嘛……又比如開啟鏡花水月後,很快就有自家山頭飛劍傳信,說那宗門不像話,竟然從頭到尾都未能見到自家祖師的身影,倒是某某山頭的誰誰,露臉極多……

其實如果落魄山不是陳平安的落魄山,敢這麼“隨意”安排那些上五境修士的宅邸,只說還禮的先後順序,就已經犯忌諱極多。

就需要考慮袁靈殿是那火龍真人的高徒,林君璧是邵元王朝的未來國師,鬱狷夫更是鬱氏子弟……

之後北俱蘆洲幾撥人約好一起返回。

謝松花帶著兩位弟子,與鬱狷夫和林君璧,說要一起去找那秋風祠。

剛好與範二、孫嘉樹他們同路一程。

盧白象和魏羨都各自返回山頭和軍伍。

陳平安終於還是沒能躲過酒,之前一天明月夜,安置好了徐杏酒,陳平安,劉景龍,柳質清三個,滿身酒氣,躺在屋頂一起看那天上明月。

崔嵬帶著那九位劍仙胚子,去了拜劍臺修行。隋右邊既然決定了將來要去桐葉洲下宗,就只是在那邊要了那座茅屋,因為她相中了一位小姑娘,有意收取嫡傳。不過白玄臨時改變主意,腰間懸配劍符,大搖大擺回了霽色峰,說要先學拳幾天,練劍這種事情,小爺需要著急嗎?

林守一,於祿和謝謝,對那照讀崗比較感興趣,沒跟陳平安客卿,在那邊都要了一處私人宅邸,結果都比較驚訝,每處藏書都竟然頗豐。

陳平安也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偏心,為小寶瓶留下了一處地理位置最好的宅子。

陳平安獨自走了一趟灰濛山,見到了邵坡仙和蒙瓏,以及化名石湫的春水。

曾經的打醮山渡船少女,看著那個再不是少年的青衫男人,笑著說她已經想通了,天底下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

說這句話的時候,年輕女子眼神明亮,她手裡攥著一隻繡花錢袋子,輕輕揚起,晃了晃,說就不送給陳公子了。

陳平安只說了一句話,我們能把很多苦難熬過去,可這不意味著許多苦難臨頭是對的。

那個女子,與青衫背劍的男人,施了個萬福。

陳平安回了落魄山,在賬房那邊翻看記錄,習慣使然。

賬房這邊,除了韋文龍,還有張嘉貞,曾經那劍氣長城的酒鋪少年夥計,如今都是而立之年了。

曹晴朗在山門口那邊,與元來各自看書。

岑鴛機繼續走樁練拳,元寶陪著她。

看書的元來看那岑鴛機,元寶看那看書的曹晴朗。

落魄山上,一行人正在巡山,崔東山打頭,兩隻雪白大袖甩得飛起,身後是有樣學樣的陳靈均,再之後是暖樹,小米粒,以及一個來此點卯的香火小人兒。從高到低,成群結隊。

米裕陪著姜尚真在看那鏡花水月,朱斂身形佝僂,雙手負後,在一旁湊熱鬧。

老廚子有一搭沒一搭與姜尚真閒聊。

下雨是鄉愁的聲音。

冬天的積雪,是落在夏天的貧家子身上的一件狐裘,好看是好看,就是穿著難熬。

多年以來,她始終在一處山中,修道幽居,不來見我。

哪處山頭?

我心中。

聽得米裕佩服不已,不愧是大管家和首席供奉。

陳平安離開賬房後,再次遠觀山河,終於找到機會,發現劉羨陽晃盪去了小鎮那邊買酒。

那把長劍“夜遊”,已經掛在了竹樓一樓牆壁上。

陳平安立即去往河邊的鐵匠鋪子,一個圓臉棉衣姑娘,正在嗑瓜子,假裝不認識他。

陳平安坐在另外一邊的小竹椅上,雙指併攏,彷彿捻起一輪袖珍明月,笑道:“賒月姑娘,還給你,之前都是誤會。”

劍氣長城那邊,不打不相識,陳平安收下了賒月的見面禮,半成月魄。

何況又不是蠻荒天下一輪明月的五成月魄,沒什麼好心疼的。

賒月立即如臨大敵,轉過頭死死盯住這個隱官,“陳平安,你又要做什麼?!”

陳平安無奈道:“我確實是將你誤認為劉材了。”

賒月揮揮手,“拿走拿走。切磋道法,願賭服輸。”

陳平安抬起手,還是打定主意要將此物歸還她。

圓臉姑娘靈機一動,說道:“就當是落魄山躋身宗門的賀禮了。”

陳平安苦笑道:“禮太重了。”

賒月滿臉怒容。

陳平安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起月魄,剛剛正襟危坐,就被一個人蹲在背後,伸手勒住脖子。

賒月看得目瞪口呆,劉羨陽可以啊,境界不高膽子恁大啊。

劉羨陽笑道:“還敢送上門來?”

陳平安咳嗽道:“我來看看嫂子。”

劉羨陽一愣,手臂力道驟然一鬆,好讓陳平安多聊幾句。

賒月滿臉漲紅,猛然起身,打又打不過,罵又罵不過,她氣呼呼去了屋子。

劉羨陽搬了條椅子坐在一旁,小聲道:“算你識趣。”

陳平安問道:“怎麼回事?”

劉羨陽撇撇嘴,“多看了一眼。其實是好事。我隨隨便便就玉璞,心魔怕我才對,躲都來不及。”

劉羨陽丟了一壺酒給陳平安,兩人一起嗑著瓜子喝著酒。

劉羨陽說道:“小鼻涕蟲如今混得不差啊。”

陳平安點點頭。白帝城城主鄭居中,天下第一魔道巨擘的關門弟子,確實不是誰都能當的。

劉羨陽笑問道:“是你的安排?”

陳平安後仰躺去,“怎麼可能。多半是繡虎的手段。我跟白城主可沒有半點香火情。”

劉羨陽沉默片刻,問道:“怎麼說?是一人一個,還是都一起?”

陳平安笑道:“那我挑正陽山好了,劍仙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