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七百八十九章 持劍者(第2頁)


阿良就與孩子耐心解釋了,他前些年,還不曾形神憔悴的時候,那叫一個面如敷粉,目似朗星,又飽讀詩書,風度翩翩,天底下的狐魅,哪個不喜歡這般懷才不遇的讀書人?所以他與煉真姑娘在山中初次相逢,金風玉露一相逢,一下子就讓她痴心喜歡上了。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只是他的煉真姑娘,因為身份,被你們天師府那位大天師強行擄走,他阿良是歷經千辛萬苦,為個情字,走遍了天涯海角,走過千山萬水,今晚才好不容易走到了這裡,拼了性命不要,他都要見煉真姑娘一面。

孩子當時聽得兩眼放光,為阿良大打抱不平,肯定是自家老祖師不講道理了啊,硬生生拆散了一雙痴男怨女的神仙眷侶,缺德不缺德?

一邊使勁擤鼻涕,擦在那漢子肩膀上,一邊說阿良大哥你等著,我肯定幫你把那封情書交給狐娘娘,一定讓你們倆破鏡重圓。

至於阿良當時說那人生大欲,男女一般。然而風流與下流,旨趣是大大不同的,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孩子倒是沒聽太明白,只是覺得挺有道理,確實是讀書人才能說出口了。自家天師府藏書無數,可翻遍書籍,都沒這說法。

至於趙搖光當年的最終下場,當然是吃了一頓飽揍,結結實實,毫無懸念。打得孩子嗷嗷叫哇哇哭,可就是不認錯。

當時天狐煉真手裡拿著那封大天師還給她的“情書”,先前從搖光這孩子手上得了信後,她當然不敢擅自打開,擔心是某位境界極高的奇人異士,潛入龍虎山,作祟天師府,當然需要立即交給大天師過目,結果等到她打開一看,哭笑不得。

“煉真姑娘,咱倆這孩子,性情質樸,是個百年不遇的修道奇才啊,龍虎山祖墳冒青煙了,一定要好好珍惜,切記切記。”

而那個缺心眼的孩子,當時捱了揍,猶然義憤填膺,一邊哭鼻子,一邊勸說狐娘娘一定要見那阿良一面,不要讓他再傷心了。

至於大天師趙天籟,沒攔阻趙搖光爹孃揍那頑劣孩子,可大天師其實沒有半點生氣。

反而從那一天起,趙天籟親自為孩子傳授道法,數次在修道關隘,為趙搖光指點迷津,破開大道霧障。

至於那位劍仙左右,在龍虎山天師府那邊,其實是個不大不小的禁忌,府上道士談論不多,但是人人心中有數。至於緣由,除了一位原本修道極有前途的劍仙胚子,在左右劍下大道夭折之外,再就是有位輩分極高的天師府女冠,對左右的態度,整座天師府上下,都心知肚明。

趙搖光是真心想要邀請左先生去天師府做客。

左右目不斜視,淡然道:“要問劍?”

那個原本積攢了一肚子言語的小天師立即閉嘴。

跟阿良這個不正經的,可以隨便插科打諢,葷素不忌,可是與這位浩然劍術最高者的左右,左先生,左大劍仙……還是要言語謹慎再謹慎。

一位出自中土懸魚範氏的年輕俊彥,以心聲與身邊好友惋惜道:“可惜這次沒能見到隱官。”

林君璧心聲答道:“應該還有機會。”

年輕人笑道:“君璧,在劍氣長城,你飲酒破三境,怎麼以前沒聽你說過。”

林君璧心中訝異,心思急轉,笑道:“在那邊,劍修破境,最不能當回事。”

關於劍氣長城的遊歷過程,林君璧極少與人提及,哪怕是身邊這位已算交心好友的範氏子弟,也只說一些“情誼所至,不可不說”的事情,而且看似雙方閒聊,其實每個字,都極有分寸,都是林君璧早有腹稿的咬文嚼字。

其實林君璧一直是那個思慮縝密的林君璧。

大概只有在那座避暑行宮,林君璧才會真正少年心性幾分。

因為身為隱官一脈的劍修,才是可以不用計較功利的生死之交。

一開始是林君璧必須如此,入鄉隨俗,才能融入其中。到後來則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讓人忘卻生死。

年輕人趕緊補充了一句,“君璧,這件事,是太爺爺方才與我悄悄說的,你聽過就算。”

林君璧點頭道:“謹言慎行,共勉。”

林君璧也話說一半,不緊不慢補了一句,“回頭我在隱官那邊,幫你討要一壺正宗地道的青神山酒水。”



為人不能太拘謹。與朋友相處,需要鬆弛有度。諍友要做,損友也得當。

那位名為“清潤”的範氏俊彥,眼睛一亮,“這敢情好!對了,君璧,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隱官大人肯定是一位才情極高的風流雅士,是吧?需不需要我在鴛鴦渚那邊辦個酒席,不然我不好意思空手拜訪隱官啊。庸脂俗粉,我不敢拿出來丟人現眼,我齋中那些符籙美人,你是見過的,隱官會不會嫌棄?”

範清潤是出了名的風流子,書齋命名為“形影”,有書畫竹石之癖,自號“花農”,別號杏花春雨填詞客。

他的不少婉約詩詞,在中土神洲流傳很廣,比如小鬟催酒不停箏。還有那美姬當月坐,名酒對花酌。

痴迷金石,刻印不下千方。自詡“平生事業琴棋書畫醇酒美人”。

林君璧微笑道:“隱官大人很好說話的,你別緊張。至於符籙美人什麼的,我就當沒聽說,你懂的,都是你自己的意思。”

別看範清潤好像整天不務正業,其實事功天資極高,懸魚範氏的半數產業,其實都是這個年輕人在幕後打理,井井有條,而且掙錢掙得很不銅臭,這就很厲害了。

不然林君璧也不會與他成為好友。

範清潤心領神會,“懂的,懂的。”

林君璧拍了拍範清潤的肩膀,滿臉笑意,充滿了鼓勵神色。心中則默唸一句,範兄好自為之。

先前議事完畢,劉聚寶和鬱泮水都從鄭居中那邊得到了一道密信,都是在各自袖中憑空出現,鄭居中說是繡虎的補償,要等到議事結束再拿出來。

鬱泮水覺得好生燙手,擔心一打開密信,就被鄭居中附體,他孃的這位魔道巨擘,什麼陰損事情做不出來。

劉聚寶笑問道:“鄭先生不會在蠻荒天下還有安排吧?”

鄭居中笑道:“有。”

劉聚寶鐵了心要打破砂鍋問到底,“鄭先生是何時去的那邊?”

鄭居中給出一個讓鬱泮水直哆嗦的答案。

“百年之內,去過三次。你是問哪次?”

劉聚寶不再多問。

喜歡下棋的鬱泮水沒來由想起一個說法。

假設鄭居中,崔瀺,齊靜春三人談論事情。

大概是這樣的一個場景:這樣?不妥。不如這樣。行。可以。那就說定。

三人就這樣聊完了一件事。

如果有外人旁聽,要麼不懂,要麼裝懂。反正都是不懂。

晁樸。

即將卸任邵元王朝的國師,趕赴金甲洲。

這位亞聖一脈的儒生,沒有在文廟內部攀升,一直沒有謀求書院山長一職,甚至至今才只有一個賢人身份,連儒家君子都不是。

可他的陰神,實則已經出竅遠遊百餘年,跨洲經營一座仙家山頭。

韋瀅此刻還是顯得有些孤家寡人。

不過比起剛剛趕來議事那會兒,他這位“門可羅雀”的玉圭宗宗主,最少已經有人主動與他閒聊幾句。

韋瀅對這些其實都不在乎。

他現在只關心一件事,文廟會如何處置家鄉北邊那個桐葉宗。

如果純粹站在玉圭宗宗主的角度,當然希望桐葉宗就此封山千年,曾經的一洲仙家執牛耳者,桐葉宗再無半點崛起的機會。

可如果站在桐葉洲修士的角度,韋瀅其實由衷覺得桐葉宗的那撥年輕人,應該人人擁有一份大好前程。

玉圭宗,不夠大。

應該放眼一洲。所以韋瀅打算幫一把桐葉宗。

要重新對桐葉洲形成關門之勢。單憑玉圭宗,註定做不到。至於關門之後,再如何開門,如何與浩然八洲相處,玉圭宗說了算。

此事很難。

但是如果第一步都不跨出,就會一直難下去,桐葉洲形勢會越來越險峻。

驅山渡那邊,光是一個皚皚洲劉氏客卿的劍仙徐獬,就是一種巨大的威懾。更不談寶瓶洲和北俱蘆洲的滲透,勢如破竹,桐葉洲山下王朝幾乎個個淪為“藩屬”。

如果一洲山河能夠顯化為某種道心,等到支離破碎的桐葉洲山河,山上山下都得以重建,其實更是一種徹徹底底的分崩離析。

大半桐葉洲,會成為外人的桐葉洲。

韋瀅絕不允許家鄉山河,淪為別洲修士眼中的一塊“福地”,任憑魚肉。

文廟大門那邊,有一位神色溫和的青衫儒士,站在臺階底部,迎接眾人。

是負責文廟與功德林兩地大門開啟、關閉的讀書人,經生熹平。

他其實並非一位修道之人,而是浩然文

運所凝,大道顯化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