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八百零三章 先下一城(第2頁)


紀太小,風頭太大,風一吹,容易把腦袋颳走。

所以是他辛苦與文廟求來的結果,陛下如果覺得憋屈,就忍著。袁胄當然願意忍著,玄密袁氏開國才幾年,他總不能當個末代皇帝。

鬱泮水笑道:“不對勁?剛才怎麼不說,陛下嘴巴也沒給人縫上吧。”

袁胄說道:“我好歹是當皇帝的人,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就都是一道道聖旨啊,真要反悔,還要被隱官大人白白看輕了幾分,更虧。”

來時路上,兩人都商量好了,將那條風鳶渡船半賣半送,就當皇庫裡邊沒這玩意兒。

玄密王朝與落魄山搭上線,雙方還有些私誼,都算點到即止。

反正這份人情,最後得有一半算在鬱泮水頭上,所以就攛掇著皇帝陛下來了。

結果臨了,皇帝袁胄不但白送了一條跨洲渡船,玄密王朝好像還要搭上一筆風鳶的修繕費用。

以至於鬱泮水都登船離開了鸚鵡洲,還是覺得有些

賒賬?那你小子倒是好歹說清楚什麼時候還錢啊。我們不問,你也就不說了?天底下有你這麼欠錢的?

最後還有臉說句“卻之不恭,受之有過”?

鬱泮水握著手把件,使勁蹭著自己那張年老愈有味的臉龐,心想當年做客家中的小姑娘,裴錢瞧著就挺憨厚老實啊,規規矩矩一丫頭,多懂禮數一孩子,如果不是老秀才臭不要臉,從中作梗,那件老值錢了的咫尺物,差點就沒送出去,打了個旋兒,就要成功返回囊中。

不貪錢的裴錢,怎麼攤上這麼個財迷師父?

袁胄環顧四周,沒來由說了句:“鬱爺爺,原來外邊天地,黃顏色的物件這麼少啊。”

在家,宮裡邊,不一樣。自打他記事起,一想到那邊,少年皇帝腦海裡就全是黃顏色的物件,高高的屋脊,一眼望不到邊,都是黃燦燦的。身上穿的衣服,屁股坐的墊子,桌上用的碗碟,在兩邊高牆中間搖搖晃晃的轎子,無一不是黃色。好像天底下就只有這麼一種顏色。

其它顏色,比如宮內有座藏書樓,就是黑色的,裡邊放了很多少年一輩子都不去碰、外人卻一輩子都瞧不見的珍貴書籍。

至於那些將相公卿身上的顏色,就跟幾條兜圈圈的溪澗流水差不多,每天在他家裡來來去去,週而復始,經常會有老人說著孩子氣的話,年輕人說著高深莫測的言語,然後他就坐在那張椅子上,不懂裝懂,遇到了不知所措的大事,就看一眼鬱胖子。

對於這個玄密王朝的太上皇,許多白髮蒼蒼的老文官,在鬱胖子不在身邊的時候,都曾或多或少拿言語暗示過少年,袁胄其實聽得懂,是懂了裝不懂。有些老人是真心為他好,有一些,則是想著鬱泮水離開了朝堂,那麼許多官場位置就要跟著往前挪一步。可是袁胄都沒理會,至多偶爾配合著老人們,咬牙切齒一番,或是微微紅眼。其實很麻煩的,他最後還提醒身邊司禮監幾個宦官,回頭與鬱爺爺言語時,別忘了自己那幾個逢場作戲的小動作。

鬧什麼呢,對他有什麼好處?鬱泮水又不會當皇帝,玄密王朝也註定缺不了鬱家這個主心骨,既然如此,他一個屁大孩子,就別瞎折騰了。

宮中那棵活了七八百年的老杏樹,據說還是前朝的前朝,一位開國皇帝親手栽種的,一到秋天,樹下就會鋪滿金黃落葉,年年落葉,還不是年年又有綠葉?

根深蒂固的中土鬱氏,可是四季常青不落葉的。

鬱泮水難得有些和藹神色,摸了摸少年的腦袋,輕聲道:“當家做主,都會辛苦。”

少年腦袋一歪,埋怨道:“皇帝腦袋,也敢亂摸。”

鬱泮水哈哈大笑,拍了拍少年臉龐,“這趟陪你出遠門,鬱爺爺心情不錯,所以將來皇后是誰,你以後自己挑選,是不是姓鬱,不打緊。”

袁胄跺腳道:“聽說鬱狷夫和鬱清卿,這兩個最好看的鬱姐姐都心有所屬了,輪到我能挑誰啊,啊!?”

鬱泮水笑眯眯道:“清卿那丫頭屬意林君璧,我是知道的,至於狷夫嘛,聽說跟隱官大人,在劍氣長城那邊問拳兩場,嘿嘿,陛下懂不懂?”

袁胄以拳擊掌,由衷讚歎道:“狷夫姐姐,哦不對,是嫂子,也不對,是小嫂子好眼光啊。”

鬱泮水一巴掌打得小崽子暈頭轉向。

泮水縣城那邊。

一位滿身寒酸氣的年輕書生,找到了一位正在養傷的飛昇境大修士。

青宮太保荊蒿,哪怕在左右那邊受傷不輕,依舊沒有離開,像是在等文廟那邊給個公道。

那個與左右攔路又逃跑再道歉的,是事後第一個跑回宅子當門神的修士。

只是個玉璞境,為一位飛昇境大修士看家護院,不丟人。

其餘的山上幫閒,多是鳥獸散了,美其名曰不敢耽誤荊老祖的休養生息。

只不過這位玉璞境修士眼前一花,就倒地不起。暈厥之前,只依稀看到了一襲青衫,與自己擦肩而過。

這處院落雅靜,一叢翠綠芭蕉,肥得好似滴水。

荊蒿走出屋子,看著那個站在庭院裡的年輕書生,既然看不出對方的修為深淺,那就是境界很高了。

那個不速之客好似閒來無事,踮起腳,拽下一片芭蕉葉,輕彈幾下,

有左右問劍的前車之鑑,荊蒿就沒著急生氣,神色溫和,笑道:“道友登門,有失遠迎。”

陳濁流看著這位號稱術法冠絕流霞洲的青宮太保,搖頭道:“你們青宮山,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越混越回去了。”

荊蒿微笑道:“道友難道與我們青宮山祖師有舊?”

陳濁流懶得與這個傢伙兜圈子,問道:“你那師父,她屋內就沒掛我的畫像?”

這位青宮太保二話不說,作揖不起,竟然有些顫音,不知是激動,還是敬畏,“晚輩荊蒿,拜見陳仙君。”

能被一位飛昇境敬稱為仙君,當然只能是一位十四境大修士,最少也是一位飛昇境的劍修。

劍修。

斬龍之人。

白帝城鄭居中的傳道恩師。

這樁宗門密事,荊蒿的幾位師兄師姐,都不曾知曉。還是師父在臨終前,與他說的,她當時神色複雜,與荊蒿道破了一個驚世駭俗的真相,說腳下這座青宮山,是他人之物,只是暫借給她,一直就不屬於自家門派,那個男人,收了幾個弟子,其中最出名的一個,是白帝城的鄭懷仙,以後若是青宮山有難,你就拿著這幅畫下山去找他,找他不得,就找鄭懷仙。

荊蒿是青宮山一對祖師堂道侶的獨子,當他還是年幼孩子的時候,就被修行資質不算太好的爹孃,千求萬求,才與上任山主的師父,求來了一個嫡傳身份。

後來有了師徒名分,又因為他年紀小,就得以去過師父住處幾次,知道那邊懸了一幅男子的掛像,還有題詩,可能是因為畫卷材質太過粗劣,字跡漫漶,缺了許多內容。

青衫一笑白雲外……野梅瘦得影如無……

荊蒿少年時曾經與一位年長師姐問過此事,師姐猜測大概意思,是說當年有人下山遠遊去了,只留下佳人在山中獨居,憔悴消瘦得厲害了。

荊蒿這一脈,往上推兩代,也就是荊蒿的祖師爺,其實是個橫行天下的山澤野修,屹立山巔千年,卻一直沒有找到個合適的落腳地,聽聞後來是師父福緣深厚,幫助祖師爺找到了這處青宮山。然後就開始開山立派,在文廟那邊積攢功德,躋身宗門,開枝散葉,最終成為流霞洲山上的頂尖仙府,如今更是穩居頭把交椅。

青宮山三千多年來,一直都算順遂,所以荊蒿一直沒機會去取畫下山。

師父的修道之地,早已被荊蒿劃為師門禁地,除了安排一位手腳伶俐的女修,在那邊偶爾打掃,就連荊蒿自己都不曾踏足一步。

陳濁流譏笑道:“我今天莫不是攀親戚來了?好與一個廢物晚輩,討要幾個磕頭聲響?”

荊蒿輕輕晃了晃袖子,竟是一跪在地,伏地不起,額頭輕觸地面三下,“晚輩這就給陳仙君讓出青宮山。 ”

荊蒿的師父,以及歷史上那位曾經躋身過浩然十人之列的祖師,都是飛昇境,尤其是後者,中土神洲野修出身,貨真價實的名動天下。

這就是真正的山上傳承了。

等到荊蒿接手青宮山,也不差,順風順水修成了個飛昇境。

不過青宮山現任宗主,或者說前任山主,就要遜色不少,這輩子都會只是個仙人。此人如今得了荊蒿的法旨,已經閉關思過去了。等到荊蒿此次返回青宮山,還要為這個口無遮攔的弟子,再下一道法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竟敢往自己師尊身上潑髒水?

此人的那些嫡傳,境界最高不過玉璞,未來大道成就,未必就能高過此人。

所以眼前這位既沒背劍、也沒佩劍的青衫書生,說他們青宮山一代不如一代,沒有半點水分。

至於荊蒿的師父,她在修道生涯最後的千年光陰,頗為可憐,破境無望,又遭受一樁山上恩怨的重傷,不得不轉入旁門歧途,修道未能徹斬三尸,煉至純陽境,只能堪堪能避開兵解之劫,一念清靈,出幽入冥,形神契合遠古地仙,最終熬不過光陰長河年復一年的衝激,身形消散天地間。

她為青宮山傳下一門擲劍法,專門為不是劍修的練氣士量身打造,但是規定後世青宮山弟子,一代只有一人可以研習此劍術。

小至花草樹葉,大至江河山嶽,都可以“擲如飛劍”。

其實先前在竹林茅屋那邊,竇粉霞丟擲石子、竹葉,就是使出了這門擲劍法。

當然最早都是陳濁流傳下的,嬉戲人間數千年,其實這位斬龍之人,不光光是賈晟、白忙這般處境。

荊蒿直起身後,就一直跪坐在地。

陳濁流嘖嘖道:“難怪那傻妮子會挑選你當山主,人不咋樣,倒是機靈啊。起來吧,地上跪久了,膝蓋不疼嗎?”

荊蒿這才站起身。

由不得他在此人跟前,如此卑躬屈膝。

左右問劍,劍術再高,也只問荊蒿一人。

可眼前這個神出鬼沒的前輩,卻能在手掌反覆間,就讓整座青宮山和山上數百號修士,全部翻天覆地。

陳濁流臨時改變主意,吩咐道:“青宮山你留著就是了,不過以後可能會有個我的朋友,去那邊做客,記得好好款待,失了禮數,我拿你是問。對了,你那個被關禁閉的弟子,我看還湊合,就繼續當他的山主好了,你要是不願意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