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四章 般配(第2頁)
今天盧氏皇帝最後挑出一位來自邊關郡城的少年,問了個“只知豪門之令,不知國家之法,當如何”的問題,少年急得滿臉漲紅,腦子裡一團漿糊,何談應對得體。
所幸國師幫忙解了圍,皇帝站起身,與那個侷促不安的少年笑著安慰幾句,還說以後有了想法,可以將心中所想上呈給禮部衙門那邊。
這幫少年神童們在司禮監掌印的帶領下,魚貫而出,腳步輕輕,離開這間暖閣。
楊清恐與皇帝打了個道門稽首,說了隱官陳平安拜會一事。
皇帝笑道:“這麼快?難道這位隱官一離開文廟,就直接來了咱們北俱蘆洲?”
楊清恐點頭道:“多半如此。崇玄署前腳剛收到陳平安的拜帖,後腳就得到了個山上消息,就在五天前,一位來自劍氣長城姓陳的劍修,與太徽劍宗劉景龍聯袂問劍鎖雲宗,一路登山去往養雲峰,直接拆了對方的祖師堂。宗主楊確沒有出手阻攔,客卿崔公壯與人起了爭執,受了點傷,仙人魏精粹,都祭出了那把奔月鏡,依舊在劉景龍劍下,身受重傷。不過這是因為崇玄署在鎖雲宗那邊安插有諜子,所以比起其它一般宗門,要更早幾天得知此事。”
皇帝示意國師坐下說話,榻上茶几,擺放有一隻食盒,方格里裝滿了各色糕點,皇帝推了推食盒往國師那邊,才捻起一塊杏花糕,細細咀嚼,笑問道:“要是就在這裡見他,是不是不太合適?”
楊清恐點頭道:“陛下與他第一次正式見面,確實不用如此親密。而且這裡的諸多擺設器物……”
這位國師環顧四周,笑道:“會洩露了陛下太多的心思。”
皇帝好奇問道:“鎖雲宗這麼大一個宗門,又在自家地盤上,竟然都攔不住兩位玉璞境劍仙的漸次登高?”
“鎖雲宗一仙人一玉璞,地仙修士數量頗多,乍一看,可謂底蘊深厚,只是魏精粹和楊確各懷心思,貌合神離久矣,自然只會一盤散沙,紙面實力,從來虛妄,這是任何一座宗門的大忌。”
楊清恐側身而坐,面朝皇帝,這位道門天君手捧麈尾,白玉杆上邊篆刻有八字銘文,拂穢清暑用以虛心,落款二字,風神。
皇帝聞言後點點頭,又拈起了一塊糕點放入嘴中,慢慢嚥下後,問道:“那就去你的崇玄署那邊待客?”
楊清恐笑道:“是陛下的崇玄署。”
皇帝拍拍手,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流水的盧氏皇帝,鐵打的楊氏雲霄宮。
這個大逆不道的說法,其實在朝野上下流傳多年了。不過不得不承認,崇玄署也好,雲霄宮也罷,都是在他這個盧氏皇帝的手上,才得以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雲霄宮是典型的子孫廟,一家一姓好似世襲罔替,與那龍虎山類似。其實楊凝真和楊凝性兄弟二人,去了五彩天下,皇帝這邊也是寄予厚望的。
第二天,在崇玄署,盧氏皇帝見到了那位按約準時而至的年輕隱官,沒有讓皇帝多等哪怕片刻光陰。
其實真正有朝廷道官當值的崇玄署衙門,佔地不多,皇帝款待那位青衫劍仙,就在崇玄署一處僻靜院落中,院內古木參天,除了國師楊清恐和一位少年皇子,就再無外人。
陳平安跟隨楊清恐步入院中後,拱手致禮。
盧氏皇帝早已起身等候,抱拳還禮,身邊少年皇子則喊了聲陳先生,恭敬行揖禮。少年起身後,望向那位青衫劍仙的眼神裡,一滿是好奇和憧憬,還有幾分敬畏和崇拜。
陳平安這次來崇玄署,其實就三件事,首先感謝盧氏王朝對落魄山陳靈均早年走瀆的開路護道,蛟龍之屬的大瀆走水,是會帶走相當一部分水運的,對於盧氏這樣的大王朝而言,這是實打實的折損,故而歷朝歷代的王朝藩屬,對於路過轄境的走水一事,別說護道讓道,只會刁難下絆子。再就是與盧氏皇帝討論跨洲商貿一事,最後才是鳧水島的買賣一事。
談來談去,其實還是個錢字。
盧氏皇帝極為雷厲風行,對於走瀆一事,沒有任何客套,直截了當說如果不是靈源公沈霖和龍亭侯李源,與大源朝廷早就打過招呼,當時並不認得陳先生,是絕對不會放行的,不過今時不同往日,所以將來再有類似走瀆,打聲招呼即可,大源和所有藩屬一律放行。至於跨洲買賣一事,先前在文廟功德林那邊,楊清恐就已經與陳平安談了個大概,所以今天皇帝直接拿出了一本冊子,不薄,裡邊關於各類大源特產、山上貨物的標價,詳略得當,還有落魄山不同階梯的抽成方案,將來與落魄山負責具體對接的戶部官員……清清爽爽,陳平安翻閱起來,一目瞭然。
陳平安合上冊子,笑道:“陛下有心了,落魄山這邊沒有任何異議。不出意料的話,甲子之內,”
盧氏皇帝好像有些意外,“陳先生不再還還價?不然少去好些樂趣,喝酒都沒個理由,崇玄署這邊,可是珍藏了好些百年陳釀的三更酒。”
陳平安笑道:“陛下要是不介意,乾脆就不喝龍宮洞天的三更酒了,我這裡倒是有幾壺自家酒鋪的酒水。”
皇帝問道:“可是劍氣長城的青神山酒水?”
陳平安啞然失笑,怎麼像是自個兒在請這位皇帝陛下喝假酒?
沒事,可以補救,陳平安取出了三壺酒水放在桌上,然後從袖中摸出一幅字帖,交給那個少年皇子,笑道:“是我家先生的字帖。”
少年臉色瞬間漲紅,趕忙起身,雙手接過那幅文生先生的親筆字帖,道謝落座後,少年小心翼翼懷捧卷軸。
關於鳧水島買賣一事,很簡單,楊清恐說崇玄署這邊會書信一封給水龍宗祖師堂,屬於大源王朝這邊的三成,就不收了,就當是對陳先生此次大駕光臨崇玄署的回禮。
各自喝過了青神山酒水,陳平安就打算告辭離去,少年突然輕輕扯了扯皇帝的袖子,皇帝開口笑道:“陳先生,在你看來,盧鈞有無習武資質?”
這個問題自然多餘,一個皇子的資質好壞,無論是修道還是習武,哪裡需要等到少年歲數,再來問一個外鄉人。
陳平安說道:“很一般。”
少年神色黯然。
陳平安又笑道:“不過習武與修行不太一樣,也講資質,也不講資質,比如我當年習武資質就也十分尋常,只是練拳比較辛苦,如果你想要找個教拳師父,我可以勉強為之,但是你我雙方,不算正式師徒。”
少年瞬間神采奕奕,練拳本來就是很其次的事情,找個牛氣哄哄的師父才是頭等大事!至於心目中唯一能夠當自己師父的人選,曾經遠在天邊,如今近在眼前。
陳平安最後又送給了盧鈞一本拳譜,說了些粗略的練拳事宜,盧氏皇帝與國師楊清恐對視一眼,都很意外,竟是一部手抄摹本的撼山拳,難道這位年輕隱官,與大篆武夫顧祐有那拳法淵源?
陳平安今天是在崇玄署大門口那邊來的,也是從那邊走的。
盧氏皇帝三人,一路送到了門口,看著那一襲青衫的御風離去。
皇帝輕聲笑道:“之前想象了很多見面時的場景,可等到真正坐下來打交道,反而好像就沒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