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八百一十九章 問拳做客兩不誤(第2頁)


若是贏了,顯而易見,是正陽山劍道高出龍泉劍宗一大截。若是輸了,明眼

人,都知道正陽山是待客之道,讓劉羨陽藉此機會,與“同門”敘舊兩場。

雙方輸贏,其實勝負都在早先那條劍道上。

而且正陽山一旦讓這兩位下山領劍,明擺著對劉羨陽的今天問劍,就沒當真,宗門胸襟,氣量極大。

再說了,客氣了前兩場,正陽山這邊第三場接劍,劍仙一個不留神,出手稍重,斷了誰的本命飛劍或是長生橋,哪怕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當年為了拖延黃河的破境,正陽山祖師堂議事之時,頗為頭疼,就在於山上問劍一事,講勝負之外,更講顏面。

畢竟當時的正陽山,還遠遠沒有今天這般的底氣,丟不起半點面子。

比如當時夏遠翠年紀大,輩分最高,境界也高出黃河一個境界,就不宜趕赴風雷園,竹皇是一山宗主,畢竟是與李摶景一個輩分的老劍仙,與黃河問劍,於禮不合,所以也是差不多的尷尬境地。此外陶煙波和掌律晏礎,還真不敢說對陣同境劍修的黃河,有什麼勝算。

所以最後才推出了一個臨時從客卿身份轉為供奉的元白。

今時不同往日,大有不同了,正陽山新舊諸峰的老劍仙們,再不是自覺毫無勝算,而是誰都不樂意下山,看似白撿個便宜,其實是跌價了,與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愣頭青糾纏,對付個年輕金丹,贏了又如何?註定半點面子都無的苦差事。

寶瓶洲的年輕十人,為首是真武山馬苦玄,此外還有謝靈,劉灞橋,姜韞,周矩,隋右邊,餘時務這些個,都是曾經在一洲戰事中大放異彩的年輕天才。候補十人當中,還有竹皇的關門弟子吳提京,名次極高,位居榜眼。

這二十人當中,可沒有什麼叫劉羨陽的人,別說劉羨陽了,姓劉的都沒有一個。

竹皇問道:“那就這樣了?”

幾位老劍仙們都覺得此事可行。

最後晏礎捏出一柄以獨門秘法煉製的符劍,飛劍傳信瓊枝峰,劍光如一道秋泓,劃出一條弧線,直奔瓊枝峰。

仙人背劍峰,由於無人看守,在此結茅修行的護山供奉袁真頁,去往祖山之後,就開啟山水禁制。

白衣老猿心中微動,攤開手掌,遠觀山河,一山地界,心意所至,山水景象纖毫畢現,最終卻沒有發現異樣,袁真頁只當是常有的鳥雀撞山,或是某些過路修士的氣機餘韻,不小心誤碰山水禁制。

竹皇察覺到護山供奉那邊的異樣,立即心聲問道:“有事?”

白衣老猿搖頭笑道:“沒事。”

竹皇笑著點頭,確實,如今正陽山,無大事煩心。

只有諸多喜事。

瓊枝峰的開峰老祖師,是一位道號靈姥的女子劍仙,名為冷綺,她躋身金丹境已經兩百年之久,懸佩雙劍,分別名為清水、天風,她又精通仙家幻化一途,故而有那“兩腋清風,羽化飛昇”的山上美譽。

當時與庾檁一同登山的三位劍仙胚子,其中就有柳玉,少女當年被瓊枝峰成功爭搶到手,一舉成為此峰祖師冷綺的嫡傳弟子。

冷綺得到掌律師伯的符劍傳信後,難得有幾分笑意,這位峰主老嫗,面容極老,鶴髮雞皮,眼神凌厲,在瓊枝峰積威深重,說一不二,不過面對柳玉這位新收的嫡傳,卻是極為慈眉善目,輕聲道:“一線峰那邊晏掌律來信了,希望你御劍去往祖山,與那龍泉劍宗劉羨陽問劍一場。信上說了,一炷香之內,讓你盡力就好,輸贏無所謂。”

只是官場言語,能當真嗎?

柳玉明顯有些緊張,山中修行,無論是在神秀山,還是瓊枝峰,真正的捉對廝殺,與人正兒八經問劍,還是生平第一次,尤其對方還是阮聖人的嫡傳,而且她還需要在一洲山巔仙師前輩的注視下出劍,如何能夠不侷促。

冷綺便笑道:“這場切磋,就當是敘舊好了,一場問劍,玉兒你爭取打得漂亮些。”

“只是切記一事,最後幾劍,莫要墜了瓊枝峰歷代祖師的威名。”

柳玉輕聲道:“師父,龍泉劍宗那邊,早就知道我的飛劍和神通。那人又是阮聖人嫡傳,可能會佔儘先手。”

她的本命飛劍,荻花。飛劍一經祭出,劍化千百如荻花漫天。

冷綺微笑道:“不打緊,只需照我說的去做,你不用想太多。”

柳玉深呼吸一口氣,長劍出鞘,腳尖一點,飄然踩劍,御劍下山,去往一線峰山門口。

掌律晏礎見著了瓊枝峰那道婀娜身影,他便施展神通,朗聲道:“瓊枝峰,龍門境劍修柳玉領劍!”

如果這位瓊枝峰親傳,與那雨腳峰庾檁,極有可能成為一對道侶,然後將來好順勢佔據千年無主的眷侶峰,晏礎還真不介意傳授她一門劍術,說不定小姑娘還能以龍門境修為,贏了自己這位元嬰老劍仙呢。

瓊枝峰這邊,等於是入贅此山的盧正醇,站在道侶身邊,他心中大石,終於落地。



盧正醇的道侶,是冷綺數十位再傳弟子中,資質最好的一個。

說實話,盧正醇之前真擔心那個姓劉的,踩了狗屎,成為阮邛嫡傳之後,玩陰招,暗戳戳報復自己和家族。

這會兒他自然心情大好,與劉羨陽同樣出身驪珠洞天,但是雙方出身,雲泥之別,盧正醇是福祿街盧氏子弟,他哪裡能夠想到那個當年差點被自己打死的傢伙,會搖身一變,成為劍修不說,還是阮邛這種大人物的嫡傳?

被打死最好。

不對,是被打個半死,斷了長生橋才最好。然後下次故人重逢,就有意思了。

她那道侶笑著心聲道:“夫君,以後可要多多上心掙錢啊。”

盧正醇微笑點頭,“責無旁貸,絕不讓娘子為錢煩憂,受人白眼半點。”

一線峰山門口。

久等的劉羨陽睜開眼睛,竟然是這個柳玉。

雙方之前沒打過照面,因為在劉羨陽回鄉之前,柳玉幾個就已經離開神秀山了。

柳玉飄然落地,收劍歸鞘,單手掐劍訣致禮,有那絲絲縷縷的劍氣,縈繞嫩蔥一般的手指,她自報名號道:“瓊枝峰,劍修柳玉。”

劉羨陽嘆了口氣,有點小麻煩,昔年下山三人當中,只有眼前這個小姑娘,其實原本是可以成為龍泉劍宗嫡傳的,只是她痴情於那個庾檁,就跟著來到了正陽山。

劉羨陽笑道:“柳姑娘只管出招。”

柳玉點點頭,並無半句客套言語,直接就祭出了本命飛劍,荻花。

方圓數十丈之內,一時間彷彿皆是鋪天蓋地的荻花飄蕩。

劉羨陽伸出一隻手,只是輕輕抖腕,以精粹劍氣凝聚出一把長劍。

成百上千的荻花漫天飛旋,瞬間遮掩住劉羨陽的身形。

劉羨陽其實這會兒尷尬至極,之前陳平安就曾開玩笑,其他劍修領劍都好說,但是一定要好好想想,如何對付瓊枝峰的柳玉。

柳玉拔劍出鞘,身形一閃而逝,掠入佔據地利人和的那座劍陣,早年在龍泉劍宗之內,幾位登山更早的前輩,都曾傳授過她坐鎮劍陣之法,尤其是那個當時名聲不顯、後來名動一洲的師兄謝靈,更教給她一門玄之又玄的化形道訣。柳玉聽從譜牒恩師的師命,除了飛劍和劍陣,她此外皆以龍泉劍宗傳下的劍招,與那劉羨陽遞劍。

一道道劍氣帶出條條流螢,在那無數荻花之間斬向劉羨陽。

流螢軌跡飄忽不定,劍光交錯,劉羨陽卻只是以劍氣驅散近身的所有荻花飛劍,手中那把並非實物的長劍,東一下西一下,將那些頗為好看的流螢劍光一一斬斷。這個柳姑娘怎麼回事,欺負我在山上修行憊懶嗎?劍陣也好,劍招也罷,我好歹是見過幾眼的,真心不用如何多學就會啊。

片刻之後,柳玉心中默唸劍訣,那些被劉羨陽斬掉的散亂劍氣,各有銜接,就像編織成筐,將不知為何只守不攻的劉羨陽圍困其中,劍氣猛然間一個收束,如繩索驀然勒緊。

劉羨陽懶得多想破解之法,就依葫蘆畫瓢,隨手與柳玉掐一樣劍訣,一處憑空生髮而起的劍陣砰然散開,撞在一起,力道拿捏極好,剛好破陣,又不傷人,各自劍氣,兩兩抵消得乾乾淨淨,順帶著將那些虛實不定的荻花飛劍,撞飛如花綻放更多,劉羨陽也不願意顯得太過,就終於主動輕輕遞出一劍,哪怕刻意收力,劍光仍是如弧月,璀璨刺眼,直奔柳玉,結果她先以數百片雪白荻花護在身前,被劍光一斬而碎,她只好再以手中劍格擋身前,兩側肩頭仍是被劍光如水一衝而過,法袍稀爛,一條胳膊和肩頭三處明顯傷口,鮮血模糊,慘不忍睹。

劉羨陽比那柳玉更呆滯無言,因為覺得心累。

就像當年跟小鼻涕蟲吵架再打架,假裝打得有來有回,自然比打得那個小小年紀就滿嘴飛劍的小王八蛋抱頭痛哭,更累人。

柳玉一咬牙,想起師父一炷香之內打得漂亮的說法,她硬著頭皮,不惜耗竭自身靈氣,運轉那把本命飛劍,片片荻花,縈繞四周,護住一人一劍,雖然數量遠遠不如先前,但是每一片荻花,蘊含雪白劍氣,頗為可觀,如風吹一邊倒,一大團荻花迅猛飄向那個她原本有機會喊師兄或是師弟的劍修。

劉羨陽嘆了口氣,丟出手中那把長劍,懸停身前,居中一劍,左右兩側,依次出現了數百把如出一轍的長劍,劍氣濃淡,劍意輕重,皆無絲毫偏差。

像個讀書懶散的鄉塾蒙童,隨手寫了無數個一豎筆畫。

可在山中修士眼中,劉羨陽那一手劍陣,如鐵騎一線佈陣,劍氣浩蕩。

那團煞是好看的飛散荻花,撞在劍陣之上,激起數丈高的雪白碎屑,如潮水拍崖,徒勞無功。

柳玉只得收起飛劍的那份本命神通,斂為一把通體雪白的袖珍飛劍,強忍著神魂顫抖牽扯起的劇痛,一閃而逝,劍光畫弧,掠向劉羨陽的後心處。

劉羨陽無動於衷,只是望向那個女子的眼眸,發現了些端倪。

這個心腸柔軟的傻姑娘唉。

你說你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那個色胚庾檁,哪怕下山改換宗門,去哪裡練劍不好,偏偏來了這座門風早就歪斜到陰溝裡去的正陽山。

劉羨陽橫移一步,躲過那把雪白飛劍,手背輕輕一敲,將那荻花擊飛,然後不再故意拖延這場問劍,反正明眼人都知道如何了,門外漢也不至於覺得瓊枝峰劍修柳玉,太過不堪一擊。

山門口附近的天地靈氣,隨著劉羨陽心念一起,便如獲敕令,倏忽間便凝出不計其數的長劍,高處如滂沱大雨落人間,低處如春草繁密生髮。

柳玉手持長劍,臉色慘白,她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甚至不敢收回那把飛劍荻花。

因為她彷彿置身於一座劍林,森羅萬象,劍氣交錯如天劫禁地。

柳玉此刻被千餘重疊攢簇的劍尖所指,整個人如墜冰窟。

劉羨陽一揮手,劍林隨之消散,笑道:“柳姑娘可以回山了,以後好好修行,為人千萬別與誰學,只管潛心修習劍術,一定大道可期。”

柳玉提劍抱拳,一言不發,收起本命飛劍,失魂落魄,御劍返回瓊枝峰。

劉羨陽其實比柳玉更憋屈,高高舉起手臂,勾了勾手掌,示意再來。

劉羨陽一步跨出,走過牌坊山門,開始走上臺階。你們要是不來,就我來。

一線峰停劍閣那邊,掌律晏礎再次開口笑道:“雨腳峰劍修,庾檁領劍。”

一道劍光從那雨腳峰亮起,風馳電掣,直奔祖山門口。

這位身形落在山門口的年輕劍修,長袍玉帶,頭別木簪,面如冠玉,正是金丹劍仙,雨腳峰主人庾檁。

庾檁有意無意站在山門外,對那個拾級而上的背影笑道:“劉羨陽,請你轉身下山。”

劉羨陽轉過頭,腳步不停,扯了扯嘴角,“喜歡說夢話?那就躺下。”

撲通一聲。

庾檁這位年紀輕輕的金丹劍仙,就那麼腦袋一歪,倒地不起。

劉羨陽看也不看身後那個躺地上睡覺的傢伙,繼續邁步登高之時,笑道:“在這裡補一句。”

“今天玉璞之下,都不算向我領劍。金丹也好,元嬰也罷,反正你們愛來幾個就來幾個。”

正陽山諸峰修士,再次啞然。

先前是覺得荒誕,有人竟敢選擇今天問劍正陽山,這次更是覺得匪夷所思,等到此人當真問劍正陽山了,“辛苦”贏了一位龍門境的女子劍修,不算什麼壯舉,只是那個已經開峰的庾檁算怎麼回事?要說是這位金丹劍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