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八百五十七章 摧城(第2頁)


陸沉側頭眯起一眼,有點不忍直視。

按照避暑行宮的檔案,這座仙簪城的大道根本,是天地間第一位修道之士的道簪煉化而成。

只是這位那場遠古戰役的開路者之一,不幸隕落在登天途中,道法崩碎,消散天地間,唯有一枚別在髮髻間的白玉法簪,得以保存完整,只是遺落人間大地之上,不知所蹤,最終被後世蠻荒天下一位福緣深厚的女修,無意間撿取,算是獲得了這份大道傳承,而她就是仙簪城的開山老祖師。女修在躋身上五境之後,就開始著手建造仙簪城,同時開宗立派,開枝散葉,最終在先後四任城主大修士手中,勵精圖治,生財有道,仙簪城越建越高。

仙簪城現任城主,是一位飛昇境大修士,道號玄圃,精通鍛造、陣法和煉丹三條大道,好友遍天下。

還擁有一位仙人境修為的副城主,道號銀鹿,是現任城主的嫡傳弟子,精研房中術,曾經預先與蠻荒軍帳買下了一座雨龍宗的女修,可惜被王座大妖切韻捷足先登,剝盡美人臉皮。不然如今仙簪城內,恐怕就要多出數百位雨龍宗女修。

仙簪城的記名弟子,若是修道百年,始終未能躋身地仙,就會被驅逐出境,從仙簪城祖師堂的山水譜牒除名,此後何去何從,是死是活,各憑本事。地仙弟子,如果在五百內之內,修士未能躋身上五境,仙簪城不趕人,按照祖例,不養廢物,空耗靈氣,一到期限,直接就地打殺,一身道行、山水氣運,妖丹,皮囊,悉數歸還仙簪城。

故而仙簪城的嫡傳弟子,一向數量不多,不過祖師堂香火,卻也不算飄搖不定,因為蠻荒天下的玉璞境和地仙修士,來此擔任供奉、客卿的,多如過江之鯽,只要錢夠,就可以一直留在城內修道,仙簪城宛若一座後天打造的洞天,靈氣盎然,濃稠似水,極其適宜修行。

此外,仙簪城精心栽培的女官,拿來與山下王朝、山上宗門聯姻,水精簪桃花妝,五彩法袍水月履,更是蠻荒天下出了名的美人尤物,風情萬種。

陸沉當然清楚為何陳平安,會專程走一趟仙簪城。

如果只是仙簪城一直吹噓自己,是什麼天下第一高城,或是與那頭新晉王座大妖的官巷,是什麼姻親關係,以陳平安的性格,肯定都不至於跟仙簪城如此較勁。

因為仙簪城鍛造的兵器,金翠城煉製的法袍,酒泉宗的仙家酒釀,都在蠻荒十絕之列。

劍氣長城被蠻荒攻破,譜牒修士一人未出的仙簪城,卻被譽為能夠佔據一成功勞。

仙簪城不斷花錢,將城池拔高,當然是因為更能掙錢。任何一位仙簪城嫡傳修士,在被驅逐出城或打殺城內之前,都是當之無愧的鑄造大家,精通兵器鑄造、法寶煉化,因為城內擁有一座上等福地,是一顆破碎墜地的遠古星辰,使得仙簪城坐擁一座資源富饒的天然武庫,可以源源不斷鑄造出山上兵甲、器械,每隔三十年,蠻荒天下的各大王朝,都會派遣使節來此購置兵器,價高者得。仙簪城修士會送往,又是一筆不小的神仙錢進賬,之前大舉攻伐劍氣長城和浩然天下,仙簪城更是召集了一大撥鑄造師,為各大軍帳輸送了不計其數的兵甲器械。

仙人境大妖銀鹿來到頂樓,與城主師尊站在一起,心聲道:“不像是個好說話的善茬。”

玄圃臉色陰沉,點頭道:“註定無法善了。”

銀鹿問道:“師尊,還能扛住那個瘋子幾拳?”

仙簪城啟動大陣後,每次扛下對方一拳,就需要耗費大量的神仙錢。自家仙簪城家底是厚,可神仙錢再堆積成山,底蘊再深不見底,終歸是被人一拳下去,那筆神仙錢的損耗,就要肉疼,如果說神仙錢轉換為天地靈氣,被禁錮在城內,還算肥水不流外人田,可是仙簪城內總計三十六件大陣中樞仙兵、半仙兵和鎮山之寶的損耗,就是個天文數字的修繕成本了。

老飛昇境修士撫須心聲道:“哪裡是什麼拳法,分明是道法。止境武夫就算躋身了神到一層,拳頭再硬,還能硬得過那位搬山老祖的傾力一棍?說來說去,想要攻破陣法,就只能是一手道法、一記飛劍的事情。目前看來,問題不大,當年朱厭十二棍砸城,後邊十棍,還需要棍棍敲在同一處,眼前這個這傢伙,多半是力所未逮,來此造次,只為揚名天下,根本不奢望破城。”

玄圃臉色微白,竟是改了主意,“速速飛劍傳信託月山和曳落河,就與他們說,有強敵來犯仙簪城,實力相當於一位王座。”

原來那個不依不饒的道人法相,出拳蠻橫無匹,不可理喻,好像道法能夠不斷疊加,一拳竟是比一拳重!

老飛昇境略作思量,補充道:“舊王座。”

頂樓兩位煉丹童子,竟是身形化作兩把傳信飛劍,瞬間離開仙簪城,遠去千里之外,速度快過一位大劍仙的本命飛劍。

因為它們既是由飛劍煉化而成的真靈,還用上了一門上乘符籙之法,是那與白玉京靈寶城頗有淵源的一道大符,暗寫兩行靈寶符,流星趕月遊六合。

至於仙簪城如何學會這道出自白玉京的大符,當然是花錢買。

玄圃說道:“銀鹿,你立即去負責住持那幾套攻伐大陣,儘量拖延時間之外,最好是能夠打斷對方出拳的連綿道意。”

在仙人銀鹿御風離去之時,聽到了一向溫文儒雅的師尊,破天荒用語氣憤懣罵了一句,“一個山巔修士,偏要學莽夫遞拳,狗日的,臉皮夠厚!”

玄圃臉色愈發難看,陰晴不定,原來是那兩位煉丹童子所化飛劍,在數千裡之外毫無徵兆地砰然而碎,兩張殘破符籙,在飄落墜地的途中,就像兩個白玉京小道童,突然如獲祖師敕令,只得乖乖謹遵法旨,竟是一路飛掠返回仙簪城這邊,一頭撞入了那位道人法相的一隻大袖。

擔任副城主的仙人銀鹿可管不著這些小事了,獰笑道:“開門待客!”

數以千計的長劍結陣,從仙簪城一處劍氣森森的府邸,浩浩蕩蕩,撞向那尊道人法相的頭顱。

此外還有一條符籙長河,在山腳處攢簇升空而起,如一條世間最長的捆仙繩,試圖裹纏住那道人的一條胳膊。

銀鹿冷哼一聲,以心聲傳話一城各處仙家府邸,通知來此修道的各路世外隱士,都別傻乎乎看熱鬧,“大夥兒都別袖手旁觀了,仙簪城真要被這頭惡獠打破禁制,相信沒誰討得半點好。”

只是那劍陣與符籙兩條長河,再加上仙簪城眾多練氣士的出手,不管是術法神通,還是攻伐重寶,無一例外,全部落空。

好像那個道人法相,根本不存在此方天地間。

但是道人卻可以出拳不停,結結實實落在仙簪城之上。

那劍陣長河,從道人法相的頭顱一掠而過。那條符籙長繩,只像只是在虛空中打了個鬆散繩結。

仙簪城只能退而求其次,專注於佈陣防禦,大大小小的府邸,以及主道之上的座座牌坊匾額、楹聯,處處寶光流轉,熠熠生輝,照徹方圓千里之地。

尤其是那些署書榜額,都是蘊藉道意的溢美之詞,功德萬古。天下雄關。堅不可摧。高與天齊。風水最盛。獨一無二……

都能夠為已經足夠牢固的仙簪城添磚加瓦,代價就是這些榜書蘊含的道法真意,隨之漸漸消散,彷彿去與一城合道。

城內大修士還祭出了幾張符籙,巴掌大小的符紙,剎那之間大如山嶽,或符籙靈光道意如江河傾瀉,一同鋪蓋在城,如同為仙簪城穿上了一件件法袍。

明明是白晝時分,卻有一道道皎皎月光灑落在白玉闌干上,雕欄玉砌,月光似水,松影滿階,如夢如幻。

城中那處瀑布附近,山中有木橋橫空,有一位扶鹿之人,身後跟著一對挑擔背箱的書童侍女。

這位駐足橋中的老修士,先揮了揮袖子,將那些紛亂如雪的瀑布水花驅散,老者相貌清雅,看著那尊出拳不停的巨大法相,嘆息一聲,苦哉,自己不過是遊歷路過,來仙簪城訪仙,花錢買幾幅畫卷的,怎麼就攤上了這等千年不遇的禍事,老人從袖中摸出一幅古色古香的嶺上睡猿圖,畫卷被拋出橋外之後,從畫中現出一頭千丈高的老猿,一個踩踏虛空,高高躍起,迎向那尊法相的一拳,結果這頭背脊有一條金線的攔路老猿,被那道人一拳瞬間打成齏粉。

瀑布之巔,建造有一座榜書龍門二字的高聳牌坊,有兩位隔水對坐弈棋的世外高人,一人正在作畫,

先畫了幾隻鳥雀,嫵媚可愛,栩栩如生,振翅高飛,筆下畫卷之上霧氣升騰,一股股山水靈氣跟隨那幾只鳥雀,一同飄散四方,穩固仙簪城大陣。

描摹山水,以形媚道。飛鳥一聲雲縹緲,千山萬水共風煙。

這位擔任客卿的老修士,道號瘦梅,自詡平生無所長,唯有畫到梅花不讓人。

另外一人投符入水,隨即有一頭龐然池黿,緩緩浮水出面,它在以自身體重和本命神通,分別幫助仙簪城穩固山根和水運。

城中種種奇景異象,都在城外那一拳拳過後,搖晃不已。

哪怕仙簪城的靈氣越來越充沛,又有出自不同修士之手的大陣,多如雨後春筍,層層道法加持仙簪城,可是依舊擋不住那一拳重過一拳帶來的劇烈激盪,高城的震動幅度,越來越誇張,一些個境界不夠的妖族修士,臉色慘白,個個驚悚,只能戰戰兢兢將身上的那些神仙錢,只要不是穀雨錢,連小暑錢都一併捏個粉碎,略盡綿薄之力,就為了仙簪城能夠多出一絲一縷的靈氣。

道號瘦梅的老者感嘆道:“這麼高的法相,不說見到了,聞所未聞。”

投符招來那頭池黿的修士點點頭,“不光是高那麼簡單啊。這道人金身無垢,道德無漏,細看之下,又好似佛門無縫塔。”

蠻荒修士,如果恢復妖族真身,很大程度上就是另類的“大道顯化”,類似一種大道洄游,此舉利弊皆有,畢竟辛苦修行,就為煉形出個人身,所以一般情況下,哪怕是遇到了生死大戰,不到迫不得已,必須拼死一搏了,妖族修士仍然不會輕易恢復真身,因為會損耗道行,無形中削弱自身道法。

而相較於妖族真身,修士的祭出法相,禁制相對較少,不過法相有空洞、密實之別,就跟一塊豆腐和一顆石頭,當然不一樣,而有些地仙修士,專門在法相一事上下苦功夫,故弄玄虛,用來震懾和嚇退不明真相的敵對修士。

眼前這一位從天而降的無名道人,莫名其妙造訪仙簪城,然後一句話不說就動手砸城,他

的這尊法相,實在過於驚世駭俗了。

只說法相一途,興許佔據蠻荒一輪明月的荷花庵主,與那位佔據極多水運的曳落河舊主仰止,這兩位才能夠勉強做到這一步。只是前者已經身死道消,後者聽說先是被重返浩然天下的柳七攔截在歸墟附近,最終被中土文廟拘押在了大道壓勝的火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