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八章 拔河(第2頁)
柔,只說了三個字,是人啦。
青衫劍客與道人法相重疊為一。
陳平安重新變成頭戴蓮花冠、身穿青紗道袍的背劍模樣。
陸沉嘖嘖道:“蠻荒天下這些個山巔修士,心狠起來是真的狠,歎為觀止,自愧不如。”
山上仙家,請神降真一途,各有玄妙。
陸氏子弟在家族祠堂年復一年,敬香數千年,卻一次都能請下陸沉。
所以中土陰陽家陸氏,對他這位從不庇護家族的祖宗,一直有怨氣。
真應該拉著那幫徒子徒孫好好看看,攤上自己這麼個老祖宗,埋怨個什麼,燒高香才對。
陳平安提醒道:“找一找銀鹿。”
陸沉在蓮花道場內盤腿而坐,掐指而算,微笑道:“在找了,稍等片刻,等下咱倆可以嚇唬一下烏啼前輩。”
陳平安這才伸手一抓,將掉落在地的那把麈尾收入手中,二字蟲鳥篆,“拂塵”,有點類似先前那座大嶽名叫青山。
木柄呈現出一種古樸緋紫色,銜一枚小金環以綴拂子,至於拂塵絲線雪白,極其纖細,材質不明,陳平安伸手將一把絲線攥在手中,約莫是三千六百之數。
此物跟隨瓊甌在陰冥之地多年,竟然不沾染一絲一毫的陰煞氣息,是那老嫗始終未能將此大煉為一件本命物?
陸沉笑道:“那老嫗真身,是隻蚊子。如何煉化得這把拂子?不過被老嫗拿來傍身立命,確實奇思妙想,難怪能夠避開陰冥鬼差視線幾千年。”
陸沉唏噓不已,“上古瑤光,資糧萬物者也。歸靈湘有心了,可惜她攤上了這麼些個敗家子。”
仙簪城那位開山祖師歸靈湘,修道資質極好,她卻沒有什麼野心,好像一輩子修行,就為了讓一座仙簪城,離天更近。
到了第二代城主,也就是那位見機不妙就退回陰冥之地的老嫗瓊甌,才開始與託月山在內的蠻荒大宗門,開始走動關係。但瓊甌依舊謹遵師命,沒有去動那座擁有一顆墜地星辰的祖傳福地。仙簪城是傳到了烏啼的手上,才開始求變,當然更多是烏啼私心, 為了裨益自身修行,更快打破仙人境瓶頸,開始鑄造兵器,賣給山上宗門,財源滾滾。等玄圃接手仙簪城,就大不一樣了,一座被祖師歸靈湘命名為瑤光的福地,得到了最大程度的發掘和經營,開始與各大王朝做生意,最缺德的,還是玄圃最喜歡同時將法寶兵器賣給那些相距不遠的兩國王朝,不過仙簪城在蠻荒天下的超然地位,也確是玄圃一手促成。
烏啼終於問了那個最好奇的問題:“你是?”
上一次現身,烏啼還是與師尊瓊甌聯手,對付那個氣焰跋扈的搬山老祖,連打帶求再給錢,才讓仙簪城逃過一劫。
所以烏啼對如今蠻荒天下的形勢半點不知。
陳平安笑道:“劍氣長城末代隱官。”
“難怪。”
烏啼點點頭,“那你比當年的蕭愻還能打。”
這頭飛昇境鬼物很快加上一句,“不過那會兒蕭愻年紀不大。”
陳平安笑了笑。
烏啼又忍不住問道:“你修道多久了?我就說怎麼看也不像是個真道士,既然你是劍氣長城的本土劍修,肯定沒那僧不言名道不言壽的規矩。”
陳平安說道:“不到一千歲。”
烏啼讚歎不已,朝那個修行晚輩豎起大拇指,由衷說道:“天縱奇才。”
蠻荒天下什麼都不認,只認個境界。
陳平安說道:“剛過四十歲。”
烏啼愣了愣,然後擺擺手,“說笑話也要有個度。”
在那天地枯寂寂寥至極的陰冥之地,找個大活人聊天,登天之難。再者任何一頭在那邊晃盪的鬼物,不管境界高低,又都絕對不希望碰到一位陽間人,能夠遊渡陰冥地府的人間修士,誰敢招惹,真是一個比一個比鬼還難纏。
烏啼依舊未能找出那個銀鹿,只得認命,求著那個再傳弟子不曉得祖師堂降真之法,不然別看這會兒跟眼前隱官,聊得好像十分和氣生財,可烏啼敢保證,只要被對方逮住機會,雙方就一定會馬上重逢,到時候免不了一場搏命廝殺了。老修士看了眼北邊方向,“對了,最後問一句,那個董三更如何了?”
來時金丹,去時飛昇。
這在劍氣長城的萬年曆史上,是絕無僅有的壯舉。一個金丹境劍修,將蠻荒天下當做煉劍之地,最後不但活著返回劍氣長城,關鍵是那董三更返回家鄉之時,還帶了顆飛昇境大妖的頭顱!
陳平安指了指天幕,“不覺得少了點什麼嗎?”
烏啼瞥了眼天幕,才發現竟然只有兩輪明月了。
他孃的,確實是董三更做得出來的事情。
烏啼身後的祖師堂廢墟中,是那飛昇境修士玄圃的真身,竟是一條赤黑色大蛇。
避暑行宮那邊都未有記載此事,還是白玉京三掌教見識廣博,一語道破天機,為陳平安解惑,“上古玄蛇,身如長繩,懸掛在天,大道幽遠,接天引地。”
“所以這位玄圃老前輩,與仙簪城的香火傳承,自然是大道相契的。當這城主,責無旁貸!玄圃玄圃,確實將仙簪城打造成一處風景形勝之地了,這個道號,取得貼切,比葉瀑那啥虛頭巴腦的‘獨步’強多了,不曾想玄圃還是個實誠貨色。”
陳平安心聲問道:“玄圃的真身,是不是短了點?”
雖說一圈圈盤踞在祖師堂廢墟,其實至多長不過千丈。
按照約定,在蠻荒天下任何大妖斬獲,陳平安都會交給刑官豪素。
陸沉笑道:“精元已失,被烏啼吃了個飽,剩下這幅真身皮囊,有名無實,類似蛇蛻。不過烏啼還算識趣,沒有違約,先前答應你留下一顆飛昇境妖丹。”
陳平安頗為疑惑,一揮袖子將那條玄蛇收入囊中,忍不住問道:“烏啼在陽間這邊的收穫,還能反哺陰間真身?它這個假象,無路可走才對。難道烏啼可以不受幽明異路的大道規矩限制?”
陸沉笑呵呵道:“天無絕人之路,總有曲徑通幽處。”
陳平安見那烏啼身形已經飄忽不定,有了消散跡象,突然問道:“你作為一位幽冥道路上的鬼仙,有沒有聽過一個叫鍾魁的浩然修士?”
烏啼心絃緊繃,一頭飛昇境的老鬼物,竟是都未能藏好那點神色變化。
由此可見,鍾魁這個名字,不但聽說過,而且一定讓烏啼記憶深刻。
烏啼也懶得補救或是遮掩什麼,撇撇嘴,直截了當道:“這個名字,在我們那個地界,如雷貫耳。”
陳平安微笑道:“就沒跟鍾魁打過交道?”
烏啼冷笑道:“要是打過交道了,老子還能在這兒陪隱官大人閒聊?”
從頭到尾,烏啼嘴上都不去提“鍾魁”二字。
按照陸沉的說法,地仙者天地之半,煉形住世,可得長生不死,鬼修證道是謂鬼仙,就要遜色不少,是那舍了陽神身外身、只餘陰神的清靈之鬼,依舊屬於未證大道,故而神象不明,三山無名,雖不輪迴,難登綠籍,漂泊不定,終無所歸。尤其是選擇待在陰冥路上的鬼仙,更被視為叛逆之輩,是鬼差判官巡視冥府疆域的頭等緝拿對象。這些陳平安之前都知道,但是陸沉將其稱呼為痴頑之輩,聽著就很古怪了。陸沉賣了個關子,沒有明確闡述大道淵源,只說也就是咱們燒香禮敬的那位三山九侯先生,露面少,不然鬼仙之流稍犯天條,有一個斬一個,為何?
三山九侯先生早就在一處修道之地,立碑昭告陰冥了,太平寰宇斬痴頑。
烏啼身形消散之前,“希望雙方以後都別見面了。”
陳平安手持拂塵,晃了晃,笑道:“隨緣。”
等到這個烏啼徹底消散,陸沉趴在蓮花花瓣那邊,直愣愣盯著陳平安手中拂塵,說道:“貧道可以重金購買此物。”
陳平安將拂塵收入袖中,“好說,只要價格合適,都可以談。”
陸沉聞言一個翻轉,躺在道場中,翹起二郎腿,那就沒得談了。
陳平安提醒道:“別忘了那個新任城主大人。”
陸沉說道:“來了來了。”
那位仙人銀鹿,從一處山水秘境之內,就像被人一拽而出,狠狠摔在了祖師堂遺址這邊。
銀鹿只見那個道人雙手籠袖,笑眯眯道:“來,繼續開門待客。”
這份三山符的第一處山市,雲紋王朝那邊,陸芝聽說能夠在這邊待足一炷香,立即眼神熠熠,直愣愣盯著那座失去了一座劍陣的玉版城。
陸芝手持雙劍,南冥與遊刃,劍意就是道法,分別顯化出兩種異象,陸芝站在天池大水中央,一尾青色大魚遊曳虛空中,“那就老規矩,我負責出劍砍人,你一邊堵路,一邊找錢,咱倆各佔四成,給陳平安留兩成。”
齊廷濟笑著點頭。
什麼時候成了“老規矩”?
只是等到兩人一路御劍入城,暢通無阻,連個護城大陣都沒有開啟,實在讓齊廷濟倍感意外。
這兒不是有個剛剛躋身飛昇境的葉瀑?好像還有個女子,是止境武夫。
陸芝說道:“陳平安該不會只給咱們剩下點殘羹冷炙吧?”
齊廷濟笑道:“想來不至於。”
事實上,葉瀑早已帶著白刃遠離玉版城,一身的咫尺物方寸物,總之便於攜帶重寶,都席捲一空,倉皇逃遁。
位於玉版城和仙簪城之間的那座山市,是一處名為春澗山的地方,此地春山青翠欲滴,春水長流,有那桃李嫁春風的仙家說法。
寧姚在此停留很久,一路散步,好像打定主意要用完一炷香,跟先前那座大嶽青山差不多,只要不來招惹她,她就只是來這邊遊覽風景,最後寧姚在一條溪畔駐足,看到了碑文上邊的一句佛家語,將頭臨白刃,猶如斬春風。
寧姚怔怔出神許久,轉頭回去,看到了齊廷濟和陸芝,發現陸芝好像心情不錯,難得有個笑臉。
寧姚剛好等到兩人敬香之後,一起去往那座仙簪城。
現身在仙簪城地界,齊廷濟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知道差不多會是這麼個結果,等到親眼瞧見了,還是……”
陸芝點頭道:“果然撿錢這種勾當,咱倆加在一起都不夠看,我們就真的只是撿漏了。”
等到他們趕到仙簪城祖師堂遺址處,陳平安已經解決掉了那個剛當城主沒多久的仙人銀鹿,得到了那座瑤光福地。
交給寧姚他們最後一份三山符,陳平安笑道:“我可能會偷個懶,先在酒泉宗那邊找地方喝個小酒,你們在這邊忙完,可以先去無定河那邊等我。”
寧姚點點頭,率先持符遠遊。
早在劍氣長城那邊,她就養成了讓陳平安獨自喝酒的習慣。
陸芝問道:“這兒還有沒有漏可撿?”
陳平安笑道:“當然,雖說沒有光陰限制了,不過你們還是爭取在一炷香之內動身
。”
齊廷濟說道:“陸芝,那我們分頭行事?”
陸芝說道:“你境界高,跑點遠路,去那半截仙簪城好了。”
齊廷濟劍光化虹瞬間身在那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