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三章 舊黃曆(第2頁)
曹峻忍了又忍,還是沒能忍住多說一句,“晚輩其實才一百四十歲。”
本
想添上一句,如果不是早年被左右打碎劍心,早就躋身上五境了,說不定還有希望跟風雪廟大劍仙一個境界。
只是想到在這位老大劍仙這邊,好像仙人境劍修也沒什麼值得稱道,就將這句話咽回肚子。
陳清都嗯了一聲,點點頭,“那跟左右的歲數、境界都差不多,後生可畏。”
魏晉忍住笑。
曹峻只覺得被黃泥巴糊了一臉,又不敢與老大劍仙頂嘴什麼,憋得難受至極。
他算是徹底領教劍氣長城的風土人情了,劍氣長城當得起“劍仙”二字的劍修,一個比一個性格鮮明。
寧姚的不苟言笑,萬事不上心。
陸芝好像對劍氣長城以外的人,她見誰都想砍上幾劍。
齊廷濟的年輕人下輩子注意點,老劍仙用最和善的表情,說著最狠辣的言語。
再就是這位老大劍仙的和藹可親,平易近人。
就連魏晉這個一向持身正派的風雪廟大劍仙,都有了一句“你進不去避暑行宮”。
陳清都望向城頭之外,突然輕聲道:“要走就走吧,這裡沒什麼可眷念的,身為純粹劍修,生前出劍,必須有個陣營講究,可既然人都死了,只留下這點劍意,還有個屁的敵我之分。”
魏晉神色自若,轉過身,面朝城頭以南。
在這一刻,魏晉劍心愈發澄澈通明,與已故劍修宗垣,遙遙抱拳禮敬。
大不了以後戰場相見,再與宗垣前輩的那些劍意繼承者分出劍道高低,一決生死。
陳清都笑著點頭,“宗垣就是宗垣。”
千秋風骨仍凜然。
原來一直對魏晉不曾親近的幾縷劍意,剎那之間,在空中凝出四條劍光長虹,最終在風雪廟劍仙身邊緩緩流轉,縈繞不去。
這就意味著魏晉從此在劍道一途,就屬於宗垣一脈了。
沒有任何師徒傳承的繁文縟節,沒有什麼祖師堂敬香拜掛像。
魏晉心聲問道:“敢問老大劍仙,萬年之前的那個存在,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存在?”
陳清都猶豫了一下,老人有些神色複雜,最終還是搖搖頭,“曾經見過兩次,沒什麼可說的。”
登天一役,五至高之外,只說遠古十二高位神靈,大半都已隕落在那場改天換地的慘烈戰事之中。
此外,要麼遠離舊天庭遺址,在天外淪為孤魂野鬼。
要麼墜落在未知的人間大地,長久酣眠,形骸沉睡。
看管其中一座飛昇臺的青童天君,作為最早的人族成神者之一,曾經司職接引男子地仙飛昇。
蟄伏於五彩天下的那位,早年在人族登天一役中受了重創,曾是披甲者麾下。
從天外降臨在桐葉洲的那尊神靈,跨海遠渡寶瓶洲,登岸之時,被崔瀺和齊靜春聯手,曾經被命名為“迴響者”。
賒月繼承了一部分神位,她不單單是月宮種那麼簡單,相對是最有希望躋身那個“明月前身”的高位存在。
打殺了這些高位神靈,於人間利弊皆有,好處是少了個戰力驚人的人族死敵,壞處就是會空出神位,周密登天后,自然就可以塑造出一位補缺的嶄新神靈。
在萬年之前,這些高位神靈,可不是什麼好相與之輩,只是萬年之後,一方面是天道崩塌,就像一位十四境大修士,失去了絕大部分的攻伐手段,再就是天地間那座無形的文字囚籠,對神靈禁錮極大。
文海周密,曾經自創文字,已經在蠻荒天下流傳數千年之久。
就是為了讓新舊神靈,重返人間之時,都可以儘量脫離禮聖制定出來的那座文字囚牢。
不出意外,眼前這座蠻荒天下,就是新天庭眾多神靈在人間落腳的渡口了。
遠古神靈的唯一言語,其實類似如今修道之人的所謂心聲,只是類似,而並非全是。
方才被陳清都一劍斬碎金身的高位神靈,名為“行刑者”,曾是持劍者麾下,天下妖族,尤其是受罰真龍,吃苦極多。
不過神性不全,應該長久沉睡之時,加上早就被託月山剝離出了一部分殘餘的本命神通,雪上加霜,當然,只是不比當年那麼擅長打架,絕對不意味著好殺。
而那個被託月山當做殺手鐧之一,專門用來針對阿良和左右的高位神靈,大概是那尊名為“寤寐者”的存在了。
本命神通之一,是囚禁夢魘中。老話說夜長夢多,還是後世化外天魔萬千的一部分根源所在。
還有那擁有一門“止語”神通的“無言者”,又名“心聲者”。
以及造就出眾多日月、無數山河秘境的“復刻者”,又名“想象者”和“鑄造者”。
當然這些古老神靈稱呼的命名,都是登天一役結束後的說法。
不被文字記載,就像一部老黃曆的最前邊,專門為這些古老存在,留下空白一頁。
人生在世,好像孩子什麼都好奇,年輕人什麼都知道,中年人什麼都懷疑,老人什麼都認命。
至於好人不好人的,人心各有一杆秤,很難說誰一定是好人。
只是希望以後人間千年萬年,不要無視那些沉默者的付出。
一個孩子年紀太小,做不了更多。
其實一個年紀大了的老人,也未必能夠多做什麼。
陳清都揉了揉下巴,舉目遠眺蠻荒天下。
差不多還能遞出一劍。
與誰問劍?
砍誰好呢。
那個重返蠻荒天下的白澤?
白澤與小夫子關係不錯,跟我陳清都可不熟。
————
白澤與緋妃行走在一條曳落河支流的乾涸河床之畔。
緋妃察覺到了劍氣長城遺址那邊的一絲異象,驚心動魄,輕聲問道:“白先生,那個老不死其實……沒死?”
白澤說道:“不能因為陳平安合道半座劍氣長城,就忘記老大劍仙合道整座劍氣長城。當初周密登上城頭,除了收網,也想確定此事。既然周密沒有動手,要麼是毫無察覺,連他都被矇騙過去了,不然就是覺得在那邊挨老大劍仙傾力一劍,划不來,就有了別的長遠打算。”
文海周密,曾以十四境大修士陸法言的皮相姿態,也就是舊王座大妖切韻和斐然的師尊,遊歷一趟劍氣長城,還與陳平安有過一番閒聊。
白澤突然笑著提醒道:“對老大劍仙還是要敬重些的。”
緋妃發現哪怕陳清都現身,白澤的注意力,還是在託月山那邊,這就十分古怪了。
那座託月山,如今就是個只留下元兇支撐的空架子,已經影響不了太多蠻荒天下的天時氣運。
退一萬步說,就算被陳平安那個瘋子,成功開山,恐怕還不如那輪明月被寧姚他們仗劍飛昇再斬落,來得影響深遠。
緋妃也不藏掖,與白澤直截了當問道:“白先生,你是在擔心那個大祖首徒的安危?”
白澤點點頭。
這次重返家鄉,白澤會叫醒一小撮妖族的長久冬眠者,然後會與它們立下一個約定,跟隨在自己身邊。
至於其中肯定有那桀驁難馴之輩,那就真身連同它們的真名,繼續一同沉睡個數千年好了。
離鄉萬年,白澤唯一談得上對家鄉有所牽掛的存在,本就屈指可數,尤其是至今還在世者,就只剩下那個託月山大祖的開山大弟子了。
元兇當然只是這位蠻荒老祖首徒的化名,其實它的真名,寓意極美,元吉。
既是黃裳元吉,又是祚靈主以元吉的那個“元吉”。
萬年之前,經過那場內訌之後的河畔議事,天上天下都已塵埃落定。
原先按照約定,劍修和兵家原本都可以佔據一座天下,兵家初祖甚至可以立教稱祖。
只是那位野心勃勃的兵家初祖,與陳清都、龍君觀照之外的一大撥劍修,再加上一部分蠢蠢欲動唯恐天下不亂的大妖,三者最終落敗。
後來就是妖族分到了如今的蠻荒天下。
蠻荒大祖帶著一個孩子在那座天下落腳後,開始登山,正是後世的託月山。
當時與這對師徒同行之人,其實還有白澤。
臨近山巔,老修士停下腳步,笑道:“白澤,你學問大,不如幫忙給這個孩子取個名字吧,記得討個好兆頭。”
白澤低頭望向那個眼神明亮的孩子,想了想,微笑道:“就叫元吉?”
那會兒剛剛煉形成功的妖族孩子,總有無數的問題想要問學問最大的白澤。
“那個小夫子,打架本事真有那麼大嗎?那怎麼不叫大夫子呢?”
“你叫白澤,是因為姓白名澤嗎?為什麼誰都喜歡喊你一聲‘先生’呢,師父說是出生早、年齡大的意思,那麼師父呢,又是什麼意思,真是傳道之人既為父又為師嗎?”
“我們分得了這塊天下,聽說好像是地盤最大唉,是因為我們立功最大嗎?”
在登山途中,耐心極好的白澤,一一為那個孩子解惑。
走上山頂,蠻荒大祖放眼四周,最後笑道:“白澤,這座山頭還沒個名字,能者多勞,你乾脆一併命名了?”
光陰元在水,月落不離天。
白澤就給腳下高山,取了託月山那個名字。
最後白澤摸著孩子的腦袋,笑道:“一元復始,萬象更新。以後各自修行,有機會再敘舊。”
白澤從託月山那邊收回視線。
緋妃開口問道:“白先生這次會站在我們這邊,對吧?”
白澤點頭。
————
一隻大白鵝,從落魄山趕來鐵匠鋪子,在空中手腳撥水而來,一個站定,振衣抖袖噼啪響。
吵得坐在竹椅上打瞌睡的劉羨陽立即睜開眼。
簷下襬著三張椅子,剛好空著一張用來待客,崔東山一個擰轉身形,腳尖一點,身體後仰,倒飛出去,一屁股剛好坐在位置居中的那張竹椅上,連人帶椅子挪到劉羨陽身邊。
然後心有靈犀的兩人,各自抬起鄰近一肘,雙方磕碰動作,眼花繚亂。
“劉大哥!”
“崔老弟!”
坐在最邊上竹椅的一個棉衣圓臉姑娘,翻了個白眼。
雙方的稱呼,竟然還都帶點顫音。
崔東山抹了把嘴,伸長脖子望向龍鬚河那邊,“劉大哥,有麼有老鴨筍乾煲?!”
劉羨陽嘿嘿一笑,搓手道:“有沒有,我說了又不作數的。”
餘倩月轉頭瞪眼,怒視那個痴心妄想的白衣少年。
劉羨陽立即心領神會,笑哈哈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崔老弟見諒個。”
然後劉羨陽好奇問道:“有正事要商量?”
崔東山揮了揮袖子,“沒呢,就是來這邊散散心,山上瓜子不多了,這不就得了右護法的一道法旨,讓我下山幫忙買些,嘿,按照小米粒的報價,說不定我還能掙個幾錢銀子。”
劉羨陽氣笑道:“小米粒的銀子你也好意思黑下來?”
崔東山笑道:“你這就不懂了吧,是右護法故意打賞給我的一筆跑山費呢。”
劉羨陽點點頭,說了句小米粒的口頭禪,“機靈得很,精明著呢。”
崔東山雙手抱住後腦勺,沒來由感慨一句,“都屬於劫後餘生的好時節了。”
如果先生還在家鄉,不曾再次遠遊,那就更好了。
劉羨陽嗯了一聲,知道緣由,卻沒有多說什麼。他主要還是怕嚇著那個假裝不在意、豎起耳朵認真聽的圓臉姑娘。
崔東山是說那個老王八蛋和齊靜春,曾經在賭火神阮秀身上的那份人性,她會不會留下一絲一毫,還會不會稍稍眷念人間。
不然就會於天下長日至極的五月丙午日中之時,大報祭天而主日,配以月。
陳平安,劉羨陽,宋搬柴,被丟到這邊的賒月,再加上異常豐沛的龍州水運,本來都是被阮秀拿來煉鏡開天之物。
三人一妖族,或魂魄或氣運或皮囊,反正不管是什麼,皆被煉為一鏡,作為火神升舉登天的臺階。
劉羨陽曾經半開玩笑,說是李柳,替他們幾個擋了一災。因為李柳那份水神的大道神性,都被阮秀“吃掉”了。
劉羨陽說道:“其實不算賭,好像篤定她不會如此作為。”
崔東山點頭道:“就是不知道齊靜春,最後跟她說了什麼。想不通,猜不到。”
確實不是在賭什麼,而是一種對人性的相信。
劉羨陽遙遙看了眼那座橫跨龍鬚河的萬年橋,一臉無所謂,笑道:“那就什麼都別多想,過日子嘛,還真就有很多事情,只能是船到橋頭自然直。”
崔東山遞過去一捧瓜子,手掌傾斜,倒了一半給劉羨陽,“果然還是劉大哥最灑脫瀟灑。”
劉羨陽嗑著瓜子,給崔東山一腳踩中腳背,劉羨陽立即轉過頭,揚起手掌,“餘姑娘?”
賒月板著臉搖搖頭。
不過她的心情好點了。
崔東山吐著瓜子殼,感嘆道:“我那大師姐的心境,愁,估計還是得先生出馬,才能捋順了。”
當年裴錢第一次遠遊歸來,身上帶著那種名叫五毒餅的外鄉糕點,之後在
隋右邊那邊,雙方差點沒打起來。
因為裴錢曾經在金甲洲一處鄉野村頭,看到了一塊禁制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