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八百八十八章 離京返鄉(第2頁)


陳平安抱拳還禮,以心聲笑道:“道友收徒,可喜可賀。”

周海鏡斜靠院門,聚音成線問道:“陳平安,你真是個止境?”

陳平安以誠待人,答道:“是真的。”

周海鏡眼神異樣,“在那山巔,什麼光景?”

陳平安說道:“還不夠高。”

周海鏡看著那個青衫男子的眼神和臉色。

他孃的,怎麼這廝瞧著模樣還挺英俊啊。

看來是老孃喝高了。

該不會是這傢伙往自己酒水裡灌了迷魂湯吧。

周海鏡自顧自笑了起來。

不耽誤別人的拜師收徒。

主要是那個周海鏡莫名其妙的笑容,瞧著滲人。

陳平安與小陌回了人云亦云樓。

仙尉在廂房那邊呼呼大睡。

周海鏡宅子那邊的門外小巷,老人挑明緣由,說了自己的門派師承,讓萬言跟隨自己修行去。

清秀少年看了眼高油,猶豫了片刻,點點頭,只是與高油說自己一定會回來的。

老人讓萬言什麼都別帶了,就那麼一起離開巷子。

高油其實既希望萬言就這麼一走了之,又想著萬言能夠不走,留下作伴,一起患難與共,但是好朋友最終走了,好像也不壞,總之高大少年的一顆心,空落落的。

周海鏡看著那個心情複雜的少年,蹲在門口,抱著腦袋。

她嘆了口氣,給高油報了個京城某處的地址,揮手說道:“你按照地址去找個人,他叫蘇琅,就是前邊帶酒來的傢伙,就說是我讓你找他的,再讓他教你幾手武把式,至於你能學多少,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高油猛然轉頭,哽咽道:“謝謝周姨。”

周海鏡氣笑道:“小王八蛋,喊周姐!”

高油咧嘴一笑,一溜煙跑了,打算先回家收拾包裹去,只是跑到拐角處,轉頭扯開嗓門喊道:“周姨,記得明兒幫我與她說一聲啊,我闖蕩江湖去了。”

周海鏡沒說什麼。

江湖又有什麼好的呢。

只不過對少年來說,真正走過了江湖,不管最終混得好與壞,是衣錦還鄉,還是失魂落魄,總比一輩子遠遠看著江湖好。

————

拂曉時分,寧姚閉關結束,在客棧屋子裡邊,一步來到陳平安那邊的人云亦云樓。

仙尉正陪著小陌蹲在廂房門口,一起吃著早點。

仙尉瞧見了那個背劍匣的女子,驚為天人,朝那個曹仙師默默伸出大拇指。

陳平安沒有什麼需要準備的包裹,只是讓仙尉吃完就趕路,要動身離開大驪京城了。

仙尉三兩口吃完,拍拍手,正要招呼小陌麻溜的,別讓曹仙師久等,才發現小陌已經起身站在一旁。

服了,這狗腿。

一行人去客棧那邊結賬。

老掌櫃笑著打趣道:“陳少俠這就打道回府啦?也沒混出個名頭來,不多住幾天?不說混得比那魚老宗師名堂更大,總不能輸給周海鏡一個江湖女子吧?”

陳平安斜靠櫃檯,笑呵呵道:“回了回了,京城開銷大,我倒是想要多待幾天,就是兜裡銀子不答應。”

“下次再來京城,如果還願意來小店落腳,給你打個九折。”

“掌櫃要是不給對摺,我下次就算來了京城,也不來你們這邊。”

“有你這麼殺價的?陳公子你不去做買賣,可惜了。”

劉老掌櫃的那個寶貝閨女,名鹿柴,小字苔米,起得也早,這會兒已經拿著抹布拎著水桶已經在忙碌了,只是這會兒還有幾分睡眼惺忪。

雖說在憧憬江湖、一心想著當女俠這件事上,少女有些不著調,可其實平日裡,沒少在鋪子裡邊幫忙,做些瑣碎事,好從爹那邊掙些工錢。花錢容易掙錢難啊,怪自己,看書太快。

陳平安會提醒曾掖一句,以後可以遊歷大
驪京城。若是有緣,自會相見。

少女瞧見了寧姚,喊道:“寧師父!”

寧姚搖頭道:“我不是你的師父。”

少女咧嘴一笑,隨便喊喊嘛,寧師父你不用這麼較真的,問道:“要走啦?啥時候來?”

寧姚笑道:“不好說。”

少女哦了一聲,還是有點失落。不過沒事,江湖兒女嘛,拿得起放得下,青山綠水後會有期。

老掌櫃鬆了口氣,還好,閨女沒鬧著離家出走什麼的。

京城設置都水監衙門,歸工部管,水部郎中,都水清吏司,都是一個管一個的大官,老掌櫃的長子,就在那邊當個河防胥吏,負責盯著一處閘壩事務和河床疏浚,算是吃公門官家飯的,不算大出息,可好歹旱澇保收,加上能插手栽植榆柳和養護,也有些額外收入。次子在京城城北開了個綢緞鋪子,也算成家立業了。所以老掌櫃如今就只有眼前這個最不讓人省心的寶貝閨女了,之所以不省心,當然還是因為最心疼嘛。

一行人坐上一條南遊渡船,就此離京返鄉。

如今牛角渡,隨著大驪駐軍的陸續撤出,就愈發渡船往來頻繁了。

歸功於披雲山和三江匯流的存在,使得牛角渡,成了大驪南北兩條航線當中的重要樞紐渡口之一。

陳平安,寧姚。小陌,仙尉。

來時只有兩人,去時多出兩人。

一襲青衫。

寧姚身穿一件法袍金醴,背劍匣,她不屑施展什麼障眼法。

小陌始終是黃帽青鞋的寒酸妝扮,仙尉去過一趟過京師道正衙署後,愈發膽肥幾分,都準備給自己搗鼓一把天師府道人標配的桃木劍了。

一人一間屋子。

這是仙尉第一次乘坐與白雲鳥雀為伍的仙家渡船,只覺得自己終於發跡闊氣了。

寧姚在屋內看書。

陳平安就帶著小陌和仙尉來船頭這邊賞景。

這會兒便聽附近一大撥扎堆的年輕修士,在那邊閒聊,也不用什麼心聲,言語無忌,好像來自幾個不同的山頭門派,是在渡口那邊剛認識的,登船之後,就相約一起,那些鶯鶯燕燕的女子練氣士,倒是師出同門,下山遊歷嘛,香火情就是這麼來的。

因為仙子多,男子練氣士們就開始各展神通了,有顯露文采的,低頭沉吟,說那亡國之慟,家破之痛,身世之悲。韶華易逝,人生難久,潸然淚下。

有不經意間露富的,其實這個比起抖摟才情,更立竿見影了。

年輕的譜牒仙師裡邊,怎麼個有錢,也分出三六九等,

擁有一條私人渡船的,那就是真有錢了,一般來說,只有大仙府的道侶子女,才有這種待遇。

然後是有那吃錢的符籙飛舟之屬。之後就是出門在外,仙師可以騎乘仙禽異獸。

最後,當然就是靠兩條腿跋山涉水了,要是著急趕路,至多用上一些材質尋常、品秩相對不高的神行符、甲馬符。

陳平安就想起了老龍城的範二,那可是名下有座桂花島的。

至於皚皚洲的劉幽州,算了,不能比。

仙尉豎耳聆聽,都是閱歷啊,世面啊。

不知怎麼就聊起了披雲山和夜遊宴。

小陌心裡有數了。

仙尉這個半吊子的練氣士,以訛傳訛的江湖傳聞,做不得準,可是加上這些來自山上譜牒的修士,還是這般說,那就差不離了。

何況仙尉說了道理,還挺有道理。

江湖中人,只有取錯的名字,沒有給錯的綽號。

魏夜遊。

仙尉覺得這個“道號”,聽多了之後,好像還挺霸氣的。

一洲夜遊,舍魏其誰。

小陌猶豫了一下,問道:“公子,那位魏山君?”

陳平安笑道:“只說相貌氣度,丰神飄逸,古風道氣,見之忘俗。若說為人處世,有情有義,反正我還真挑不出什麼缺點。”

只是雙方第一次相逢,在魏檗還是棋墩山土地公的時候,就比較滑稽了,與如今披雲山魏山君的形象,雲泥之別。

小陌點點頭,心領神會。

應該是自家公子話裡有話了,是破例提醒自己送禮不可輕了?

看來魏山君的這個綽號,絕非浪得虛名。

陳平安哪裡想到小陌在想什麼,不然肯定要為魏山君喊冤叫屈了。

這些多年,魏檗很不容易的。

披雲山夜遊宴的偌大名聲,都已經傳到中土神洲和北俱蘆洲了。

家鄉那邊。

一座小小的槐黃縣城,名勝古蹟眾多,如今訪仙者多如過江之鯽。

例如建造在神仙墳和老瓷山的文武廟,儼然一國城隍廟中的都城隍,其實浩然九洲的各國文武廟,不像城隍廟,並沒有級別高低之分,無非是祠廟祭祀那些有功於國的文臣武將,但是大驪建造在這兩處的文武廟,佔地大,

那口鎖龍井遺址,是定要去看幾眼的。桃葉巷兩旁的桃花,極為神異,花開花落皆異於別處,這些年經常有手欠的外鄉遊客,偷折桃枝,然後就會被立即押解到縣衙那邊,得賠一大筆神仙錢不說,保不齊還要吃頓牢飯。

此外還有泥瓶巷的曹氏祖宅,二郎巷的袁家祖宅,以及騎龍巷壓歲鋪子的桃花糕,和黃四孃家的酒鋪,雖是賣得是尋常酒水,婦人也早已年老色衰,換成了兒子兒媳繼承家業,可據說聖人阮邛,都是這家酒鋪的常客,甚至連那位落魄山的那位山主劍仙,都要經常專門下山,與那龍泉劍宗同為劍仙的好友劉羨陽,兩人一起在這邊買醉,那麼外鄉人遊歷至此,不得落個座,沾沾仙氣?

只可惜那座名動一洲的落魄山,形若封山,不待客,得止步山外。

再就是小鎮大大小小的瓷器鋪子,琳琅滿目,售賣價格,要遠遠低於別地仙家渡口,雖說都用不著神仙錢,但是誰不喜歡撿個便宜。

何況來了一趟龍州地界,不買件享譽一洲的瓷器帶回去,不像話,就像白走一趟了。

槐黃縣這邊,昔年眾多龍窯窯口,都是官窯起步,其中幾座窯口,更是督造點檢、供御撿退的皇室御窯,自然是官窯裡邊等級最高的了,等級森嚴,禮制分明,不然也不至於敲碎那麼多有瑕疵的瓷器,最終堆出個老瓷山。

時過境遷,如今一部分窯口失去了官窯身份,只得轉為不再是官府督造採辦的次一等民窯了。

其中幾座窯口,就被董水井秘密收購,重金聘請了許多原本已經歇手的龍窯老師傅,讓他們重新出山,這些大多當過窯頭的老師傅,哪怕只是負責監工,燒造瓷器的水準,還是與沒有他們坐鎮窯口的瓷器,有著天壤之別,更不談這些老師傅,都是閒不住的主,再加上新東家給錢痛快,一年下來薪水極為可觀,何況由他們手把手帶出來的徒弟,都不差,是年復一年打罵出來的紮實手藝,所以這些民窯出產的龍州各色瓷器,依舊無異於早年官窯的“官監民燒”,各種瓷器的堂名款、花押款和吉語款,層出不窮,故而遠銷一洲山下,成了各國文人雅士的頭等書房清供,只不過董水井還是喜歡躲在幕後,不顯山不露水。

陳平安趴在欄杆上,指了指遠方,介紹道:“已經到龍州與洪州接壤地界,至多一炷香功夫,就可以在牛角渡靠岸停船。”

仙尉舉目遠眺,離著太遠,看不出什麼花頭,只是問道:“曹仙師,方才聽那些年輕神仙們,說那座牛角渡,不是一般的財源廣進,除了大驪軍方渡船,每條山上渡船在那邊靠岸,都得交一大筆停泊費用,這不等於是每天躺著收錢?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好事?偌大一座渡口,是魏大山君與一個姓陳的劍仙共同擁有,好傢伙,”



陳平安笑著解釋道:“每一艘仙家渡船靠岸,會消耗當地大量的山水靈氣,要是不砸神仙錢,很快就會涸澤而漁,靈氣耗竭,要真是這麼做,你看那些在龍州地界修行的譜牒仙師和各路山水神靈,會不會造反?所以你不能光看著掙錢,不看人花錢。”

仙尉嗤笑道:“曹仙師,這話就說得沒勁了,明擺著是日進斗金生財路數,換成你當那渡口的半個主人,當不當?”

某人無言以對。

仙尉又問道:“這艘渡船會在那牛角渡停留兩個時辰,咱們要不要一同下船遊覽山水?聽說槐黃縣城那兒的瓷器賊金貴,半點不愁賣,只要買了就是穩賺不賠,我得入手幾件!”

自己身上還有顆金元寶呢,就是不曉得兩個時辰,夠不夠自己從渡口到小鎮往返一趟了,聽說在那邊規矩重,仙師都無法御風遠遊,只能徒步。

陳平安說道:“我們這次南下目的地,就是牛角渡。”

仙尉轉頭疑惑道:“咱們就在那兒下船啦?曹仙師,你那門派山頭,就在這個龍州?那咱們豈不是跟魏大山君是鄰居?”

難怪之前會在縞素渡那邊擺攤掙錢,原來都是窮的。

要說自己是山下的窮光蛋,難道曹仙師,或者說陳山主,是山上的窮光蛋?

仙尉小心翼翼問道:“你被稱呼為陳山主,那個跟魏山君眉來眼去有一腿的陳劍仙,也姓陳,你們認不認得?”

陳平安忍住笑,點頭道:“當然認識。”

仙尉鬆了口氣,“有這麼一層關係在,那你一定不用砸鍋賣鐵參加夜遊宴吧?”

陳平安想了想,“這麼說,好像也對。”

被仙尉這麼一說,陳平安才發現,自己確實一次都沒參加過魏檗的夜遊宴。

奇了怪哉,這個仙尉,彎來拐去地胡說八道,好像到最後總能被他說中某個真相?

要做到鄭居中所說的“不當真”,委實不容易。

槐黃縣地界,大驪朝廷和披雲山,各自設置有一道山水禁制,若是修士居高臨下,就是常年雲遮霧繞的景象,有點類似早年的老龍城雲海,使得一位元嬰地仙的掌觀山河神通,都難以真正窺探其中風貌,除非下船落地,還需懸佩劍符,才可以御風,俯瞰群山,稍稍多看幾分。

祖山落魄山,祖師堂在霽色峰。

其餘藩屬山頭,寶籙山在內三座,租給了龍泉劍宗三百年,但是前不久新上任龍泉劍宗宗主的劉羨陽,與落魄山做了筆奇奇怪怪的買賣,讓落魄山花錢將那三座山頭租了回去,差不多兩百七十年,給了劉羨陽二十七顆穀雨錢。

螯魚背租給了珠釵島。

擁有一座仙家渡口和包袱齋的牛角山。

當年陳平安只用一顆金精銅錢買下的真珠山,因為位於最東邊的這座山頭太小,又離著小鎮太近,就一直沒有動土開工。

此外還有灰濛山,黃湖山,硃砂山,蔚霞峰,最西邊的拜劍臺。

所以落魄山早就擁有了十一座藩屬山頭。

小陌扶了扶帽子,眯眼望去。

一下子就看出了不少門道。

首先就是龍脊山的斬龍崖,其次才是魏山君所在的披雲山,然後是那些龍窯窯口的玄妙佈局,以及福祿街和桃葉巷的設置。

分明是那位三山九侯先生的大手筆。

還有那座看似不起眼的石拱橋!

自己要是在毫不知情的前提下,一頭撞入此地,絕對要小心再小心了。

一座小鎮與西邊群山,錯綜複雜的繁複脈絡,氣沖斗牛的劍道氣運,氣象鼎盛的文運武運,沛然濃郁的山水氣數,還有那絲絲縷縷卻精粹的神道餘韻,層層疊疊,縱橫交錯,混亂至極。

就只是一處山水而已,竟然會給小陌一種與某位十四境劍修對峙的錯覺。

而且就像近在咫尺的面對面!

只是不知為何,群山之中,多出了一大塊突兀的空白地界。

就像數座山頭被搬遷一空了。

小陌收起視線,以心聲感慨道:“公子在此修行,真是一步都錯不得。”

陳平安笑道:“想複雜了,就是三教祖師之外誰都解不開的一團亂麻,想簡單了,不過就是山定水流,一切隨緣停與走。”

小陌由衷道:“公子道心,天下無雙。”

陳平安氣得一拍小陌頭頂帽子,“差不多就得了啊,到了落魄山,收一收你這門無師自通的神通,切記我家山上,最不興你這套歪風邪氣。”

小陌笑著扶了扶帽子,“記住了。”

牛角渡。

一個相對僻靜處,在那崖畔建造有白玉欄杆,有個黑衣小姑娘,肩扛金扁擔,手持行山杖,斜挎個棉布小包。

小姑娘瞪大眼睛望向遠處白雲中。

她不知第幾次問起同樣的問題了,“景清,好人山主怎麼還沒來啊?”

一旁陳靈均在跟白玄坐在欄杆上,正在玩猜拳,人手一把摺扇,誰輸誰捱揍。

這倆大爺,一個不用修行,一個不用練劍,平時就閒得慌,當然樂得與小米粒一起來這邊逛蕩。

大白鵝已經急匆匆提前趕往桐葉洲了,乘坐落魄山自家那條風鳶渡船,曹晴朗,種夫子,崔嵬,隋右邊幾個都跟著去了。

至於裴錢不知為何去了藕花福地。

陳靈均隨口說道:“急什麼,按照那條渡船以往的停靠時辰,差不多還有兩刻鐘呢,再說這些山上渡船,風向順逆不定,相差半個時辰都是常有的事。”

小米粒撓撓臉,點點頭。

陳靈均瞥了眼小米粒,伸長脖子瞪大眼睛,眼巴巴的,她盯著一個地兒,這都多久了?

先前收到老爺從京城那邊寄來的飛劍傳信,得知今天會乘坐某條渡船返回落魄山,所以小米粒今兒一大早就出門了,天剛亮,就已經早早巡山完畢,然後在陳靈均門口那邊等著了,也不敲門,就是當門神。

結果來了牛角山渡口後,他們仨在這邊還是等了足足一個時辰,這不好兄弟白玄的額頭都已經起包了,再等下去,哈哈,估計都得長出犄角。

陳靈均一個跳躍起身,將那把併攏摺扇別在腰間,開始在欄杆上蹦蹦跳跳,兩隻袖子甩得噼啪作響,嘴上唸叨著急急如律令,胡扯了一通,再一個氣沉丹田,收功。

白玄翻白眼。

從袖中摸出一把小巧玲瓏的紫砂茶壺,啜茶,是那枸杞茶。

先前暖樹回山,在那座行亭瞧見了裡邊擺攤記賬的白玄,就為他說了些茶壺和飲茶的講究。

白玄才知道白大爺算是被陳大爺給坑了一把。

小米粒等了片刻,還是沒能瞧見渡船的影子,輕聲說道:“景清景清,你的法術,好像不太靈光嘞。”

劉重潤今天在包袱齋那邊走了一圈,順便來渡口這邊散散心,湊巧看到了小米粒一行三人。

黑衣小姑娘那身裝扮,實在太……醒目了。

瞧見了劉重潤的身影,小米粒立即飛奔過去,一個站定,挺直腰桿抬起頭,一口氣報出三個稱呼,“見過劉島主,劉管事,劉姐姐!”

劉島主是修士身份,劉管事是兩家的香火情,劉姐姐是私誼哩。

陳靈均和白玄遙遙抱拳,就算是打過招呼了。

反正劉島主是公認的半個自家人,客氣了反而矯情。

劉重潤與那倆點頭致意,然後笑著朝小米粒的腦袋伸手。

小米粒趕緊縮脖子低腦袋,慌張道:“摸不得摸不得,我已經比裴錢矮那麼多了。”

劉重潤收回手,笑問道:“等人?”

小米粒環顧四周,壓低嗓音悄悄說道:“在等好人山主和山主夫人。”

而且好人山主在信上說,這次還帶了兩個人回家,可惜信上沒說是誰。

小米粒當然得趕過來,好第一時間確認有沒有矮冬瓜的小姑娘。

劉重潤點了點頭,“不耽誤你等人,我得先回鰲魚背了。”

小米粒說道:“劉島主,回頭得空了,我就去你家山頭做客啊。”

劉重潤有些奇怪,怎麼膽子突然大了,好些年了,這個頂著落魄山右護法身份的可愛小水怪,就一直待在落魄山那邊,至多在山門口那邊當門房,絕不出門外出。

像今天這樣來到牛角山,其實已經很例外了。

不過劉重潤還是笑著答應下來。

她御風離開渡口。

當年那條與水殿一同打撈出來的龍舟,被落魄山無償租借給大驪邊軍,等到朝廷歸還龍舟渡船之時,殘破不堪,以至於那筆令人咂舌的修繕費用,竟然高過了龍舟“翻墨”本身的價值。雙方交接渡船之時,落魄山這邊的朱斂,也沒說半個字。後來龍舟就被崔東山調去了藕花福地一處,修補如新。

劉重潤很早就擔任龍舟翻墨的管事,不曾想她這一暫任,就已經很多年了。

一些個弟子所謂的出門歷練,其實都交待在渡船上邊了,不過落魄山那邊做事情厚道,年年有分紅。

投桃報李,落魄山主動在那座已經是上等福地瓶頸的藕花福地,撥出兩處水運濃郁的風水寶地,讓五位珠釵島祖師堂嫡傳女修,就在那邊修行或閉關,各自尋求破境機緣。一處是北俱蘆洲濟瀆靈源公沈霖,贈送給落魄山的一部分南薰水殿,還有龍亭侯李源贈送的一條溪澗。

珠釵島早年搬遷出書簡湖後,在這邊佔據一處山頭,雖說是與落魄山租賃而來,確實有點寄人籬下的嫌疑,可好在註定太平無事,山水靈氣充沛,也無那些山上鄰里間勾心鬥角的紛爭,更無亂七八糟的仗勢欺人,門派掙錢一事,也十分安穩,只需要與落魄山分賬就行了,珠釵島女修只需要安心修道即可,那麼唯一需要劉重潤上心的事情,就只有一件了,就是小心提防那個曾經的“餘米”、後來的米裕。

之前餘米陪著暖樹一起來螯魚背拜年送禮,再加上他曾經乘坐過幾次龍舟渡船,

最氣人的,都不是這些,而是那個餘米,一直刻意疏遠珠釵島女修了,可問題在於餘米無心,劉重潤的那些嫡傳和再傳弟子們卻有意啊,一個個對餘米牽腸掛肚的。

尤其是等到米裕的真實身份,水落石出,竟然是那個在老龍城戰場大放異彩、殺敵如麻的劍仙,而且最關鍵的,米裕竟然還來自那座名動天下的劍氣長城!

一來二去,珠釵島的花痴,就更多了,一提起米大劍仙就兩眼放光,總要找機會去落魄山那邊做客,把劉重潤氣得不輕。

如此一來,在龍舟渡船上邊辦事,她們能不盡心盡力?

小米粒繼續回到欄杆那邊,眼巴巴等著那條渡船。

驀然瞧見天邊渡船小如一粒芥子。

小米粒滿臉驚喜,雀躍喊道:“景清景清,靈驗了靈驗了!”

其實離著先前陳靈均的施展仙術,這都過去多久了。

陳靈均坐在欄杆上,卻毫不心虛,哈哈大笑。

陳平安施展水雲身,率先離開渡船,瞬間來到渡口欄杆旁,伸手按住青衣小童的腦袋,笑問道:“什麼事情這麼好笑。”

陳靈均抹了把臉,“老爺終於回家了,差點就要喜極而泣。”

額頭大包的白玄繼續白眼。

想起一個正經事,白玄跳下欄杆,開始告狀,在外邊也不好稱呼隱官大人,就用了山主的稱呼,“山主,你要是再不來,咱們幾個,就要被拐跑乾淨了。山主你是不知道,那個於老劍修,過分得很,在那拜劍臺,每天都要串門,硬著頭皮為咱們九個,美其名曰指點劍術,尤其是看我的眼神,別說是啥未過門的弟子了,簡直就是他失散多年的親兒子,看得我發毛,山主,說真的,可不是我背後說人閒話啊,就於老兒那點道行,真當不了我的師父。”

陳平安氣笑道:“就你眼光最高,境界高不高?”

白玄雙臂環胸,“有一說一,不扯虛的,比山主遠遠不足,比程胖子他們幾個綽綽有餘。再過個三五年,撇開孫春王那丫頭不說,我能一挑七。”

等到白玄見著了寧姚,揉了揉眼睛,沒看錯,真是那個寧姚!

白玄立即乖乖閉嘴。

姚小妍和納蘭玉牒,這倆丫頭,估計得瘋。

尤其是那個孫春王,平時見誰都是死魚眼加面癱的模樣,見著了寧姚,還不得當場磕頭認師父?

白玄可是知道孫春王這妮子,傲得很,哪怕被隱官大人帶到了落魄山,還是一門心思想著去五彩天下,去那飛昇城,只找寧姚學劍術,不然喜歡鑽牛角尖的小姑娘,就寧肯沒有傳道人,沒有什麼師父。

唉,還是年紀小不懂事。

寧姚是那種會隨便收徒弟的?

再說了,寧劍仙是誰?她可是咱們隱官大人的道侶啊。

你與隱官大人關係好了,寧劍仙這個師父能跑?

說到底,還是小姑娘家家的,腦子不靈光。

渡船靠岸後,寧姚他們走來這邊。

仙尉左右張望起來,不曉得曹仙師的山頭在哪裡。

“山主夫人!”

小米粒有些羞赧,想要給瓜子,就是有點拿不出手。

喊寧姐姐可不中,被裴錢曉得了,得記小賬本的。

寧姚笑著伸出手。

小米粒樂開了花,趕緊遞出一捧瓜子。

小陌從袖中摸出一隻沉甸甸的棉布袋子,裡邊裝滿了金瓜子。

小陌蹲下身,微笑道:“我叫小陌,是公子的扈從,這是見面禮,禮輕了,右護法莫嫌棄。”

周米粒愣在當場,皺著兩條疏淡微黃的眉頭,一見面就送禮?

她趕緊抬頭看了看好人山主。

陳平安笑著點頭,“只管收下好了,不用跟小陌客氣,他就是個善財童子。”

然後陳平安小聲說道:“是一袋子的金瓜子,就是用金子打造的金瓜子。”

啥?金瓜子?這還禮輕?

禮不輕,情意更是重如山!

天底下怎麼會突然又冒出小陌先生這麼個好人。

小陌先生是未卜先知嗎?怎麼就知道自己做夢都想要一袋子的金瓜子?!

黑衣小姑娘懷抱金扁擔跟青竹杖,有些滑稽地作揖道謝,再雙手接過袋子,小米粒一個屈膝彎腰,笑哈哈道:“小陌先生,袋子重得嚇人了哈,我差點就要拿不住掉在地上嘞。”

小陌笑眯起眼,神色溫暖,等到小米粒接過袋子,這才緩緩起身。

陳平安摸了摸小米粒的腦袋,“趕緊收起來。”

小米粒使勁點頭,好不容易才將那隻袋子裝入心愛的棉布挎包。

小陌又送給陳靈均和白玄人手一件法袍。

陳靈均點點頭,接過那件法袍,道了聲謝,心想這個小陌兄弟,比較上道了。

白玄依葫蘆畫瓢,這個小陌,從這一刻起,就是斬雞頭燒黃紙的候補人選了。

結果倆人發現陳平安投來視線,他們立即與那個一見如故的小陌重重抱拳,以後就以兄弟相稱了。

小米粒看著那個年輕道士,眨了眨眼睛,她等著好人山主介紹呢。

陳平安笑著介紹道:“仙尉,仙人的仙,都尉的尉。以後會在我們山中修道,算是客卿吧。”

本想說一句仙尉不是真正的道士。

只是陳平安瞬間意識到這句話,不妥當。

他不是真正的“道人”,誰是?

陳靈均哈哈笑道:“仙尉道長,巧了啊,我認識很多的道士朋友。”

道祖!老觀主!騎龍巷的賈老哥,還有……那個來自趴地峰的張山峰!

有自家老爺在身邊,說話就是硬氣。來者是客,管你是啥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