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一章 青萍劍宗(第2頁)
崔東山一直沒有心聲言語,嬉皮笑臉道:“衣物寒酸,可以更換法袍,可要是窮酸氣難褪,就不美了。”
結果崔東山後腦勺捱了先生一巴掌。
陳平安教訓道:“都是要當宗主的人了,誰教你的陰陽怪氣。
”
賈老神仙趕緊偷偷嚥了咽口水,潤了潤嗓子,正色朗聲道:“山主,崔宗主所言極是,若非將貧道當做了自家人,何必說這些只是乍一聽逆耳的金玉良言。”
陳平安默然。
掌律長命莞爾一笑。
納蘭玉牒從袖中摸出筆和一枚竹簡,開始記錄文字。
之前年輕山主去騎龍巷邀請賈老神仙出山,答應擔任渡船二管事後,賈晟親自下廚,燒了一桌子佐酒菜,還喊來了趙登高和田酒兒兩個弟子,老神仙破天荒言語不多,只是敬了幾次酒,敬酒詞,相較於以往的口燦蓮花,也顯得極為平常,只是謝過山主當年願意收容師徒三人,讓他們有了個落腳地兒,不至於繼續顛沛流離,以及謝過落魄山這些年的厚待,日子過得安穩,沒有半點寄人籬下的感覺,不是像個家,就是個家了。
最後老道人站起身,持杯禮敬天地四方,說是得謝老天爺開眼,讓自個兒有幸來此,有幸遇見陳山主,有幸遇到落魄山諸位。
眾人繼續一路登高,可惜山中大木仙材,早已被砍伐殆盡,無數富麗堂皇的殿閣道館,毀壞一空,只留下些許地基痕跡,就連那些崖刻,都沒能逃過一劫,或被妖族術法隨意抹平,到了一處只比半山腰稍高的澗邊幽徑,就已經高出鳥道,崖畔觀景亭和水邊小榭皆已消失,唯有山外白雲飛鳥緩緩掠過。
白衣少年掬起一捧水,笑道:“先生,此水拿來釀酒煮茶,都是不錯的。這條溪澗,澇潦不泛溢,大旱不幹枯,是山中為數不多的可取之處了。而且越往後,溪澗流水的品秩會越高。”
陳平安笑著點頭,“釀酒煮茶兩事,我勉強都能算登堂入室。”
崔東山傾斜手掌,站起身,“以後我就在這附近立塊石碑,與某人集字而成,要篆刻一篇遊仙詩,就寫……先生,不如你來即興一首?”
崔東山所謂的某人,大概就是崔瀺了。
這會兒人多,他不好直接喊老王八蛋。
一聽說年輕山主要吟詩。
賈老神仙高聲叫好,陳靈均立即跟上。
納蘭玉牒和小胖子程朝露使勁鼓掌。
陳平安黑著臉。
幸好小米粒沒在這邊。
陳平安轉頭望向小陌。
是暗示小陌,你心湖之中藏書豐富、翻檢極快,可以代勞此事,幫忙解圍。東拼西湊一首遊仙詩,一筆揭過此事就行了。
本來臉上笑意還有些含蓄的小陌,誤以為自家公子是嫌棄自己不夠捧場,立即懷捧行山杖,抬起雙手,輕輕鼓掌,以示期待。
陳平安率先挪步,只撂下一句,“先餘著。”
賈老神仙撫須而笑,與一旁小陌輕聲道:“山主定然是胸有成竹了。”
其實陳平安已有腹稿,胡謅幾首打油詩誰不會?只是有種夫子、學生曹晴朗在場,陳平安終究不好意思獻醜。
小陌開始翻檢心中藏書,青詞綠章遊仙詩,茫茫多,點頭道:“古木參天架雲屋,總真靈蹟號仙都。”
賈老神仙略作思量,點頭道:“小陌老弟,巧借丁延陵一詩開篇,頗為應景了。”
崔東山雙手抱住後腦勺,微笑道:“吾山拔地三千尺,凌空聳翠一萬年。”
臨近山巔,崔東山以心聲道:“先生,方才山門那邊的座位安排,跟落魄山不太一樣。”
崔東山的安排,很附和浩然規矩,所以顯得不太落魄山。
陳平安笑道:“早就答應過你了,下宗事務,你自己看著辦,我不會怎麼管的。”
落魄山中,一團和氣,人情氛圍重,修士和武夫的境界都不算什麼,自然也就不太講究什麼主次之分,輩分高低,親疏之別。
但是陳平安不覺得下宗,就一定要依葫蘆畫瓢,處處事事,悉數照搬上宗。
除非哪天陳平安覺得下宗出了某些問題,才會破例一言堂。
到了山頂的扶搖坪,陳平安取出兩物,交給崔東山,“就當是我提前送出的一份賀禮了,到時候等到慶典,還有一份,另算。”
吳霜降贈送的一副楹聯。
雲紋王朝玉版城的十二飛劍。
白衣少年收入袖中,與先生作揖致謝。
那座從田婉手中得來的洞天,尚未“落地”,崔東山還有環環相扣的山水佈局。
陳平安想起一事,與崔東山笑問道:“朱斂的劍術,其實很厲害?”
因為老觀主上次做客落魄山,在山門口那邊停步,只是喝茶,與朱斂這個出身福地的“家鄉人”閒聊,主動提及了朱斂的劍術,還問朱斂是否會挑選九個劍仙胚子當弟子。一位十四境大修士,是絕對不會隨隨便便信口開河的。
當年陳平安誤入藕花深處,只聽說朱斂有武瘋子和貴公子兩個綽號,至多就是老廚子第一次走江湖的時候,是仗劍遠遊,曾經惹下一大堆的脂粉債。
崔東山說道:“朱斂的劍術,當得起‘卓然’二字,是福地丁嬰之前,一座天下歷代劍術的集大成者,就像群山之上,有一峰突兀而起。”
陳平安疑惑道:“那怎麼就從沒見朱斂練劍?”
倒是每次看個小黑炭耍那套瘋魔劍法,就數老廚子最起勁最捧場,溜鬚拍馬得有點過分了。
崔東山笑道:“大概是老廚子覺得練劍這種事,已經沒什麼意思了吧。”
陳平安感嘆道:“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遠有朱斂,近有弟子裴錢,如今身邊還多出一個柴蕪。
崔東山在這扶搖坪沒有久留,很快就告辭離去,領著下宗眾人下山繼續忙碌,如今人人分工明確,事務繁重。
崔東山還拉上了盧白象師徒三人。
下宗一切事務,都是崔東山親力親為,事必躬親。身為上宗的落魄山,就像只是給了個宗門名額。
陳平安看了眼盧白象師徒三人的背影,好像從渡口相逢到現在跟隨盧白象離開山頂,元寶從頭到尾,她就沒怎麼看曹晴朗。
那就不用猜了啊,肯定是被小米粒這個耳報神說中了,真有其事。
只是這種事情,外人除了知道卻假裝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陳平安眺望鄰近青萍峰的一處山頭,好像那邊被隋右邊收入囊中了,類似扶搖坪的山頂,她取名為掃花臺。
山風吹空林,颯颯如有人。
一條風鳶渡船,一次跨洲往返,如果不考慮停泊耗時,每次差不多剛好花費月餘光陰,只是期間要路過十七處山上渡口,裝卸貨物,肯定會稍有耽擱,所以差不多是兩個月一趟,一年跑三趟,就是足足半年光陰了。當年跟劍氣長城做買賣的跨洲渡船,多是一年往返兩趟倒懸山。
老觀主離開落魄山前,最後只提了一個要求,讓崔東山和朱斂轉告陳平安。桐葉洲金頂觀的存亡,無所謂,但是必須留著那個邵淵然。
言下之意,就是落魄山跟金頂觀不管怎麼鬥法,後者不管死多少人,拆了祖師堂都沒關係,但是邵淵然此人不能動,金頂觀的真正道統,不能斷了香火。而金頂觀的道門法統,極為隱晦,可以上溯到“結草為樓,觀星望氣”一脈的樓觀派。
陳平安之前和崔東山的既定謀劃,是下宗選址,佔據那個作為鬥身與斗柄銜接處的“天權”位置,不但要護住太平山,還要徹底打亂金頂觀七現二隱的佈局。
等到崔東山選擇此地開宗立派,想必金頂觀的杜含靈,或多或少會鬆口氣。
但是以後雙方就算成為半個鄰居了,就是不知道是杜含靈親自前來道賀,還是派遣那個道觀首席供奉蘆鷹來試探深淺。
米裕找到陳平安,輕聲道:“隱官大人,我有個不成熟的建議。”
陳平安沒好氣道:“不成熟?那就等熟了再跟我說。”
米裕吃癟不已。
先有彩雀府,後有珠釵島。這兩筆賬,陳平安還沒跟米大劍仙算。
壞我落魄山的風氣。
米裕硬著頭皮說道:“我想讓小陌擔任下宗的首席供奉,我就繼續保留落魄山的次席身份,待在這邊修行,只要是該出力的地方,絕不會偷懶半分。”
陳平安搖頭道:“此事暫時不行,我與小陌有個約定,他在我身邊擔任死士,是有年限的,如今的供奉身份,就是個障眼法。等到約定期限一到,屆時小陌是走是留,才有個真正的定數。”
米裕說道:“以小陌的脾氣,加上他與落魄山如此投緣,”
陳平安還是搖頭道:“事情是這麼個事情,理卻不是這麼個理。”
米裕心悅誠服,“難怪我到了春幡齋,就只能在賬房那邊當門神。”
“米裕一直是劍氣長城的米攔腰。”
陳平安又補了一句,“還是我們避暑行宮的扛把子。”
如果說裴錢遇到郭竹酒就頭疼,那麼米大劍仙一想到避暑行宮那幫聰明絕頂的年輕劍修,更頭疼。說話實在是太損人了,什麼劍術才情雙絕頂,又立奇功米劍仙,什麼玉璞、花叢兩魁首……
陳平安突然說道:“周首席有沒有邀請你去雲窟福地的花神山,有沒有聽說胭脂圖?”
米裕斬釘截鐵道:“不曾邀請,從無聽說!”
陳平安呵呵笑道:“小米粒可不是這麼說的,她不但說你擅長鬥詩,文采碗口大,還信誓旦旦,信心滿滿,揚言要為周首席的花神山胭脂榜評比,略盡綿薄之力。”
米裕一臉無奈,開始裝傻。
米大劍仙前腳才走,陳靈均後腳跟上。
陳靈均試探性說道:“老爺,商量個事唄。”
陳平安笑問道:“因為天資驚人,加上修行刻苦,又要破境了?打算再次走江?”
陳靈均一時語噎。
這次死皮賴臉,跟著風鳶渡船南下桐葉洲,陳靈均當然有些私心,只是這件事比較難以啟齒。
陳平安直截了當說道:“下宗的護山供奉,你就別想了,我已經和東山商量過了,打算讓泓下擔任下宗祖山的右護法。”
陳靈均撓撓頭,說曉得了。
小有失落,不過沒什麼,些許憂愁,一頓酒的事情。
下宗的護山供奉人選,除了走江化蛟成功的元嬰境泓下,還有狐國之主沛湘,只是後者待定。
陳平安伸手按住青衣小童的腦袋,輕輕晃了晃,笑道:“等你哪天躋身了玉璞境,就讓你當落魄山的左護法,不一樣是護山供奉?官兒還大些。”
陳靈均搖頭晃腦,有些暈乎乎。
陳平安開誠佈公道:“這件事,是小米粒鼎力舉薦,裴錢附議贊同,暖樹沒反對。既然你如此服眾,我就答應下來了。”
誰不知道,落魄山的竹樓一脈,在山主這邊,最得寵,說話最管用?
陳靈均恍然,難怪暖樹那個笨丫頭,前不久會莫
名其妙主動找到自己,說了幾句傻話,讓他好好修行之類的,不要辜負了自家老爺的厚望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