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三章 吾為東道主(三)(第2頁)
惹誰都別惹我們落魄山上的暖樹和小米粒。
別跟我談什麼境界不境界的。
青同問道:“小水怪很有來頭?”
陳平安憋著笑,臉色柔和幾分,說道:“小米粒在我師兄左右那邊,都很兇的,還帶著君倩師兄一起巡山。請老觀主喝過茶,請某位十四境修士嗑過瓜子,只說這兩位前輩,要不是小米粒幫忙擋駕,我要多吃不少苦頭,你說有她沒有來頭?”
青同試探性問道:“是她很有背景的緣故?”
陳平安搖搖頭,嘖嘖道:“你要是去了落魄山,肯定會水土不服。”
青同一頭霧水。
陳平安說道:“動身趕路了。”
青同哦了一聲,環顧四周,可惜此時此刻有風無月。
天上月,人間月,負笈求學肩上月,登高憑欄眼中月,竹籃打水碎又圓。
山間風,水邊風,御劍遠遊腳下風,聖賢書齋翻書風,風吹浮萍有相逢。
寶瓶洲中部,大驪陪都附近的大瀆上空。
有一座大驪王朝聯手墨家,耗費無數財力打造出來的仿白玉京。
青同其實頗為好奇,青冥天下的正主,就不管管?
只是再一想,道老二的那方山字印落在浩然天下,好像文廟也沒管?
青同小聲說道:“我留在外邊等你?”
要是被這座仿白玉京針對的修士,遁法不濟,聽說此樓可斬飛昇?
再者,此地是那頭繡虎心血之一。
說實話,青同可以不用太忌憚年輕隱官,但是面對那個久負盛名的崔瀺,哪怕人間明明再無繡虎了,青同還是不敢在這寶瓶洲版圖上,如何造次。
那可是一個可以與文海周密掰手腕、都完全不落下風的存在。
更早之前,在崔瀺還是文聖首徒之時,曾經跟隨老秀才一起遊歷藕花福地。
青同就曾親眼見識過此人的那份卓絕風采了。
要是換成崔瀺做客鎮妖樓,青同自認就算有鄒子的授意,自己都是絕對不敢算計崔瀺的。
再說了,誰算計誰都兩說呢?
陳平安搖頭道:“跟我一起登樓。”
青同猶豫不決。
隱官大人,你可別過河拆橋,上房拆梯啊。
騙我進去再關門殺?
陳平安沒好氣道:“你就只會窩裡橫是吧?”
青同默然,敢情我混得還不如一個黃庭國的六境武夫?
只得跟隨陳平安一同蹈虛登樓,來到最高處一座城樓內,見到了一位鎮守此地的老修士。
老人高冠博帶,個子很高,清瘦容貌,眼神冷漠,看上去就有點顯得有點不近人情了。
青同見到此人後,道心一震,立即撤掉了冪籬和障眼法,低頭作揖行禮,起身後默不作聲。
因為已經認出對方的身份了。
對方不是文廟聖賢,而且他就算在至聖先師和小夫子那邊,都是可以完全不賣面子的。
難怪大驪王朝在文廟那邊,如此硬氣。
只是不都說此人早就身死道消了嗎?
老人只是與青同點頭致意,就望向陳平安,說道:“一次兩次就算了,事不過三。”
先有五彩天下寧姚。後有桐葉洲青同。
如果再加上那個擔任扈從的劍修陌生。
如今外出遠遊,如果身邊不帶個飛昇境,你小子是不是都不好意思出門了?
見那陳平安欲言又止,想要解釋什麼,老人搖頭道:“我不問緣由,只看結果。”
一次是看在文聖的份上,一場久違的問道,勝負是其次的,如嗜酒之人貪杯,與投緣之人同桌飲酒,誰喝得多誰喝得少,並不重要。
還有一次是看在崔瀺的份上,或者說看在這對師兄弟的份上。
當年大戰開幕之前,老秀才曾經找到自己,借走了一些書籍。
除了《天問》沒有給老秀才,此外《山鬼》、《涉江》與《東君》、《招魂》四篇,都交給了老秀才。
但是比這更重要的一樁謀劃,還是老人與崔瀺,聯手造就出一份寶瓶洲“獨有”的天時。
相當於為一洲山河立起額外的二十四節氣。
老人想到這裡,神色和緩幾分,問道:“知不知道,你當初為何會是從海上的蘆花島造化窟中醒來,而不是劍氣長城?”
陳平安搖頭道:“晚輩始終想不明白此事,懇請前輩解惑。”
老人沒有任何兜圈子,直接說道:“得有個參照物,此事門檻極高,需要此物‘紋絲不動’,如船錨沉底。”
“就像天地間的第一把尺子,第一隻秤砣,千年萬年,長度和重量,都不可以有絲毫損耗。”
“想那大驪國師,繡虎崔瀺,或者說整個寶瓶洲,當初到哪裡去尋找此物?”
老人說到這裡,伸手指向陳平安,“就是你這個小師弟了,是你合道的半座劍氣長城。”
陳平安目瞪口呆。
老人道破天機,“大戰過後,寶瓶洲那份天時的殘餘道韻猶在,你要是不在造化窟那邊入睡,早幾年返回寶瓶洲,對你對寶瓶洲,都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崔瀺狠是真的心狠,在這座仿白玉京內,雙方曾經有過一場對話,老人問崔瀺,事關重大,你就不與陳平安打聲招呼?結果崔瀺丟出一個說法,說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是那麼好當的?這種本分事,陳平安知不知道過程,半點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那個結果。
老人笑了笑,“還記不記得當年你離開書簡湖,獨自走在北歸路上,在一處山頂曬竹簡,我與你討要了一些?”
陳平安點頭道:“說好了二十四支竹簡,最後前輩還是拿走了將近三十支竹簡。前輩討價還價的本事,與渾水摸魚的功夫,晚輩自嘆不如。”
青同差點沒忍住,你陳平安不過是文聖一脈的嫡傳弟子,怎麼跟這位前輩說話呢,客氣點啊。
其實浩然天下,一直有這麼個說法,天下英才,半在儒家文廟。文廟英才,半在亞聖文脈。
不過在青同看來,惹誰都別惹文聖一脈的嫡傳弟子。
陳平安問道:“能否懇請前輩點燃一炷水香?”
老人笑問道:“你自己說說看,我要那麼點文廟功德做什麼?”
陳平安啞然。
老人沒有說破一事,其實當初山頂一別,年輕的賬房先生坐在馬背上,曾經迷迷糊糊打了個盹。
並不知道那位連蒙帶騙拐走不少竹簡的老先生,牽馬而行,還與自己有過一番好似問心的閒聊。
老人想起當年輕人的一句心聲。
不吵架不吵架,真心沒力氣了,若是吃過了綠桐城四隻價廉物美的大肉包子,說不定可以試試看。
所以老人打趣一句,“冷豬頭肉,是能當包子餡嗎?”
陳平安也不拖泥帶水,作揖拜別道:“打攪前輩了,我們這就離去。”
不曾想老人笑呵呵道:“對了,重塑二十四節氣一事,可是一筆不小的功德,真心不小了,而且你可能還不清楚,並未算入文廟功德簿,師兄崔瀺等於幫你餘著這麼一份家當,我呢,算是代為保管,這一炷水香,要我點燃,也行,但是你就跟這份功德沒關係了。這筆買賣,做不做?”
青同顧不得什麼,立即以心聲提醒陳平安,“別做!千萬別衝動,太虧了,虧大了!再說了,功德本就是崔瀺留給你的,以這位前輩的歲數和輩分,怎麼都不會貪墨了去,回頭再找個法子來這邊討要……”
老人好像察覺到青同的心聲,搖頭道:“不湊巧,我與崔瀺有過一樁約定,這份功德,雖然是屬於陳平安的,但是如何拿回去,用何種方式,在我,而不在陳平安。”
青同一時氣急,怎麼好意思這麼欺負人呢。
陳平安思量片刻,點頭道:“做了!”
老人更是乾脆利落,等到陳平安點頭後,直接大袖一揮,便將那份浩浩蕩蕩的功德,歸還天地,甚至都不只是饋贈寶瓶洲一洲山河。
老人隨後抖了抖袖子,雙手負後,笑眯眯道:“心不心疼?”
青同不知道陳平安心不心疼,反正自己都要替他心疼。
這麼一大筆天地功德,幾乎是文廟功德簿上濃墨重彩的一整頁啊!
可以與多少山水神靈做買賣了?
陳平安板著臉說道:“還好。”
老人笑道:“生意落地,那就不送客了。”
陳平安突然說道:“前輩別忘了將半數功德,轉交給五彩天下飛昇城。我只是合道半座劍氣長城,半座劍氣長城卻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