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三章 山中多美好(第3頁)
高君想要拒絕,去披雲山登門做客,客人沒有攜帶見面禮就算了,哪有再與主人收取禮物的道理,只是她實在是不捨得退還,便停下御風,收下那兩本最能幫助自己解燃眉之急的仙家書籍,高君與善解人意的魏山君行了個稽首禮致謝。魏檗啞然失笑,這個極有禮數的高掌門,若是將來成為落魄山譜牒修士,或是鍾倩那樣的記名客卿,估計就算她參加過多次祖師堂議事,依舊會感到不適應吧。
落魄山的風氣,一般人想要融入其中,既需要悟性,更需要緣分。
魏檗就覺得自己至今,還是與落魄山的風氣格格不入,要論風清氣正,還得是自家披雲山啊。
魏檗笑道:“雖然有自誇的嫌疑,但是為了不讓高掌門誤會,必須解釋幾句,我這個北嶽山君,不單單是大驪王朝的一國山君,前邊那座披雲山,是整個寶瓶洲的北嶽,因為就在前些年,大驪王朝還是一國即一洲的形勢,後來以中部大瀆作為界線,大驪宋氏退回大瀆以北,如今依舊佔據寶瓶洲半壁江山。”
高君恍然,家鄉福地如今亦是如此情景,五嶽矗立天地間,好像無需帝王封禪,就已經獲得了天地認可。篡位卻並未更換國號的北晉國新帝唐鐵意,就曾經想要親自封禪國境內的那座北嶽,浩浩蕩蕩離京,結果隊伍只是到了山腳,就出現了天地異象,風雨大作,雷電交加,導致一行人未能登山,唐鐵意總不能獨自一人,殺上山去,結果就鬧了個天大笑話。原本同樣有此打算的南苑國皇帝魏衍,也就識趣不去碰壁了。
高君是因為親自遊歷過五嶽,知曉山中諸多奇人異事,故而她早就與松籟國新君寄去密信一封,特意提醒過此事,免得朝廷貿然行事,與山君交惡。
魏檗說道:“大驪王朝的上任國師,名為崔瀺,綽號繡虎。按照我們這邊的道統文脈來算,崔國師是陳山主的大師兄,而陳山主又是他們這一脈的關門弟子。”
高君又恍然。
難怪當初陳平安離開福地,不到三十年,就有了這份家業。
背靠大樹好乘涼,朝中有人好做官,想必在浩然天下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魏檗忍住笑,焉兒壞,“畢竟是同門師兄弟,崔國師對陳山主這個小師弟,是寄予厚望和特別關照的。”
高君點頭道:“既然是同門,那麼崔國師對陳劍仙額外照拂幾分,實屬人之常情,舉賢不避親,刻意疏遠,反而有失公道。”
魏檗聞言小有意外,這個言語誠摯的高掌門,她似乎天然與落魄山大道相親啊。
北嶽披雲山,山勢極高,卻不會給人險峻陡峭之感,魏檗沒有直接帶高君去往山君府,而是揀選了一處鄰近山巔的僻靜石臺,視野開闊,數州土壤,皆在石下,旁有溪澗於嘉木美竹間流入幽潭,水尤冷冽,清深多倏魚,有石出水面,上生菖蒲、苔蘚簇擁成青叢,猶有不知名水蔓,草卉難辨,有合歡繾綣貌。茂林雲海,在此山相互依偎,縈青繚白外與天接,環顧如一,絢爛天光,自遠而至,山色青翠蒼然,每有風自高處起,草木搖動,山色隨風自上而下如水流。
魏檗輕輕揮袖,平整如刀削的高臺之上便憑空出現一件綵衣國地衣,其上又有兩隻出自北俱蘆洲三郎廟編織的仙家蒲團,這些都是那幾場北嶽夜遊宴的貢品,寶鈔署和儀仗司裡邊的庫房都快堆積成山了。
一山君,一修士,坐在蒲團上,高君眼見美景,耳聽泉水聲,沉默許久,才回過神,問道:“魏山君擔任山君很多年了?”
魏檗微笑道:“很久以前,我只是個小國山君,後來改朝換代,我就被貶謫為一山土地。”
說到這裡,魏檗伸手指向棋墩山那邊,“就在那邊,連山神都不是。”
“因緣際會,時來運轉,僥倖得以入主披雲山,其實擔任大驪王朝的北嶽山君,就不到三十年。”
“可畢竟是戴罪之身,僇人恆惴慄,難免會擔心今時風光,朝不保夕。”
惴惴戰慄,魏檗以此形容自己的心境,不全是這位北嶽山君的戲言。
就像先前那些別有用心的言語,倒也不算魏檗故意戲弄高君,若是她第一次來到浩然天下,觸目所見人事物,三者皆異於家鄉,她就會很容易疑神疑鬼,置身於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所有見聞都超出一個人舊有的認知範疇,就需要尋找自己能夠理解的熟悉之物,自己給自己找定心丸,或者說是找到一籮筐作為船錨的碇石,用來停船,安撫自己的人心。
鄉音是如此,喝那天下差不多滋味的酒水,在天地間尋找志同道合的朋友,想必亦是如此。
究其根本,只在‘類己’一詞和‘不孤單’三字。
某次在老廚子那邊同桌喝酒,鄭大風提出過一個絕無僅有的猜想。
他說所謂的人間,可能就是一座神國。
所有的“人”,都是某種意義上的神靈,吃著不一樣的“香火”。
大概是不著天不著地的空想,和徹頭徹尾的醉話吧。
霽色峰之巔,貂帽少女蹲在欄杆上,她朝山門口那邊抬了抬下巴,“見著了鄭大風真人,有沒有覺得有點眼熟?”
小陌點頭道:“樣子變了,氣質沒變。”
萬年之前,戰事慘烈的登天一役,就只有那尊身披大霜甲的神將,明知必死而死守天門,寸步不退。
要知道這位神將當時面對的敵人,都不是人間劍修或是練氣士,而是那位身為天庭五至高之一的持劍者。
毫無懸念,神將最終被一劍洞穿甲冑與身軀,釘死在大門上。
此刻的謝狗,與平時判若兩人,神色冷漠,眼神清冽,問道:“你當年與那位青童天君打過交道嗎?”
小陌搖頭道:“我當初躋身飛昇境後,只是靠近過飛昇臺,不曾登上那條神道,與這位男子地仙之祖,就從沒見過面。”
謝狗說道:“我見過。”
小陌對此將信將疑。
謝狗沉聲道:“我在成為地仙后,曾經走過一次飛昇臺,卻不是女子該走的那條,我偏要以女子劍修身份,走另外那條道路。”
小陌立即就相信了,深信不疑,因為這確實是劍修白景做得出來、並且是一定會做的事情。
謝狗抬起雙手,抱住頭頂貂帽,撇撇嘴,“意氣用事要不得啊,境界不夠高,當時劍術不濟事,差點狗頭不保。”
小陌說道:“青童天君與另外那位,對人間修士還是十分善意的。”
謝狗點點頭,說道:“那是因為他們都保留了很大一部分的人性,這在遠古天庭是無法想象的事情,我至今都想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
小陌默然。
人心難測,一團亂麻,故而口是心非,言行不一。
遠古神靈則不然,好像五至高和高位神祇除外,所有言行舉止,心思念頭只作筆直一線。
修道之人,除去萬千術法各行其道,若是追本溯源,不過是學那高高在上的神靈摒棄雜念、凝為一心而已。
謝狗其實早已察覺到小鎮那邊的幾股熟悉氣息,滿臉譏諷神色,嘖嘖道:“天地作陵谷,滄海變桑田,可憐昔年吞舟之魚,陸處則不勝螻蟻。”
小陌打算挪步離去,謝狗突然問道:“小陌小陌,我這個蹲姿是不是不太雅觀?”
小陌一言不發,謝狗一個後翻,屈膝落地,站起身,扶了扶貂帽,看著頭戴黃帽的小陌,她覺得真是絕配。
走在小陌身邊,少女開始長吁短嘆,明明是一樁天造地設的命定情緣,為何還是如此辛苦呢。
小陌突然問了個大煞風景的問題,“你與我說句實話,撇開你我之間的私事不談,你這次趕來浩然天下,所求何物?”
謝狗眨了眨眼睛,既不願欺騙小陌,又不宜實話實說,她就只得開始裝傻扮痴。
小陌手持行山杖,走在霽色峰與集靈峰間的山路上,語氣淡然道:“不願意說也無所謂,反正我不敢興趣,但是我有言在先,不管是什麼重寶,不管你如何拿到手,記得別違反文廟規矩,別讓我家公子覺得為難。”
像他和白景這樣的飛昇境劍修,在萬年之前,幾乎都是喜歡單獨遊歷“天下”的,所以事實上,如今的幾座天下,對他們來說,其實是既陌生又熟悉。雖說歲月悠悠,萬年以來,走過人間的修士,數量多如牛毛,導致萬年之前的諸多機緣、重寶,幾乎都已經被攫取、搜刮殆盡,但是難免會有幾條漏網之魚,始終不曾被後世修士察覺,小陌猜測白景這趟遠遊,必然是尋寶而來,她絕對不會空手而歸。
謝狗尷尬一笑,“哈,賊不走空。”
陳平安獨自離開宅子,陳靈均被鄭大風盛情挽留下來,雙方擠眉弄眼的,又開始打暗語。
臨行之前,陳平安從咫尺物中取出幾隻大罐子,全部裝著“清水”,雖說清水,卻值錢,因為是那長春宮的靈湫,雲霞山龍團峰的浮錢泉,還有兩份,是裴錢出門遊歷途中,從別洲汲水、收集而來。最早是曹晴朗去大驪京城參加會試,鄭大風只是開了個玩笑,讓曹晴朗金榜題名後,抽空繞路跑一趟長春宮,買不著,就算是偷也要偷來幾大壺的靈湫泉水,以此煮茶,女子喝了可以駐顏。其實鄭大風的良苦用心,是讓曹晴朗這個書呆子,去那鶯鶯燕燕仙子扎堆的長春宮長長見識,開個竅……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曹晴朗就當真了,只是那靈湫之水,是長春宮釀造長春仙釀的來源,戒備森嚴,是一處禁地,曹晴朗即便是大驪榜眼,開口求水也沒用,況且當時曹晴朗手上沒有承載靈湫水的方寸物和咫尺物,他是事後幾經周折,才好不容易找人託關係,再通過仙家渡船送到了牛角渡。
至於那兩小青瓷缸來自龍團峰的浮錢泉水,陳平安曾經走過一趟雲霞山,怎麼來的,可想而知。
鄭大風看著那些瓶瓶罐罐,一陣無語,自己早年的一句玩笑話而已,結果一個個的,竟然都當真了。
只是鄭大風有些為難,自己怎麼保存這些極容易變質轉濁的清泉美水?
陳平安撂下一句,你找魏山君幫忙去。
緩緩走上臺階,走樁練拳拾級而下的岑鴛機,她身形小如芥子,一個登高,一個下山,雙方擦肩而過,陳平安一直走到山頂,坐在臺階上,怔怔出神,因為那枚梭子的出現,陳平安都開始懷疑昔年囊括蟬蛻洞天的括蒼洞,是不是早就被楊老頭暗中收藏了?然後只是故意洩露了蟬蛻洞天的行蹤,之後就有了陳清流的那場跨洲遠遊,居中修行。
最早負責水運具體流轉的天下真龍,曾經與人間修士暗中締結盟約,最終叛出天庭。
而斬龍之人的陳清流,曾經在括蒼洞內煉劍多年,並且在此地證道。
算不算是楊老頭對叛徒的一場清算?
如果真是如此,算計之深,謀劃之遠,確實可怕。
按照呂喦的說法,作為遠古天庭兩座行刑臺之一的斬龍臺,在登天一役期間,被某位劍修摧破崩碎,四散遺落人間,最大的兩座“山崖”,一為“真隱,天鼻,風車,寮燈”古名眾多的龍脊山,從此古蜀地界劍仙與蛟龍皆多,另外一座斬龍石崖就在劍氣長城,代代相傳至寧姚。
陳平安這麼多年來,始終珍藏有一塊斬龍臺,不管他再財迷心竅,再吃了熊心豹子膽,都不敢有絲毫造次,就將它放在方寸物內,一直隨身攜帶。陳平安始終不敢、更不捨得用來砥礪劍鋒。
因為是陳平安第一次遊歷劍氣長城再離開,在那倒懸山鸛雀客棧,寧姚讓張祿幫忙轉交,送給陳平安的臨別贈禮。
那塊用棉布包裹的斬龍臺,大小如手掌,正反兩面各篆刻兩字:天真,寧姚。
定情信物!
真隱,天鼻。天鼻,真隱。
若是各取一字再組合起來,即是“天真”。
劍氣長城,最後一任祭官,消失無蹤,搖身一變,成為驪珠洞天的謝新恩,青冥天下的林江仙。
之後就是寧姚離家出走,她單獨遊歷浩然數洲,最終來到驪珠洞天。
陳平安至今都不敢說自己已經摸清楚了小鎮的底細。
人之追憶緬懷,傷感和遺憾,宛如古井深潭,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情人間的眷念,一路蔓延而去,風馳電掣,遠遠鄉念念人,好似他與她,轉瞬即相逢。
陳平安輕輕呼吸,揉了揉臉頰,收拾心緒,剛要站起身,突然發現一樁怪事,岑鴛機就站在山腳那邊,沒有練拳登山。
也沒有多想,陳平安徑直下山,折入那條青石板路,瞥了眼老廚子的宅子,再返回竹樓那邊,打定主意,今年南苑國京城那場大雪問拳,老廚子你給我等著。
岑鴛機只等那一襲青衫消失在視野,這才繼續往山上六步走樁去。
她畢竟是一位五境瓶頸武夫,眼力不俗,先前發現山頂那邊的山主,好像守株待兔,直愣愣盯著山腳這邊,把岑鴛機給看毛了。
原本岑鴛機還有些不確定,畢竟對這個山主的印象,從一開始的糟糕至極,漸漸有所改觀,但是她在山門口那邊,發現陳平安的視線,就一直沒變過。
以往她練拳往返,看門人鄭大風的視線遊曳,還會鬼鬼祟祟,陳平安倒好,目不轉睛得如此正大光明,當山主的,就可以這麼肆無忌憚嗎?!
山腳宅子裡邊,山主一走,陳靈均和鄭大風就開始“排兵佈陣”了,因為嫌棄仙尉的偏屋太小,書桌太小,就去了正屋大堂那邊,仙尉很快就覺得眼睛不夠用了,原來一張八仙桌上,琳琅滿目,被陳靈均堆滿了各種用來觀看鏡花水月的山上靈器,青衣小童站在長凳上,雙手叉腰,得意洋洋。鄭大風頻頻點頭,家底雄厚,頗為可觀,朝陳靈均豎起大拇指,讚譽一句不愧是鏡花水月集大成者。只是鄭大風難免好奇,陳靈均這個窮光蛋,莫非從哪裡發了筆橫財,否則鏡花水月一道,跟私人符舟一個德行,入手才是第一步,之後才是最吃神仙錢的勾當。陳靈均冷哼一聲,說有這種規模,都是周首席的功勞,資助了他一大筆穀雨錢,專門用來購買這一類山上重寶。
當年鄭大風還在落魄山,就經常去朱斂那邊,再有個陳靈均,關起門來一起欣賞寶瓶洲各地的鏡花水月,不過三位同道中人,其實又各有偏好,山上的鏡花水月,五花八門,生財之道可謂各顯神通,最受歡迎的,肯定是那些靠女修仙子撐場子、挑大樑了,就像以前的正陽山蘇稼,神誥宗的賀小涼,不過她們架子大,只是偶爾會露面,陳靈均就喜歡看著類山水畫卷,畫面既素雅,且有嚼頭嘛,鄭大風就沒這麼含蓄雅緻了,就喜歡那種小門小派的鏡花水月,常有身姿曼妙穿著清涼的女修,舞姿翩翩作為壓軸戲,誰砸錢喊誰哥,早年鄭大風的俸祿就都在一聲聲鄭大哥聲中打了水漂,有些時候為了能夠與女修們多聊幾句葷話,還會與老廚子打欠條。而朱斂的口味,就比較奇怪了,只喜歡那些稀奇古怪的路數,比如兜售各路拳譜、秘笈的,臨了來一句,有意者私下洽談,價格有優惠,批量打包有折扣……要不然就是專門有幾個劍走偏鋒的仙府,鏡花水月不走尋常路,專門設置那種書生撞見豔鬼的橋段,後者先誘人再嚇人,透過帷幕薄紗見溫泉,有女子嬉戲打鬧,一個個婀娜背影,朦朦朧朧,只是等她們再一轉頭,經常能把湊過去看風景的陳靈均嚇個半死,不然就是書生在陰氣森森的宅邸內,獨自提燈穿廊過道,驀然有女鬼從樑上倒垂,或是有一隻肌膚慘白、指甲猩紅的手,輕輕搭在了書生肩膀上……老廚子永遠不動如山,捻起菜碟裡的鹽水花生慢慢嚼著,看得津津有味。
一洲之地,只有神誥宗、風雪廟這些宗字頭,和雲霞山、長春宮這類大仙府,諸峰鏡花水月才有個何時開啟的定例,而且相對頻繁,尋常山上門派,因為每開啟一場鏡花水月就需要消耗山水靈氣,最怕虧本,所以間隔長,而且願意更花心思。
只因為桌上與鏡花水月銜接的靈器,數量足夠多,仙尉已經看到了桌上兩次出現寶光流轉的景象。
鄭大風搬來幾壇窖藏酒水,倒了三碗,陳靈均不著急喝酒,雙臂環胸,“仙尉道長,是想要看素淡一些的,還是葷一點的?”
只見仙尉道長坐姿端正,端碗抿了一口酒水,用心想了想,沉聲道:“貧道這一脈修行,沒有吃素的要求,可婚嫁能吃葷!”
也就是陳平安不在場,不然陳靈均能吃飽板栗。
遠幕峰,一處高崖,朱斂仰頭,雙手負後,崖壁上邊的字跡鐵畫銀鉤,飄逸無雙。行書有草書意味,算不得本事,楷體有碑文古氣,也不算什麼稀奇事,可是能夠將規規矩矩的正楷榜書,寫出一股撲面而來的狂草氣,就真是能讓朱斂都要自嘆不如了,掂量一番,朱斂不得不承認,模仿不來。
先前有純陽道人,出海遠遊復歸遠幕峰,在此崖刻勒石有一篇道詩,序文極長,內容遠勝詩篇。
再加上序文字體不小,有幾分反客為主的嫌疑。
古者謫仙白也自峨眉而來,爾其天為容,道為貌,慨然無匹,千秋萬年一人而已。近者逸人呂喦從此峰而往,飛空一劍,地寬天高,雲深松老。諸君莫問修行法,秉純陽,澡雪精神,尋得水中火,且去死心活元神,吾輩學成這般術,勘破天關與地軸,同道行得這般路,生死顛倒即長生……自古學道何須錢,瓢中只有日與月,曾有紫詔隨青鸞,翩然下玉京……人間哪分主與賓,貧道斗膽邀天公,要與人間借取萬年春。
朱斂身邊,還站著沛湘,她不著急返回狐國,會跟高君一起返回蓮藕福地。
沛湘因為暫時還不知道那“呂喦”的身份,只覺得這位敢將自己與白也放在一起的崖刻者,既然在山中如此公然與世人“言語”,要麼是大放厥詞,是個沽名釣譽的道學家,要麼就是有的放矢,是那種深不可測的得道高人。可要說是後者,眼前這篇崖刻文字,卻無半點道氣盎然的氣象,一般情況,大修士親自崖刻榜書,多多少少都會沾點字面意思上的仙氣,但是這篇好似青詞的道詩,正文連同序文,都沒有蘊藉靈氣,這點眼力,作為元嬰修士的沛湘還是有的。
朱斂眯眼笑道:“是不是看不出好壞、深淺?”
沛湘嫵媚而笑,點頭道:“幫忙解惑一二?”
朱斂說道:“既是道訣,又是劍陣,靜待後世有緣人。你要是不信,可以施展全力,祭出攻伐寶物,看看能不能撼動這些文字絲毫。”
山路上,貂帽少女與黃帽青年並肩而行,卻只有她在絮絮叨叨,小陌是因為謹記自家公子的教誨,多了點耐心。
“小陌,跟你說個事兒,在長眠期間,我反覆做了個同樣的夢,可嚇人了,用書上的說法,就是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
“小陌,為啥槐黃縣這兒的本地方言,把水之反流稱為‘渴’,尤其是寶溪郡那邊,好些河流都叫某某渴來著,我覺得這種命名的方法,既巧妙又美好,你覺得呢。”
“小陌小陌,你陪我說句話唄。”
“小陌,我覺得你是喜歡我的,對吧,我數十下,如果你還是不說話,就當你是默認了啊,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哎呦,真是美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