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章 試試看(第2頁)
那座唯有躋身王座才有一席之地的英靈殿,以及託月山,都曾是先後禁錮她分身、或者確切說來是“神主”的牢籠所在。
畢竟他們的真身,就是整座天地。
這種囚禁,有點類似拘押練氣士的一部分魂魄,只能導致她的大道不全,而無法完全鎮壓,更無法殺死。
他們這類存在的唯一消亡,只能是一座天地的徹底消失,比如一座天下徹底崩散,生靈死盡,全無生氣。
第一次脫困,是道祖騎牛入關,造訪那座大妖初升一手打造出來的英靈殿,他得以從底部逃出。
作為回報,他只需要不與託月山大祖結盟即可。
之後他自行兵解,多次轉世,躲藏多年,最終還是被那個周密找到了蹤跡,後者將她抓回了託月山。
隨著蠻荒天下越來越穩固,其實她的修為,相較於第一次被抓,已經獲得極大提升,不可同日而語,但仍然被周密先後十六次堵門攔路,抓了個正著,將她丟給了那個始終未能躋身十五境的託月山大祖。
所以第二次脫困,正是被那個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劍開託月山。
作為新任天下共主的劍修斐然,得到周密的暗中授意,要求她完成那個早年訂立的契約。
她需要在蠻荒某地造就出一處光陰旋流,必須保證出現有兩條長河分支。
每一座穩定天地靈氣的山上仙府,以及每一座鬧哄哄的山下城池,對她這種存在而言,都是一種無形的“墨刑”。
故而越是根深蒂固的山上道場,和那些國勢鼎盛的王朝,越是如同她身上的一個個充滿膿水的爛瘡。
即便有座劃地割據屹立萬年之久的劍氣長城,還有那個十四境的老瞎子,又從蠻荒天下山河版圖分去了十萬大山,即便如此等同於被切割掉兩塊大道,只要那個周密不曾從中作梗,早年四座天下,晷刻的前世,本該可以成為最強大的那個存在,甚至有機會搶先一步躋身十五境,徹底奪回天地權柄。
但是因為他們誕生之初、再與天地共存的根本意義,就是一種“必須維持自我的純粹性”,所以他們天然排斥兩座天下的往來。
所以當年哪怕那頭被譽為通天老狐的周密,與她保證一事,只要雙方合作,就可以保證讓她吃掉浩然天下那位“同道”,她就可以壯大和拓寬自身大道。
她對此是心存懷疑的,她還是擔心陷入高不成低不就的尷尬處境,就像練氣士很怕紅塵浸染,她更怕兩座天下的相持不下。大概正是因為她的遊移不定,不夠果斷,最終下場,就是先被周密丟到託月山關起來,沒有她的出手相助,周密也未能成功吞併浩然天下,選擇登天離去,入主遠古天庭,而她則淪落到如今這般田地了。
遙想當年,一同去往託月山的路上,那個在她臉頰上刻字的儒衫裝束的男人,微笑道:“合則兩利,分則兩害,道理再簡單不過,但是你的本心不信這個,就沒辦法了,不過相信我,你以後肯定會後悔的。可惜人與人之間,心性有別,自古不輸天地之隔,最難講通道理,這就是我們與神靈和化外天魔的最大差別所在了。”
周密的離去,掏空了蠻荒天下極多的底蘊,尤其是頂尖戰力的折損,影響深遠,比如當初的十四舊王座,如今就沒能剩下幾個。
何況其中劉叉和仰止,還被文廟拘押起來。真正活著返回蠻荒的大妖,就只剩下搬山老祖朱厭和曳落河新任主人緋妃,其餘不是戰死,就是被周密吃掉,或者消失無蹤。
一人剝削瘦天下,壯大自身肥一人。
這就是早年周密與託月山大祖開誠佈公的上中下三策,當下局面,屬於蠻荒的下策,卻是周密的上策。
如果不是白澤的重返蠻荒,第一時間喊醒白景這撥遠古大妖,填補上了一定的空缺,否則浩然天下憑藉那幾座渡口據點,相信推進速度完全可以用勢如破竹來形容。
禮聖腳踩那座符山,一次次伸手擋住蠻荒天下,彷彿是在一次次撥轉船頭。
因為有禮聖的阻攔去路,蠻荒天下在那條既定軌跡上的衝勢漸漸放緩。
禮聖一尊堪稱巨大的法相,相較於一座天下而言,就真像是人與一艘樓船的大小比例了。
只說兩者身形的懸殊程度,不至於渺小到是什麼蚍蜉撼樹,或是螳臂當車,可終究還是讓旁觀者瞧著就心驚膽戰。
無論是什麼陣營,不由得生出一個共同疑問,果真擋得住?
於玄看得驚心動魄,搭建一棟屋子,木材、磚石定量,其實不談實用二字,其實大也大得,小也可小。
只是前方那尊禮聖法相,如同一架經過縝密計算、再搭建而成的精密儀器,空間體積過大則不穩固,容易遭受幾次衝撞就散架,即便法相可以一次次散而聚攏,可畢竟禮聖的每一次撤退,就會讓這艘渡船愈發接近運轉有序的浩然天下,法相過小則與蠻荒天下的接觸面積不夠,雖說極有可能戳破那艘渡船的牆壁,使得蠻荒天下山河破碎無數,但如此一來,就會導致兩座天下的大道規矩混淆在一起,繼而導致白澤的出手攪局,從而演變成禮聖與白澤的一場大道之爭,最終結果,不管兩座天下是否“接壤”,自然還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牽一髮而動全身,禮聖率先散道,導致至聖先師的散道出現變數,至聖先師的改變,又會影響到三教祖師其餘兩位的散道,最終就是三教祖師按照預期封禁新遠古天庭一事,變數更大。
呂喦嘆了口氣,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束手束腳的局面,還是周密的謀劃,導致禮聖的真正敵人,只有一半是蠻荒,還有一半是禮聖自己創造出來的那套規矩。
否則呂喦曾經在天外,親眼見識過禮聖的真正巔峰狀態,先前那撥隱匿於天外的遠古神靈,在披甲者領銜之下,試圖進入浩然天下,當時禮聖法相何其大,整座浩然天下小如一顆寶珠,被禮聖單手護住,之所以會出現這種天壤之別的局面,就在於禮聖既要阻擋蠻荒天下,又不可牽扯浩然禮制,禮聖就必須等於將自己摘出浩然,此舉僅次於散道。
李-希聖已經看出跡象,稍微鬆了口氣,只要白澤不入局,就不是那個最壞的結果。
甚至從某種程度上說,白澤與那個象徵著蠻荒天地大道顯化而成的存在,雙方是與禮聖合力,在儘量爭取一個井水不犯河水的結果。
他伸手指向那座蠻荒天下,與陳平安解釋道:“除去禮聖阻擋蠻荒天下的第一下衝擊,宛如輕微地震,蠻荒有靈眾生都可以意識到不對勁,會有些許暈眩的感覺,但是之後有白澤和那個存在聯手佈陣,就像為蠻荒天下增加了一層大陣,禮聖之後出手,實則都沒有觸及蠻荒陸地,出現了一層長達百餘里的緩衝地界,對於蠻荒天下來說,撇開那些神識敏銳的山巔大修士,其實就已經察覺不到這份天地異象了。”
陳平安終於明白為何周密要不早不晚,選擇此時出手了。
就像先前陳平安在夜航船上偶然遇到元雱三人,當時他們三人的職責,就是配合文廟勘驗以及重新制定出光陰、萬物重量和長短等標準,一定是文廟那邊好不容易製造出了度量衡的初始之物,而且必然是禮聖已經接納了幾條被具象化的根本規則,融入自身大道,蠻荒天下這艘渡船,才開始步入那條天外“青道”。
鄭居中站在琉璃閣最高處,默默心算,在他的心湖內,原本有兩粒通過將近百條光線牽引的光球,既有筆直一線的最短軌跡,也有劃出一個極大圓弧的最遠路線,而大妖初升選擇的這條天外“青道”,就屬於那種很不起眼的路線,路線不遠不近,耗時不長不短,產生的慣性不大不小……鄭居中瞥了眼陳平安,後者心生感應,點點頭。
陳平安心湖內,便顯現出一條被鄭居中補齊的完整青道軌跡,與此同時,還有一幅蠻荒天下的形勢圖,地圖上有幾粒扎眼的光亮,看它們的分佈情況,正是浩然天下在蠻荒的聚集地。
與此同時,鄭居中也幫助陳平安解開了一個心中謎團,雖說重返浩然後,陳平安一直刻意不去了解蠻荒戰況,但是始終覺得有一點很奇怪,那就是文廟這邊再求穩,擁有幾處歸墟渡口作為據點的浩然天下,在擴張地盤和推進速度上,似乎還是過慢了,甚至可以說慢得就像一個腳步蹣跚的老者,而不是一個披甲執銳的青壯男子,以至於蠻荒天下那邊,至今都未出現一場那種大規模的兩軍戰場廝殺。
顯然文廟是在秘密佈陣。
可能所有的山巔“隨軍修士”,包括龍虎山大天師趙天籟、火龍真人等所有飛昇境修士在內,這些年都在充當……苦力。
難怪當初至聖先師在鎮妖樓內,古怪詢問陳平安一事,你若是周密,會如何針對禮聖。
得到陳平安的那個答案後,至聖先師好像也沒有太過意外。
禮聖踩在腳下的那座符山,山中不計其數的金色符籙,都已經徹底黯淡無光。
一次次伸手抵禦蠻荒天下的衝撞,再一點點撥轉船頭,禮聖為此付出的代價,就是那尊法相的凝練程度,即便有一座符山數百萬符籙源源不斷的增益,依舊不可避免地漸漸轉為疏淡,就像一幅畫卷的用筆,由飽蘸墨水的重筆,轉為淡墨落筆,最終枯墨。
這艘循著那條青道衝撞向浩然天下的渡船,軌跡已經出現了肉眼可見的偏移。
禮聖每一次出手,天外就會響起一陣洪鐘大呂般的聲響,震耳欲聾,一圈圈道氣漣漪盪漾在無盡太虛境界中。
只因為漣漪相互間隔實在太短,就連官乙這撥大妖都需要各自調動本命物,用來穩定道心。
胡塗有點幸災樂禍,嘖嘖笑道:“可憐小夫子,就只能這麼站著捱打嗎?怎麼像是鐵匠打鐵,也太費勁了些。”
遙想當年,那撥書生當中的小夫子,何等意氣風發,記得曾經有頭資歷極老的前輩大妖,還是一位劍修,不知怎麼惹到了小夫子,被小夫子單槍匹馬找到了前者的老巢,活活打死,當時還有個妖族修士,境界、手段都不差,愣是沒一個敢出手幫忙,反而主動退得遠遠的,就那麼眼睜睜看著小夫子拎著顆鮮血淋漓的頭顱離開,臨走之前,小夫子還與那撥看客撂下三個字,別收屍。
當時看客當中,就有胡塗,還有運氣好,在後世撈了個搬山老祖稱號的朱厭。
確實沒誰敢“收屍”,否則與其說是幫忙收屍,其實無異於撿漏,畢竟一位妖族飛昇境巔峰修士真身的殘缺屍體,還是一座當之無愧的寶山,能夠拿來煉化,除了那具屍體,其實還有蘊藏其中的道意,若是煉化及時,就等於憑空多出一條甚至是數條遠古道脈術法。
那條最終化作一條雄偉“山脈”的妖族身軀,直到河畔議事,分割出幾座天下,所在地劃給了蠻荒天下,才成為一件有主之物。
結果還是被朱厭成功收入手中,再被這位搬山老祖將整條蘊藏一條劍道的山脈煉為一把長劍。
胡塗笑容濃郁幾分,“實在沒有想到,我們不在的萬年之中,蠻荒天下還能冒出個周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