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千二十一章 君亦且自疑(第2頁)


夜幕裡的人間,就像一個暫作休歇的少年,只等白晝,就會繼續遠遊。

陳平安根本沒有就那場廝殺發表任何言論,反而沒來由問道:“吾洲的合道靈感,是不是與你的那篇德充符有關?”

吾洲如果單憑煉物這條

路,即便她身負十二高位神靈之一的“鑄造者”神通,依舊無法躋身十四境,大道太過支離破碎,難以歸攏為一,身外物反成大道累贅,就算她煉製出來的仙兵數量再多,依舊無法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至多是幫助她穩居飛昇境當中的第一人,但是最終與歲除宮吳霜降、玄都觀孫觀主這些嶄新的十四境大修士,還是會隨著光陰推移,距離越拉越大。

“慎言慎言!”

陸沉被陳平安半點不講江湖道義的直呼其名,嚇了一跳,連忙揮動一隻道袍袖子,祭出一張秘密煉製的符籙,免得被吾洲那個脾氣暴躁的兇悍婆姨給聽了去,誤會他跟陳平安有什麼密謀。虧得他們不是在青冥天下,陸沉還有補救的機會,不然就真是滿褲襠黃泥巴了,吾洲歷來心性多疑,她耐心又好,肯定要與陸掌教糾纏不休個幾百年。

“貧道哪敢貪功。以她的堅韌道心和絕佳資質,走不走這條補全‘支離’道路,她都一定可以躋身十四境,時間早晚而已。”

陸沉抬手搓臉,苦澀道:“就只是一個‘言者無意聽者有心’罷了。”

所以陸沉並無些許施恩之心,吾洲也絕對不會念這份情。

陳平安繼續問道:“如果我與她在某天狹路相逢,她會不會依仗境界,強取豪奪?”

因為陸沉在此篇中,列舉了一系列形骸不全、肢體有缺陷卻道全德完之人,各有各的殘缺,例如目盲耳聾、跛腳駝背等。

之前按照吳霜降的說法,這位道號“太陰”的十四境女冠,如今已經盯上了擁有“行刑”和“斬勘”的陳平安。吳霜降還曾洩露天機,若非姚清幫忙護道,與吾洲達成了某個秘密契約,否則身懷一枝破山戟的白藕,這位青神王朝的女子國師,恐怕過不了吾洲這一關。

吾洲確實是一個狠人,早早將自身魂魄,軀幹百骸和筋骨血肉,甚至是髮絲都煉化為虛,簡而言之,她等於將自己煉為了一件本命物,來了一個最為徹底的形解,破而後立,如此一來,她就可以用一座太虛境界承載萬物,故而如今的吾洲,是為“人貌而天虛”,介於至人與神靈之間。

陸沉用了個婉轉說法,“你要是飛昇境圓滿劍修,或是與她境界平起平坐了,想必她就不會為難你,路上遇見了,點頭致意,各走各路。”

言下之意,只要陳平安境界不夠,將來對上吾洲,就肯定留不住那兩件遠古高位神靈遺物。

直覺告訴陳平安,自己只要去往青冥天下,在到達白玉京之前,就一定會遇到吾洲,而且到時候雙方相逢,肯定不會太過融洽。

白玉京陸掌教有一點好,只要有誰虛心求教,陸沉就一定報以真摯言語。

陸沉伸手抓起地上的一顆石子,所謂佈陣,只是背劍少年的障眼法罷了,專門用來坑那些喜歡疑神疑鬼之輩,卻是有意以假亂真,好讓對方在“戳穿假象”後,誤以為背劍少年是在虛張聲勢,就跟鞘內空空如也是一個道理,即便草鞋少年只是陳平安的一具分身,豈會不懂幾手劍術?

“雖說神仙難釣午時魚。”

陸沉掂量著石子,微笑道:“可那條極難尋著的漏網之魚,還是被貧道找到了。”

陳平安小有意外,這麼快就找到行蹤了?

陸沉斬釘截鐵道:“貧道看人奇準,確定過身份了,此子必成大器!”

陳平安問道:“是打算將他收為嫡傳,帶回白玉京,在南華城那邊修行,還是放養在浩然天下,交由曹溶等弟子幫忙盯著?”

陸沉將手中石子拋出崖外,“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他如今走到了一處岔路口,接下來怎麼走,貧道想要再等等,再看看。”

兩兩沉默片刻,陸沉神色古怪,擺擺手晃了晃,就跟趕蚊子差不多,似乎想要驅散心中陰霾,隨口問道:“就不問問是誰?”

原來先有合歡山趙浮陽,私藏一幅陸掌教的畫像,僭越打造一頂蓮花道冠,誠心誠意想著有朝一日,能夠以白玉京南華城一脈的授籙道士身份,行走天下。

再有金闕派當代掌門程虔,正因為這兩件小事,就對趙浮陽起了殺心,在那天曹郡張氏老家主身邊,蹦出一句咬牙切齒的“無此道而為此服者,其罪死”。

貧道謝謝你們啊。

這算不算上樑不正下樑歪?沒理由,不能夠啊,貧道出門在外,一向廣結善緣,持身正派。

陳平安搖搖頭,反而詢問起先前陸沉抖摟的那一手符籙,“此符有無名稱?”

陸沉收起心緒,笑道:“暫名‘回頭見’,與開弓沒有回頭箭恰好相反,其實‘後悔藥’也是一個不錯的名字。”

陸沉笑問道:“如果早知道趙浮陽會這麼做,你是不是就會以真身來此。”

陳平安點點頭。

陸沉對此心知肚明,有個疑惑,困擾陳平安已久,可惜這麼多年過去了,始終沒有一個先生能夠說服自己、先生再去說服學生的答案,所以先前陳平安才會詢問周楸和劉鐵那個問題,希望換一個角度來破題。

一件事,同樣的過程同樣的結果,不同的人來做,有什麼區別。

可惜劉鐵這個大老粗答非所問,周楸卻是心有顧慮,不願開口言說她的真實想法。

陸沉輕聲說道:“一個內心不夠強大的人,頻繁自省,否定自我,只會讓人更加軟弱。”

“做人知足,做事知不足,如是而已。”

陳平安蹲下身,取出那枚相依為命許多年的硃紅酒葫蘆,喝了口酒,神色淡然道:“心下較些子。”

陸沉轉頭望去,眼前陳平安,身材修長,氣態清靈,頭戴金冠,穿青紗法袍,手捧白玉靈芝,踩躡雲履。

與那粉丸府內背劍的草鞋少年,雙方不說容貌,便是氣質,也是判若兩人。

脫胎換骨這個說法,最早本就是道家語,用在他們身上,十分襯景。

陳平安的每一副分身,都是有些深意的,比如眼前這位,大概就是一位地仙資質修士的“本來面貌”,若是年幼時本命瓷未曾打破,或是早早離開驪珠洞天,被宗門、仙府吸納為祖師堂嫡傳,或是隻需等靜待後來天時有變,泥瓶巷少年便可以應運趁勢而起,抓住了幾樁道法機緣,一路修行順遂,逐漸褪去泥土氣息,換上滿身道氣。

而那個身材消瘦的背劍者,大概就是未曾花錢買山的泥瓶巷少年,單純靠著一部拳譜,登堂入室,拳意上身,就此走上了一條純粹的武學之路,離鄉後闖蕩江湖,可能會如某位大髯遊俠那般投軍入伍,四處漂泊不定,再落葉歸根,也可能是學某位宋前輩早早積攢下一份家業,有一天會金盆洗手,含飴弄孫。

至於當下在禺州境內那座寺廟,手持遊山之杖,登山看雲起的儒衫文士,興許就是既未修道、也未習武的一位讀書種子了,在大驪官場仕途升遷,可能會飛黃騰達,衣錦還鄉,光耀門楣,也可能鬱郁不得志,或貶謫或辭官,歸隱林泉,賞花玩月。

陳平安受限於當下的元嬰境界和符紙家底,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所以打造出來的七具分身,修士武夫境界都不高。

倒是陸沉身邊這位,作為輔弼、藏在暗處的兩位“陳平安”之一,算是捨得下本錢了,用上了一張材質極為稀缺的青色符紙,所以才能塑造出一位金身境武夫的骨架器格,相信另外那位陳平安,就該是一位金丹地仙了,如果陸沉沒有猜測,定然是身材魁梧、五大三粗的粗鄙形貌,讓人一看就是那種混江湖的莽夫,實則卻是一個擁有數把飛劍的練氣士,反觀潑墨峰這個一看就是個仙風道骨的山中神仙,若是有誰覺得修士身體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