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一花開天下春(第2頁)


這些話被陳平安一拋出來,約莫陳平安是在轉述崔瀺言語的緣故,也可能是“劍氣長城”與“避暑行宮”這兩個詞語的分量,都重重壓在所有人的心頭,所以不管是皇帝宋和,還是裴通、褚良這般志在上柱國、巡狩使頭銜的封疆大吏,都下意識屏氣凝神,挺直腰桿。

陳平安自顧自笑道:“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是我自認守業一事,還算湊合。受人所託,踐約而行,也不算太差。”

今天在座的,沒有笨人,除了不諳世事的少年寧吉,都心知肚明,陳平安的言外之意,其實就是在說師兄崔瀺的言外之意。

當大師兄的,說你不濟事,那就是不濟事,別做出點成績就跟我犟,只不過這是師兄弟之間,關起門來說的自家話,是在就事論事,但你終究是我的小師弟,以後遇到什麼事情,還是得頂上。

說你不行,到底還值得我崔瀺說幾句,其他人更不行,大驪王朝那幾個自以為行的,以及自以為不行的,其實都不行。

所以陳平安上次去大驪京城,除了解決本命瓷碎片一事,就是想要親眼看看,崔師兄有無安排下任國師的候補人選,比如趙繇。

一頓酒和晚飯,主動收拾碗筷的,是皇后餘勉和覺得自己必須在年輕隱官這邊做做樣子的餘瑜。

下了飯桌,之後陳平安就邀請皇帝和執掌一州軍政的兩位地方重臣,當然還有趙繇這個師侄,一起去自己書房坐坐,喝茶閒聊。

一聊才知道刺史裴通的祖父和父親,原來都出自齊靜春擔任山長的京城舊山崖書院,當然如今已經改為官府主辦的春山書院了。

見那同僚裴刺史與年輕隱官談笑風生,褚良便有點乾著急,思來想去,確實沒啥好跟陳平安套近乎的東西。

餘勉站在側屋門口那邊,彎曲手指,輕輕敲門。

坐在床沿那邊的陳平安轉過頭,笑著喊道:“餘瑜,搬條長凳進來。”

陳平安翹著二郎腿,雙手抱膝,言語之際,已經雙腳落地。

屋內總計才兩條四出頭官帽座椅,陳平安和皇帝陛下就乾脆讓給了裴通和褚良,他們兩個則坐在床沿。

褚良想要給皇后娘娘和餘瑜她們讓出座椅,卻被裴通用眼神阻止,瞎講究,讓誰坐你屁股捂熱的椅子?成何體統!

餘瑜把八仙桌旁的一條長凳搬進屋內,跟皇后娘娘肩並肩而坐。

猜出心思的宋和搖搖頭,示意餘勉那件事可以暫緩。

皇后娘娘卻難得如此堅持己見,眼神堅定,宋和輕輕嘆息一聲,只好點點頭。

餘勉說道:“有件事,得跟陳先生道個歉,再請先生幫忙。”

陳平安笑道:“但說無妨。”

餘勉從袖中摸出那隻由一顆顆靈犀珠串成的手釧,餘瑜趕忙撈到手中,起身遞給隱官大人。

陳平安接過手釧,說道:“其中幾顆,確實被小陌以劍術設置了禁制,回頭我就讓他撤掉禁制,再讓魏山君幫著物歸還主。”

餘勉鬆了口氣,與陳先生道了一聲謝。

宋和更是如釋重負。

那筆糊塗賬,陳先生所謂的陳年舊賬,就算一筆揭過了?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很多事情,真就是清官難斷家務事了,哪怕他是九五之尊,大驪王朝的一國之君,可畢竟還是太后南簪的兒子。

既然陳平安提及了魏檗,宋和就順勢聊起了五嶽封正一事。

陳平安沒有多說細節,反而是餘瑜笑哈哈打趣一句,只需看一次魏山君的真容,就會明白為何山上的男人都喜歡看鏡花水月了。

裴通只當沒聽懂那位餘氏少女的戲謔,畢竟皇后娘娘就在屋內。褚良沒那麼多彎彎腸子,當場咧嘴笑,眼角餘光發現裴刺史端坐那兒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就有點犯怵,生怕自己“御前失儀”,只是等到這位鄆州將軍趕緊視線偏移幾分,見那年輕隱官,還有咱們皇帝陛下都在樂呵,褚良便大大方方傻樂呵起來,都是大老爺們,刺史大人你擱這兒裝啥正人君子呢。刀筆吏,別管腦袋上邊的官帽子有多大,反正就是不如他們這些馬背上真正用刀的來得爽利。

趙樹下跟寧吉在灶房那邊忙活刷碗洗筷子。

少年壓低嗓音,小心翼翼問道:“趙師兄,那些人?”

趙樹下淡然笑道:“你沒猜錯,就是皇帝陛下跟皇后娘娘。至於他們身邊那兩位當官的,大概是鄆州這邊的裴刺史和褚將軍。”

少年笑道:“趙師兄,先生這算不算書上說的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趙樹下啞然失笑。

寧吉立即改口道:“不對,先生既是人在深山有遠親,更是‘我心素已閒,清川澹如此。’”

趙樹下忍不住調侃道:“寧吉啊,很會現學現用,小師兄肯定覺得你是一塊可造之材,估計他以後免不了要教你幾手落魄山絕學。”

寧吉伸出手掌,手心都是汗水。

趙樹下笑道:“都見過了陸掌教,你不用這麼緊張的。”

寧吉稍稍琢磨,覺得趙樹下的這個說法,確實有道理。

寧吉好奇問道:“崔師兄明明是先生的第一個學生,為什麼喊他小師兄,喊裴師姐為大師姐?”

趙樹下搖頭說道:“不太清楚,小師兄好像剛認識師父那會兒,他就不樂意當什麼大師兄,堅持讓裴師姐喊他小師兄,他就喊裴師姐大師姐,各算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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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滿山關不住,日落月起,鳥飛簷上,雲從窗出,風過為君起松聲。

落魄山中,老廚子的院落,謝狗坐在臺階上,看著小陌跟著朱老先生一起編織竹簸箕,覺得神情專注做事情的小陌,好看得一塌糊塗了,她嚥了咽口水,強忍著餓虎撲羊的衝動,伸手揉著頭頂貂帽,神采奕奕,沒來由蹦出一句,“小陌,上次我擅自離開落魄山,你沒有不放心我,由著我一個人去辦事,我很開心!”

小陌猶豫了一下,還是實誠說道:“當時是公子讓我不跟著你的。”

朱斂低著頭,翻了個白眼。

不開竅的榆木疙瘩,難教,你小陌在男女一途,但凡有自身劍術萬分之一的造詣,都不至於傻了吧唧說出口這個真相。

謝狗好像依舊興高采烈,雙臂環胸,高高揚起腦袋,大聲道:“我不管這個,只要你沒有跟著,我就開心!”

小陌說道:“公子是這麼勸的,我自己也覺得有些道理。”

都是實話。

謝狗抽了抽鼻子,嗓音低柔道:“小陌小陌,你這麼說,我就更開心了!”

朱斂搖搖頭,繼續嫻熟編織竹簸箕。

別看這雙男女,一個比一個年紀大,一萬多歲的道齡了,其實在男女情愛之百花叢中,可不就是倆雛鳥嘛。

一個必須用提高嗓門說話,來掩飾自己的失落,嘴上說不管這個,心裡能不管?另外一個也完全聽不出來,就是傻子麼。

倒也般配,其實很登對。

謝狗眼尖,疑惑道:“朱老先生,你有啥不同的意見?咱倆誰跟誰,說來聽聽。”

朱斂笑呵呵道:“沒意見,就是覺得你們在我院子裡這麼卿卿我我,怪噁心的。”

小陌赧顏。

謝狗哈哈大笑,晃著肩頭,對老廚子的這個評價,她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嘿,膩歪死你。”

朱斂也不跟貂帽少女計較,只是提醒小陌,“小陌啊,你只是瞧著相貌年輕而已,一大把年紀了,悠著點,別老房子著火啊。”

小陌愈發尷尬,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謝狗以拳擊掌,朱老先生說話,就是有學問,乍一聽挺不順耳的,實則句句中聽,簡直就是字字落在心坎上吶!

咱家這落魄山,好地方,老孃越待越舒心,每天愜意得很嘞,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趕人都不走了!

謝狗問道:“朱老先生,你覺得我跟那個陳濁流問劍一場,有無勝算?”

朱斂笑著反問道:“拼不拼命?”

謝狗咧嘴笑道:“來者是客,拼命做啥,切磋而已。”

朱斂說道:“毫無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