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道上不敢有鄭(第2頁)
韓俏色好似打啞謎一般,讓靈驗聽得雲裡霧裡。
這位道號“春宵”的蠻荒女修,自然不知先前中土文廟議事,眾目睽睽之下,禮聖讓浩然眾多聖賢豪傑們,都瞧見了一座劍氣長城的小酒鋪,以及鋪子門口的對聯和橫批。
酒鋪不大,對聯的口氣卻很大,至於橫批內容,如今更是讓不少浩然天下的酒鬼們津津樂道,“飲我酒者可破境”。
裴錢看似正襟危坐,只是時不時用一種裴錢金字招式斜眼,看那女修。
顧璨笑著介紹道:“我們寶瓶洲有地支修士,她則是蠻荒天下天干修士之一,名義上歸屬周清高管束,她的妖族真名,叫子午夢,道號春宵,如今被我賜名靈驗,方便她在浩然九洲遊歷,在百年之內,子午夢都會待在我身邊充當婢女,每天服侍飲食起居。”
子午夢眼神幽怨,我的好主人唉,你跟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說這等密事做什麼,真不怕我被他暴起行兇,當場活活打死麼。
如今誰不知道年輕隱官有一門詭譎手段,可以縫製大妖真名在身?聽說曾有一位玉璞境妖族練氣士過路城頭,就被手撕了。
顧璨說道:“至於等到百年期限結束,是怎麼個境遇,到底能否返回蠻荒,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子午夢微笑道:“夏之日冬之夜,即便如此,妾身依舊心甘如怡。”
陳平安笑道:“你竟然還曉得葛生篇,就是用在這裡,不太妥當。”
子午夢嫣然一笑,“不光是生同衾死同槨的葛生篇,便是你們浩然史書遺落不載的幾篇詩文,我都一清二楚。”
顧璨解釋道:“只要是涉及男女情愛的文字,她幾乎都有所涉獵。”
陳平安笑道:“既然靈驗道友的學問這麼大,不如以後由我牽線搭橋,讓文廟邀請你去功德林治學?”
子午夢露出無語凝噎狀。
顧璨會心一笑。
記憶中,在家鄉那還會兒,陳平安好像從沒有跟誰撂過狠話。
陳平安望向韓俏色,以眼神詢問一事,這麼一號危險人物跟在顧璨身邊,當真合適?
韓俏色說道:“子午夢先後立了兩個誓言,有師兄把關,肯定出不了紕漏。”
只要是真正關心顧璨的人,韓俏色都願意跟他做朋友。
所以韓俏色主動與陳平安敬酒,陳平安喝過酒,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作罷。
就怕鄭居中有意將子午夢當做一塊砥礪顧璨道心的磨刀石,故而早晚有一天,會有大苦頭等著顧璨,而且任由顧璨如何未雨綢繆,不管何等思慮細密,試圖早做準備,都沒用。簡而言之,鄭居中越是重視顧璨這個嫡傳,那麼顧璨的修行路,就肯定不會如何順遂了。
在這種事上,給崔瀺當師弟的陳平安,確實很有發言權。
可既然顧璨如今已經是白帝城譜牒修士,陳平安就得遵守約定俗成的山中規矩,不宜多嘴。
其實陳平安更怕畫蛇添足,讓鄭居中加重“籌碼”,再額外壓一壓顧璨的道心。
子午夢一臉驚恐模樣,不似作偽。
女修內心翻江倒海,我什麼時候見過鄭居中了?!
顧璨說道:“我們一行人在蠻荒天下那邊,之所以能夠脫離困局,主要是靠曹慈,必須承認數他功勞最多,至少佔了一半,我只是在收尾的時候,誤打誤撞,無意間想起師父的一句提醒,才能夠幫上曹慈一點小忙,僥倖打破了相持不下的均勢。”
子午夢聽到這裡,心有餘悸。
置身於一座天時地利皆無的陣法天地內,戰場上臨時破境、有武運傍身的曹慈,最終遞出好似可以開天闢地的一拳,恰好拳指擋路在前的子午夢。
陳平安點頭道:“鄭先生思若有神,心思若神。”
在青萍劍宗的那座長春-洞天道場內,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幽居山中修行問道的陳平安,曾經有過一個極為膽大的推衍和假設,假設自己有朝一日,躋身了十四境,會有哪幾位可能會起大道之爭的假想敵。
假想敵中,不敢有鄭。
韓俏色略帶幾分教訓和埋怨的語氣,道:“小璨,偌大一樁壯舉,天大的功勞,你別說得這麼輕巧。如果不是你,許願和那位龍虎山小天師,還有純青,他們仨根本沒辦法活著離開蠻荒天下。”
陳平安其實先前在陸沉那邊,就已經聽說過那場狹路相逢的大致過程,連同顧璨拐來子午夢一事,都是清楚的。
顧璨笑道:“歸功於那兜一直如同雞肋的家鄉槐葉。幸好趙,許,曹,都是常見的姓氏。”
年幼離鄉之前,就在那條泥瓶巷,黝黑消瘦的草鞋少年,曾經私底下叮囑過小鼻涕蟲,一定要藏好那兜槐葉。
陳平安卻岔開話題,問道:“聽說你跟曹慈打了一架?”
顧璨點點頭,輕描淡寫一句,“好玩而已。”
陳平安問道:“曹慈不但躋身了止境神到一層,還遞出了十一境的開道一拳?”
顧璨點頭說道:“為了幫我們開道,曹慈配合姜尚真的本命飛劍,他遞出了不符合自身境界的一拳,受傷不輕。”
陳平安皺眉問道:“會不會留下後遺症?”
顧璨答道:“我事後問過曹慈,他親口說不會。”
陳平安鬆了口氣。
以曹慈的性格,只要他願意開口,肯定只會有一說一。
雖說文廟一別,自己從止境歸真一層跌為氣盛,曹慈卻從止境一層躋身神到,就此距離一下子就拉開了。
哪怕極有可能雙方距離會越拉越開,再難並肩而行,但是陳平安由衷希望曹慈在武學道路上,勇猛精進,越遠越高。
即便跟不上曹慈的腳步,那是陳平安自己本事不濟,也不希望曹慈因為某些意外,滯緩武道登頂腳步。
陳平安問道:“這次返回寶瓶洲,回過家了?”
顧璨搖頭,一五一十照實說道:“我是在老龍城遺址那邊登岸,先去了一趟書簡湖,見過了師姐田湖君和黃鸝島仲肅,聽田湖君說如今的寶瓶洲,竟然還有合歡山那麼個地兒,就有點好奇,結果來晚了,聽說天君曹溶已經離開,我就去了趟護國真人程虔的道觀,順便還見到了靈飛宮的湘君祖師,把事情談妥了,他們願意割愛,換我花錢買下了合歡山地界,算我欠他們靈飛宮一個人情。”
陳平安點頭道:“既然見也見過了,買也買下了,事情已了,那就別在外邊晃盪了,早點回家。”
顧璨嗯了一聲。
他乾脆脫了靴子,盤腿而坐在椅子上,抿了一口酒水,眼神熠熠。
在與不在陳平安身邊,顧璨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果然是那句老話,英雄豪傑最怕見鄰居。
就像一個看著穿開襠褲長大的,運氣好在外邊混出名堂,出息了,到了家鄉,在知根知底的街坊鄰居這邊,瞎擺闊個什麼勁。
潦草喝過酒,還是韓俏色善解人意,提議去酒樓外的渡口走走。
出了酒樓,她又讓顧璨和陳平安單獨散步,自己帶著裴錢和子午夢,去別處閒逛,還讓裴錢瞧見了心儀物件,只管拿,別問價格,她來結賬。
兩人走在酒花渡的一條河邊,顧璨以心聲問道:“你要做的那件事,我能不能幫忙。”
顧璨不是問一句,需不需要我幫忙。
因為陳平安自然是不需要他出手幫忙的。
以前是這樣,如今更是這樣。
陳平安反問道:“怎麼猜出來的?”
顧璨笑道:“你為人做事那麼小心,不會隨隨便便分身遊歷。”
陳平安點點頭,“這是我跟杏花巷馬家的私怨,你不用插手,先做好自己的事情。”
顧璨輕聲道:“被我猜中了,真是這件事啊?”
陳平安抬起手,雙指彎曲,大概是想要打賞一個板栗,只是猶豫了一下,就鬆開手指,約莫是想要拍一拍顧璨的腦袋,可最終還是放低手掌,輕輕拍了拍儒衫青年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