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七十章 隔岸觀大火燎原(第2頁)
朱某人丟了個眼神給宗學佺,咱哥倆口味是一樣的。
宗學佺咧嘴一笑,白牙森森。
朱某人有很多奇思妙語,廣為流傳。
比如有人,見那心儀仙子嫁為人婦,難免扼腕嘆息,可惜嫁人了。朱某人便安慰一句,嫁了人,不是更好?
還有什麼類似“一打二,沒輸過”之類的葷話,更是一籮筐。
朱某人當然次次都會否認,不,我絕對沒有說過這種話。
宗學佺瞥了眼朱某人,忍不住聚音成線,與戚花間密語道:“師姐,悠著點,這傢伙一肚子壞水,打你主意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又是個提起褲腰帶就翻臉的主,紅顏知己一大堆,數都數不過來。”
朱某人神色微變,我把你當自家好兄弟,你把兄弟當成投名狀?!
一場勝負無懸念的問拳。
古豔歌位列武評天下十人之一,不壓境,打個還是山巔境的宋鉞,若是還有懸念就怪了。
師父發話了,宋鉞不敢有人任何保留,將鴉山秘傳拳法,還有自身所悟拳招,一一施展出來。
可惜與古豔歌還是有很明顯的差距,技不如人的宋鉞,最終被古豔歌一拳砸在心口,身形倒滑出去數丈,生性要強的宋鉞強提起一口純粹真氣,一腳踩地,搖搖欲墜,宋鉞想要抱拳還禮,霎時間七竅流血,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想要抬臂都難。
戚夫人氣笑道:“這妮子,輸都輸了,還逞什麼強,真不怕落下後遺症!”
趙鶴衝說道:“還有半拳。”
站在演武場中央,英姿勃發的古豔歌深呼吸一口氣,伸手將身後麻花辮繞在身前。
剎那之間,宋鉞癱軟在地。
原來遺留在宋鉞體內的武夫真氣,在幾條關鍵經絡內驟然衝撞起來,使得宋鉞當場暈厥過去。
宗學佺有些心驚,這是不是意味著古豔歌的拳只要沾了身,被問拳的武夫體內就埋下了隱患?
古豔歌要是痛下殺手,師妹身軀豈不是跟爆竹一樣?
朱某人的思路總是跟常人不太一樣,看著那條懸掛著古豔歌身前的麻花辮,就如一條溪澗流淌在對峙雙峰間。
這就是古豔歌的拳法獨到之處了,她祖上世代是仵作胥吏出身,她繼承家學之外,只要哪裡有戰場,她就往哪裡跑。古豔歌還擅長內觀法,年紀不大,就將人體筋骨經絡細分出山脈、水系,氣府作湖泊,分別命名,自成體系。所以在朱某人看來,這才是真正走出自家路數的武學宗師,至於同在榜上的兵解山宗師齊觀、於勍,更多是靠師承和天賦,與琵琶峰古豔歌的差距,不在那一兩個名次,而在“武學道路”的高遠,更在對武學的研究深度。
古豔歌抱拳道:“多有得罪。”
按照朱某人的說法,林師最講究禮數和公道,你不辭辛苦跨越數州之地,趕來鴉山給宋鉞教拳一場,他這個當師父的,就肯定會還禮。
林江仙微笑道:“接下來這場問拳,換個方法。古豔歌跟戚花間聯手,趙鶴沖和宗學佺聯手,倒下一個就算輸。”
四人當中,只有宗學佺是山巔境武夫。
所以古豔歌微微皺眉。
竟然不是自己跟宗學佺聯手?
這是不是說趙鶴衝的拳法,比自己更高?
朱某人拍掌而笑,“好好好,真是百年難遇的武學盛況。”
戚夫人站起身,瞬間判若兩人。
她一手虛握拳頭,輕輕擰轉五指關節。
趙鶴衝神色如常,先與師父抱拳致敬,然後緩步走向演武場。
宗學佺雙手十指交錯,轉動脖子,笑眯眯道:“戚師姐,機會難得,事先說好了,拳打腳踢,打哪裡都成,就是別打子孫根!”
戚夫人微笑道:“好說。師弟的喜酒,總歸是要喝的。”
她先將倒地不起的師妹宋鉞“喊醒”,其實就是一拳震散古豔歌的拳意餘韻,再雙指併攏,在宋鉞身上各處敲打一番,將那些如琴絃散落師妹身體各處的細密拳意驅逐到某些不重要的“山脈水流”,接下來如何處置這些作亂的“亂臣賊子”,就得靠宋鉞自己去調理氣息了。
宋鉞臉色雪白,踉踉蹌蹌走回原位,朱某人趕忙打圓場道:“宋姑娘其實輸得不多,尤其是你自創的那幾個拳招,只是輸在了境界……”
宋鉞置若罔聞。
林江仙看了眼小弟子。
宋鉞立即與朱某人抱拳致禮。
林江仙說道:“先用心看拳。之後養傷的時候,多想想,弄清楚到底輸在哪裡,自己想不明白的地方,就去跟古豔歌請教,三天之後,你再與趙鶴衝問拳一場,身份互換,你來模仿古豔歌的拳招。”
宋鉞乖巧道:“師父,曉得了。”
朱某人羨慕不已,自己就收不到這麼懂事的弟子。
宋鉞最大的學武資質,就在“偷”。
如果說得好聽一點,就是模仿其他宗師的招式甚至是拳意。
林江仙說道:“下山之前,我曾讓你分別留心三種人,不曾學拳的凡俗夫子,剛剛學拳的煉體境外門弟子,拳法小成的煉氣境武夫,有無心得?”
宋鉞心虛道:“師父,看過了,很仔細看了,就是沒有琢磨出什麼門道。”
林江仙說道:“凡俗夫子,整個人的身軀,肌肉僵硬,用拳法宗師的內行話說,就是行走之時屬於‘硬撐’,因為俗子‘氣濁’,分不開清濁,故而氣息混沌一團,初學拳法的煉體境,再到煉氣境,濁氣轉清,日趨柔和,這與練氣士追求長生不朽,求個‘輕身’飛舉,有異曲同工之妙。”
何謂“家學”,口傳心授?這就是了。
見宋姑娘越聽越迷糊,朱某人最見不得好看女子受委屈,只得主動開口提醒道:“同理可得,林師真正希望你記住的感覺,是方才被古豔歌藏在你身上的半拳‘砸中’後的……癱軟過程。這種近乎極致的體態舒展,哪怕是被迫的,武夫如果能夠將其準確捕獲,然後不斷模仿,在跟人問拳之外,整個人都處於這種近乎天然的玄妙狀態,就是一份不為人知的裨益,類似練氣士的返璞歸真,恐怕這也是古豔歌給你教拳的最大用意所在。
林江仙點點頭。
朱某人擰動手中摺扇,“宋姑娘,此外還要留心林師所謂的‘混沌一團’,這可是一個大學問,大境界,至於具體學問所在,朱某人畢竟不是純粹武夫,說不上來,只知道林師指點拳法,從來都是有的放矢。”
宋鉞一邊仔細觀摩演武場那邊的問拳過程,一邊還得認真聆聽師尊教誨以及朱某人的提點。
演武場,四位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武學宗師。
接下來他們這場比較罕見的問拳,其實就是趙鶴衝護著宗學佺,古豔歌與戚夫人,既是同境宗師,又是多年好友,配合無間。
在幽州佔據一座琵琶峰卻不開山立派的古豔歌,天下武道第八人,比兵解山的於勍高一個名次,真實年齡未知。
她與林江仙的二弟子戚花間,緣於一場江湖偶遇,她們是多年的閨中好友了,戚夫人每次出門遠遊,都會專程去一趟琵琶峰。
趙鶴衝覺得朱前輩之所以會來鴉山做客,就是幫著古豔歌牽線搭橋,來與師父請教拳法,順便也能瞧見二師妹和小師妹。
戚花間是一名捉刀客,與那青神王朝的武夫戚鼓一樣的武學路數,簡單來說,就是拳走極端,專殺練氣士。
所以經常有人調侃戚鼓,你是不是那位戚夫人的遠房親戚。戚鼓也就跟著附和一句,我倒是想抱她的大腿啊。
好看的女子和好看的女子,如果走在一起,多半是減法。
可如果是加法,那就說明這兩位好看女子,才是真的好看。
演武場上,可憐宗學佺叫苦不迭,根本記不清楚捱了戚師姐幾記手刀,那種滋味,就跟被人用刀子慢慢攪動筋肉一般。
再加上大師兄趙鶴衝時不時朝他身上來上一拳,好幫助宗學佺及時打散古豔歌的暗藏拳意。
朱某人點評道:“宗老弟可以啊,看著就像是一打三,一位山巔境,竟能單挑三位止境,傳出去也是一樁美談。”
趙鶴衝伸手按住宗學佺的腦袋一側,後者瞬間橫飛出去,趙鶴衝則與戚花間互換一拳,再被古豔歌以雙指作古怪劍訣,戳中趙鶴衝的頸部的水突穴,算是幫助宗學佺擋災了。此穴頗為關鍵,在武學一道稱之為水天地,被譽為小天門,寓意地部真氣如水上湧蒸騰氣化行於天,在此天地接壤,作開闔機關,只是趙鶴衝不知用了什麼拳法秘術,竟然好似能夠分出一條雄壯的純粹真氣,瞬間就將如先煮沸再凍冰的氣血異象給強行壓制下去,真氣道路復歸通暢。
方才與戚花間互換一拳,至於被她拳罡“擦”中的手臂四瀆穴,趙鶴衝稍稍咬緊牙關,作為回禮,不退反進,身形前移驟然加速,一肘打中後撤的戚花間的側臉,打得這位二師妹腦袋一晃盪,戚花間的眼珠子瞬間佈滿血絲,額頭青筋暴起。所幸這一下沒白挨,古豔歌依舊是雙指併攏作劍指狀,出手極快,先後在趙鶴衝後背的神道、靈臺、至陽三處,從上往下,依次敲擊,聲勢之大,宛如道觀敲鐘……
局外人宗學佺頭皮發麻,古豔歌真下得去手!換成自己捱了這幾下“指點”,不得直接跌境?
其實真正一挑三的,是趙鶴衝才對,因為按照林師的規矩,師弟宗學佺就是個累贅,只會讓趙鶴出拳衝束手束腳。
趙鶴衝當然可以賭,賭古豔歌或是戚花間打趴下宗學佺之前,他更早更快打倒一位,但問題是她們都是止境武夫,且心有靈犀,雙方配合無比默契,尤其是身為捉刀客的戚師妹,體魄堅韌,異於常人,就算是趙鶴衝都不敢說自己的體魄就一定比戚花間更穩固。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還是這場切磋,就真的只是切磋。
最終結果,就是趙鶴衝被古豔歌和戚花間聯手打倒在地,輸是輸了,卻也沒什麼狼狽,趙鶴衝氣息依舊沉穩,伸手輕拍地面,飄然起身站定。
反而是宗學佺只覺得整個人都快散架了。
林江仙點頭道:“可以了。”
四人各自返回座位,古豔歌伸手輕輕握住垂掛身前的麻花辮,調整呼吸。
她看了眼趙鶴衝,不愧是林師首徒。
戚花間伸手整理鬢角髮絲和衣衫,方才趙師兄有幾拳,當真有點不念同門之誼了。
宗學佺呲牙咧嘴,一世英名毀於一旦,估計接下來一整年都要被宋師妹調侃解悶。
宋鉞眼神熠熠光彩,“浩然天下那場青白之爭,可惜不能親眼見到這場巔峰問拳。”
關於那個曹慈的傳聞,她早就聽得耳朵起繭子了。
再加上那個名聲鵲起的年輕隱官,這下好了,可以當對手的同齡人,又多出一個。
也不算對手了,就是她這輩子必須要超過的對象,畢竟聽說他們都已經躋身止境歸真一層。
她實在無法想象,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兩位武夫,境界能夠如此之高,拳法如此氣象浩大!
古豔歌點頭。
她自認與曹慈問拳,必輸無疑。
但是那個接連輸拳給曹慈好幾場的陳平安,她總能試一試?
戚夫人的嗓音天然嫵媚,有一種獨有的軟糯,柔聲說道:“畢竟曹慈更好看。”
趙鶴衝笑道:“曹慈拳意,中正平和,無懈可擊。就像白帝城鄭居中跟人下棋,從來沒什麼神仙手。武夫與之當面為敵,想來是很絕望的,尤其是年紀更大的同境武夫,下來下去都是讓子棋,實在是既絕望又無聊,而且註定學不到曹慈的拳法神意。”
“反觀陳平安,拳法可謂爐火純青,融匯各路宗師百家之長,走的是吃百家飯一路,竟然能夠熔鑄一爐,殊為不易。”
“如果同時有兩個問拳的機會,但是必須二選一,那我肯定挑……曹慈!”
宋鉞疑惑道:“大師兄,這是為何?”
趙鶴衝微笑道:“輸給曹慈,輸就是輸,註定學不到什麼,就學不到好了,輸給他也不丟臉。但是跟陳平安真正切磋一場,不管輸贏,都會很虧。至於為何虧本,別人不懂,宋師妹你會不懂?”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陳平安跟曹慈問拳,一場比一場輸得好看。
宋鉞白了大師兄一眼。
朱某人好奇問道:“林師,你覺得呢?未來百年,誰高誰低?”
林江仙說道:“畢竟都沒見過他們,不好評價什麼。”
朱某人就換了個問題,“那麼下一場拳,誰輸誰贏?”
林江仙說道:“肯定還是曹慈贏。”
事實上,在林江仙看來,若是隻以純粹武夫看待問拳,恐怕陳平安這輩子都無法超越曹慈,無論是武學高度,還是拳法強弱,陳平安都會始終落後曹慈半個身位。
武學道路盡頭,身位即是神位。
朱某人笑呵呵道:“穩了穩了。”
浩然天下那邊有個關於曹慈的“不輸局”。
近些年在汝州境內,也有人坐莊,開設賭局。
朱某人外出走這一趟,一半原因,就是為了這件事。反正閒來無事,掙點小錢花花。
萬一倒灶,也沒什麼,開設賭局的是汝州的某個票莊,跟我朱某人有什麼關係。
朱某人記起一事,說道:“我這趟遠遊,見到徐續緣了,就在雷澤湖的那座鎖島,一起喝了頓花酒。”
青冥天下有一古州“陸沉”為巨湖,四座島嶼,故名“小四州”,有兩位湖主坐鎮其中。
其中一位道號“太夷”的王姓,與真身為虺的女子湖主雷雨,劃定界限,各佔一半水域。
王姓與雷雨,這兩位道齡極長的得道之士,都是最新的天下十人候補之一。
只不過關於巨湖名稱,一直沒有定論,王姓將一分為二的水域分別命名為乾湖和坤湖。
雷雨不去管對方的地盤,只將自己的半座巨湖取名為雷澤。
王姓的個人道場位於峔山島,祖師堂建造在天池島,修道生涯最喜歡養鵝,在一條心安江畔長居。
雷雨的道場位於梅峰,在龍山開闢避暑府邸。
林江仙笑問道:“怎麼說?”
朱某人點評道:“很有趣的一個人。當時鎖島酒宴,除了湖主雷雨,還有守山閣的楊傾,徐續緣這傢伙明擺著想要通吃,也不藏掖心意,這都沒被楊傾打死,算他福大命大。”
宗學佺冷笑道:“竟敢招惹‘蜃樓’楊傾,這傢伙不知死活嗎?”
宋鉞卻是好奇問道:“徐棉和許嬰嚀都多大歲數了,聽說徐續緣還不到一千歲,他們真是親姐弟?”
“當然是親姐弟,千真萬確。”
朱某人壓低嗓音說道:“你們就不好奇他們仨的爹孃是誰?”
宗學佺小聲道:“只聽他們父親是一位短暫躋身過十四境的大修士,被白玉京某位掌教教訓了一頓,跌了境,才隱姓埋名,不許露面?”
宋鉞疑惑道:“十四境還能跌境?”
朱某人以心聲笑道:“有無跌境,我不清楚,但是我只知道這位前輩,對白玉京那位掌教是很尊崇的,始終覺得另外兩位掌教治理天下的方法,太過手段軟綿、言語絮叨了,就因為兩位掌教太好說話,才導致青冥天下這麼不消停。”
戚夫人笑道:“難怪給倆女兒那麼取名,原來是這位前輩窩火憋著氣呢。”
宗學佺言語無忌,大大咧咧道:“都生了那麼兩個出息女兒了,為何再生一個修道將近千年才是玉璞的兒子?重男輕女麼?”
若論洪福齊天的幸運兒,青冥天下公認有四個。
道士“山青”,經由掌教陸沉代師收徒,一步登天,成為道祖的關門弟子。如今掌管白玉京在五彩天下所有道統事宜。
與朝歌結為道侶的鬼物徐雋,當然是毋庸置疑的榜首,大潮宗和兩京山如今已經著手籌建下宗,屆時徐雋就會是四宗之主。
孫道長點評此事,可謂一語中的,“天底下就沒有一場婚宴解決不了的宗門世仇。”
米賊王原籙,有幸拜師於碧霄洞主。
按照孫道長的中允之言,就是“瓜皮弄慫呢,饃饃翻了天,倒大來顯豁。以後想死都難了。”
劍修徐續緣。
有一雙孿生姐妹的女修,此次聯袂躋身天下十人候補之列,姐姐徐棉,是青泥洞天主人,梳妝女官一脈的祖師爺,妹妹許嬰嚀,天壤福地之主,則是捲簾紅酥手一脈的開山祖師。而徐續緣就是她們的親弟弟,除此之外,相傳徐續緣還是山陰羽客“太夷”王姓的不記名弟子,更與兩人結拜為異姓兄弟,分別是衡陽王朝開國皇帝“火官”羅移,沛州右山國“遮蔭侯”武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