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護道(第2頁)

只是她總不能一見面就詢問陸芝是不是沒成,多晦氣。

這些時日,酡顏夫人就守在外邊,幫不上什麼忙,總歸是份心意。

她是個喜歡享福、頂不虧待自己的,就在洞府外搭了一座臨時涼棚,鋪竹蓆,點燃香爐,煮酒讀書,專門挑了幾本香豔纏綿的才子佳人小說。每當夜深,萬籟寂靜,彷彿整個人間唯有輕輕的翻書聲,天上的璀璨群星宛如水中的游魚,洵太平人太平景太平盛事也。

陸芝走向那座涼棚,點頭道:“成了。”

不光是成了,那場渡劫證道的過程,還像是一篇想象瑰麗的遊仙詩。

浩瀚無垠的太虛,死氣沉沉,恍惚間,彷彿遇見了一堵無限高的牆壁。

陸芝心神,誤以為是自己來到了天地的邊界,觸及了傳說中的大道藩籬。

頭頂無數金光如枝葉蔓延開來,宛如一條條璀璨的銀河,搖曳生姿。

陸芝的一粒心神開始“向上飛昇”,最後才發現那竟然只是一艘柏舟,船頭站著一位金色長袍的披髮女子,她擁有一雙粹然的眼眸。

在見到“她”之前,陸芝這場心神遠遊,見到了一些難以解釋的事物。既有容貌類人的存在,“渡船”怪異,奇形怪狀,也有陣法與那屏障,還有某些如鳥翩躚的光團,驚鴻一瞥便讓人心生懼意的漩渦……偶爾響起一陣好似絲帛撕裂、或是瓷器崩開的響聲,猶有那巨大的生靈,伸手將那一顆星辰放入嘴中大肆咀嚼……

陸芝問道:“是你喊我來這邊的?”

她搖搖頭。

陸芝忍不住問道:“那些存在是什麼?遠遊為了什麼?”

“遷徙,避難,開拓,目的不一而足。但是最大的願景,依舊是追本溯源,尋宗問祖。”

她稍作停頓,看了眼陸芝,“簡單來說,就是想要看你們一眼。”

“並不存在的光陰長河,只是一座座刻度不同的囚牢。”

“但這只是陸芝所能理解的邊界和極限了。如果換成陸沉在這裡,就可以多聊幾層意思。”

“總之,身在祖地的你們,任何一個細微的瞬間的心念起伏,都是所謂天外無窮大某地、看似‘無限光陰動輒億兆年’的一場生滅。”

陸芝想起她腳下這艘木質渡船,剛想要說什麼,一粒心神便已經退回了洞府。

一場心神遠遊,真是如夢如幻,難辨真假。

酡顏夫人在驚喜之餘,難免疑惑,總覺得陸芝有幾分意態闌珊,興致不高。

難道是十成的把握,完全不值得開心?

也對,證道飛昇,擱在別處洞府,本該是天大的事情,可是齊廷濟甚至都懶得為陸芝護關,自個兒跑去扶搖洲晃盪了。你們真是一個比一個心大。

陸芝席地而坐,從案几上邊隨手拿起一本書頁多有折角的書籍。

酡顏夫人伸手去搶奪,陸芝側身躲過,高高舉起書籍,瞥了眼書名,“這有什麼見不得光的。”

微微臉紅的酡顏夫人,跪坐在竹蓆上邊,試探性問道:“陸先生,有心事?”

陸芝嗯了一聲,

酡顏夫人笑著安慰道:“陸先生都證道飛昇了,些許心事都不算什麼哩。”

陸芝抬起頭,說了一句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言語,“證道飛昇之後,我有過一場……見聞,所以比較貪心,想要一鼓作氣,再破一境,結果就是合道失敗了。”

酡顏夫人一臉呆滯,“啊?”

陸芝再以心聲說道:“我在天外,見到阮秀了。”

酡顏夫人下意識就要伸手去捂住陸芝的嘴巴。

陸芝捲起書籍打掉酡顏夫人的手掌,依舊是心聲,還是那句話,“又不是什麼見不得光的事。”

齊廷濟現身此地,對酡顏夫人說道:“我跟陸芝談點事情。”

瞥見齊老劍仙的臉色,酡顏夫人連忙起身,施了個萬福,二話不說便姍姍離去。

————

哪來的第三把飛劍,竟能飛劍斬十四?姜赦心神震動不已,停下腳步,這位兵家初祖,第一次流露出不敢置信的臉色。

偷襲陳平安之人,顯而易見,是一位道力決然不弱的十四境劍修,是否“純粹”,姜赦暫時不得而知。

但即便是一位類似青冥天下的道門劍仙,只要是十四境,就定然不弱。

對上這種劍修,勝之,殺之,有天壤之別。

另外所謂的“殺之”,又有分別,是迫其兵解,就此轉世,還是身死道消,徹底隕落,兩者同樣是雲泥之別。

姜赦伸手一抓,雙指輕輕捻動些許劫灰,此物最是作得不假,是那貨真價實的大道真意的殘餘,的確蘊藏著一縷精粹至極的劍意,姜赦已經可以確定,一位十四境劍修,當真除名了。

是哪位運道不濟的新十四?蠻荒,青冥?

十四境之間的鬥法,形容為天翻地覆慨而慷,毫不誇張。

例如青冥餘鬥,曾經披法衣仗仙劍,親臨翥州,將那位犯禁的好友,從十四境打落回仙人境。

扶搖洲一役,周密設局圍殺白也。在那蠻荒腹地,阿良和左右不知所蹤。

至於寧姚所斬,終究只是一位十四境候補鬼物,它尚未真正合道。即便如此,也在那陰間酆都引發極大的動靜。

姜赦沉默片刻,忍不住問道:“陳平安,你們是怎麼做到的?”

呈現出“半個一”、神性姿態陳平安,只是難纏至極,難以殺死,加上他跟鄭居中合力打造出一座道上道的雛形,等於已經擁有一座天道完整的小千世界,陳平安置身其中,幾乎就是“道”的顯化,故而姜赦也是拿陳平安沒轍。

陳平安最大劣勢,則是殺力太低,所以姜赦大可以陪他練練手,自己只管放心煉化武運。

先前周密出手,沒有了由持劍者顯化的那把金色長劍,陳平安就更不夠看了。

這場架,對姜赦而言,就只有兩個變數,持劍者的存在,以及鄭居中的後手。

反觀寧姚,即便是五彩天下共主,她還手持仙劍之一的天真,仍然不被姜赦放在眼中。

倒不是說寧姚殺力不足,而是她的天下共主身份,恰恰是一把雙刃劍。既是她的護身符,又會讓她在別座天下束手束腳,在浩然天下遞劍,文廟會管,即便是在青冥天下,白玉京更會管,若是在五彩天下……想到這裡,姜赦內心一驚,不過稍微轉念一想,他很快就打消了顧慮,鄭居中和吳霜降合力入室操戈,試圖篡位,如果戰場是在“道齡尚短”的五彩天下,真捅破了天,就要換成姜赦入室操戈,將那五彩天下的天時地利給攪亂,相信那邊大道顯化而生的存在,一定會與寧姚分道揚鑣,反目成仇。

吳霜降笑道:“前輩放心,戰場不在五彩天下,我曾經建議如此行事,不過隱官不答應,鄭先生也覺得沒有必要。”

只是吳霜降接下來一番言語,就讓姜赦都覺得頭皮發麻,“事實上,戰場是在蠻荒天下,金翠城舊址,鄭先生謀劃此事久矣。分身之一,在那邊合道,為浩然奪取一份蠻荒氣運。遷城,此消彼長,蠻荒無浩然有,就是兩座金翠城、數以萬計法袍的戰功。秘密打造道場,為將來重返蠻荒建造渡口,一舉三得。”

姜尚真將信將疑,看了眼崔東山,咱們那位“老鄭”,真有這麼……姜尚真一時間竟是詞窮。

崔東山點點頭,顯而易見,吳霜降並非是在虛張聲勢,鄭居中就是這麼佈局的。

如何高估鄭居中都不為過。

直到這一刻,姜赦才不得不承認一件事,萬年以來,雖說道的高度,相差不大,也就是人間術法的種類多了些,但是如今練氣士的心計,實在不是萬年之前的道士,所能想象的。

吳霜降微笑道:“機會難得,那接下來,就由我來領略一番武夫止境之上的風光?掂量一下傳說中十一境武夫的拳腳分量!前輩,意下如何?”

姜赦收斂心緒,眼神炙熱,“正好清理門戶。”

哪怕明知是一句廢話,陳平安還是忍不住以心聲提醒道:“吳宮主,十一境的拳腳,不是一般的重。”

照理說,擔任編譜官的箜篌,簡直就是一座行走的武庫,對青冥天下止境武夫的成名絕學、壓箱底拳招,如數家珍,那麼吳霜降對武學的理解肯定極深,不輸任何一位真正的止境武夫。

可問題在於,人間的所有道理,都逃不過一句紙上得來終是淺。

陳平安卻是切身領教過姜赦的“半拳”。

吳霜降突然撫掌道:“小有意外,苦主來了。身為接劍之人,剛好可以解答前輩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