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第60章】正道魁首 醒夢見扶桑巨木……
永久城的天空是灰濛濛的,空氣中瀰漫著靉靆的雲霧,將所有光影模糊。
拂雪在城郭外的一處茶攤中坐下,茅草棚外飄起了雨絲。細雨砸落在地濺起的水霧糾纏著行人的袖擺,心情也像浸潤了水汽般無端沉重了起來。
攤主是為鬢髮微白的中年婦女,她穿著洗得發白的短打,圍在腰間的汗巾佈滿了斑駁的指印。一旁的火爐上蒸著熱騰騰的高粱飯,婦女在攤子後頭提水掃撒,忙得滿頭大汗。細雨敲打在茅草棚上,敲出一串細碎的迴響。老舊得包漿的木桌,水潑一遍,粗布擦洗一遍。她雙手撐在桌面上來回擦洗,動作十分用力,彷彿桌子上有看不見的汙跡。許是還沒到開張的時候,中年婦女只在忙碌的間隙裡瞥了一眼躲雨的客人,沒有給予多餘的眼神。
拂雪看著攤子內尚未出爐的飯食,不知道是否該買一碗高粱飯作為提供一隅避雨處的報償。但拂雪於此地僅是過客,手中沒有可以用於交易的錢幣。金銀之類的財物倒是有不少,但冒然拿出容易招惹禍端。拂雪思忖再三,終究還是沒有多此一舉。
雨,還在下個不停。陸陸續續的,又有幾位行人舉著荷葉、草帽等遮蔽物匆匆跑來,在草棚下站定。
他們都是附近村子裡的人,彼此之間互相認識。他們一邊駐足等雨停,一邊絮叨著家長裡短,或是抱怨雨季,或是說自家的孩子,左不過是這些柴米油鹽的小事。
拂雪安靜地站在草棚的角落裡,仰頭數著茅草尖端滑落的雨滴。
茅草棚旁的小屋中傳來了嬰兒的啼哭,忙碌的婦女放下手中的活計,急匆匆地朝後屋走去。一陣兵荒馬亂的捯飭聲後,嬰兒的啼哭裡又多出了幾聲女童夢囈的低語。許是沉湎睡鄉的孩子被雨聲吵醒,嬰孩扯著嗓子嗷嗷大哭,屋內很快便傳來了婦女安慰的輕語。
這本是極其尋常的一幕,但不知為何,拂雪突然有些在意。她收回凝在水珠上的目光,耳邊卻突然捕捉到女童稚嫩的嗓音。
“阿姆,乖乖的手不見了。”
“欸,欸……”
“乖乖的腳也不見了。”
“乖,乖乖要乖……”
女童稚嫩地發問,婦女囁嚅地回應。拂雪回頭,她敏銳的目光捕捉到主人倉促之下沒來得及閉合的木門後的景象。
勤勞的中年婦女披著汗巾在狹窄的室內來回走動,她抱著襁褓不停拍撫誘哄。簡單得一目瞭然的傢俱,一件擺放在桌上的精美瓷器格外吸睛——那是一樽足有半人高的美人瓶。上好的工藝與精美的花紋,昭示著花瓶的身價與這處簡陋的茅草屋是多麼的不相匹配。但真正讓拂雪瞳孔一縮的,是那花瓶上竟“長”著一個女童的頭顱。女童像一束花插在花瓶裡,臉蛋枕在瓶口處。她膚色蒼白如雪,唯獨一頭長髮黑得好似將人一身的精氣全數吸走。
這難道是某種精怪嗎?拂雪定定地凝視著。她看著婦女哄完了孩子,又抱著襁褓匆匆從屋內跑出來。她一手抱著襁褓,一手去掀爐灶上的木蓋。這時,拂雪也看清襁褓內的“孩子”——骨瘦如柴,看上去還沒有一隻野貓來得豐腴。他蜷縮著四肢團在襁褓裡,因過於枯瘦而顯得眼睛大得嚇人。
同在一片草棚下躲雨的行人對這詭譎的一幕毫不見怪,一位農夫笑著對襁褓中的嬰孩道:“大柱,你可是哥哥,要給妹妹做個榜樣。不能整天哭鼻子。”
“大柱是餓了,平日裡都乖著呢。”婦女從另一個爐灶裡撈了一碗米粥,一邊用勺子攪拌晾涼,一邊跟行人抱怨道,“大柱和乖乖都孝順,離家後還記得回來。不像么兒,娶了媳婦兒便去了外地,逢年過節都不知道要回來一趟。這娃兒,真是白養他那麼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