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客 作品

第20章



 郭朗與菩珠的祖父菩猷之關係十分特殊, 亦友亦敵。

 說友,是二人年輕求學時拜在同一宗師門下,同席讀書, 同室而居, 關係一度曾經密切, 猶如手足之親。

 說敵,則是入朝為官後二人政見不同, 於學術也是各自著書立說, 三十年前, 還曾在京都蘭臺相約公開辯論,以證述自己的學派和觀點。

 當年的那一場蘭臺辯學, 吸引了數千太學子弟與京輔士人的圍觀。菩珠祖父就是在那一場辯學之後, 聲明大作, 追隨者眾,後來成為一代學宗。郭朗落敗, 當時表面拜服, 但從此之後,同門關係疏遠,兩人也就此漸行漸遠, 少有往來。

 因禍得福,正是因為如此,到了多年之後的宣寧三十九年,當菩猷之被捲入梁太子謀逆一案牽連眾多之時, 郭朗得以毫髮無損。

 非但如此,得益於那一場殘酷的清洗, 他不但接替了太常卿的位置,一躍成為九卿之首, 且在兩年後孝昌皇帝登基之後,以德名被選為太子太傅,自此,郭朗在朝廷中地位顯著,門生聚集,隱隱有了比肩他當年同門師兄菩猷之的態勢。

 然而他終究不是菩猷之。

 九卿之首固然尊貴,其上卻有三公,菩猷之當年便位列三公之一。

 這最後一步的跨越,他可以慢慢等。太子太傅的身份擺著,只要太子不犯下當年梁太子那樣誰也救不了的錯,日後他位列三公並非做夢。

 但菩猷之還有一樣,文宗之名。

 揚文名,立學說,叫天下的讀書人心服口服,拜為宗師,這一點,就算他做了皇帝的老師,恐怕也未必能夠輕易如願。尤其這些年,隨著名望日益提高,他對自己當年蘭臺公開辯學落敗一事更是耿耿於懷,始終難以消解。

 可惜菩猷之已經死了,這輩子再不可能有第二場蘭臺辯學來為自己正名了。

 以不朽而永垂青史,只要是入朝為官的士大夫,但凡有點追求,這必是他們畢生的終極夢想。

 何為不朽?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

 立德,創制垂法,博施濟眾。立功,拯厄除難,功濟於時。

 這兩項,須天時地利,外加不世出的才幹,或許才能掙得如此功勞。

 郭朗是有自知之明的,知自己這輩子或許都沒這樣的機會,也沒這樣的能力。

 他能追求的便是立言。

 做如同菩猷之,甚至超越菩猷之的大家文宗,士人領袖,這便是郭朗深埋心底多年的一個宏願。

 現在,因為這一個劈壞了明宗廟殿的天雷,郭朗敏銳地將這個“異像”和自己的宏願聯結在了一起。這或許就是上天賜給自己的一個機會。

 倘若他能借機為自己年輕時的同門菩猷之正名翻案,那麼當年蘭臺辯學的落敗便根本不足掛齒了,他頭不定入京之時,還能趕上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