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七十四章 破幻(第3頁)

 他吃力撐起身子。

 發現整條長街都已被雷火焚燬。

 在遠處,依然有交織著熾白電光的殘火在熊熊燃燒,透過這些翻騰的火焰,可以瞧見火焰背後繁榮安寧的瀟水城,以及火邊默默矗立卻不敢越雷池一步的猖兵猖將。

 李長安沒去搭理那些漏網之魚,因他發現,雷火焚燒過後,留下的竟不是灰燼,而是廢墟。

 這不是那種黑乎乎的、冒著火星的、充斥著焦臭的廢墟,而是時光沖刷後,文明留下的遺骸。

 曾經用於行船的水道塞滿了藻荇,隱隱見得魚兒遊動;鱗次櫛比的商鋪房舍只剩斷壁殘垣,牽牛與不知名的花兒簇擁在風化的矮牆上,茂密的藤蔓代替青瓦,織成了屋頂;腳下,各種雜草從磚石的縫隙中長出,一叢連著一叢,稍一挪腳,便惹來了幾隻蚊子,驚走了一對蛤蟆。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

 雖然渾身內外無一不痛,李長安卻忍不住想要放聲大笑。

 原來如此。

 果然如此!

 怪不得外面兵荒馬亂,瀟水卻繁華和平。

 怪不得外面是夏秋之交,瀟水卻是晚春時節。

 怪不得說瀟水美酒暢銷南北,自己卻從未聽過她的名頭。

 怪不得酒神祭後,正是陳釀販出,新酒初釀,城外的江面上卻不見片帆。

 原來一切的繁華、一切的和平都是假的。

 是幻境。


 是海市蜃樓。

 是某人精心編織的一場美夢。

 正如夢中之人難以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夢醒後才能記起夢中荒唐。

 如今瀟水幻境被風火雷燒穿,李長安的神思這才徹底清朗。

 他深呼吸一口,卻是突兀皺起眉頭。

 方才,鼻子裡聞到的,還是青草與露水的氣味兒,現在卻多是瀟水幻境裡無所不在的淡淡酒香。

 他又俯身摸向地磚,眼裡瞧見的明明是一層青苔,可肌膚感受到的卻是石板的粗糲。

 抬頭再看。

 代表真實的“月空”已被代表虛幻的“白晝”侵佔到只剩小小一圈。

 李長安明白,這是殘火正在慢慢熄滅,幻境也在漸漸恢復。

 自個兒若是不想再度被幻境裹入,被殘存的五猖兵馬逮著,就得……

 李長安轉身回望。

 長長的石階上,雷火降臨的最中心,瀟水曾經最宏偉、最顯眼、最富麗堂皇的建築物——酒神廟,今兒只剩外圍幾根傾頹的樑柱以及本體一口巨大的地井。

 李長安踉踉蹌蹌挪動身子,沿途撿起了死魚一樣的飛劍劍胚,和自個兒被砸彎的配劍,一步一步踏入石階,登上高臺,越過殘垣。

 在巨大深井前,最後一眼望著瀟水,殘火已幾不可見,繁華街市的虛影與清冷廢墟漸漸重合,殘存的猖兵猖將依然數目不少。

 一個個都露出了本相,爪牙鋒利,面目猙獰,恨不得把李長安生吞活剝,卻被殘餘的火星兒攔著只能乾瞪眼。

 李長安衝它們好好作了揖,咧嘴一笑。

 縱身躍入地井。

 躍出幻境。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水月觀。

 孤墳所在的小院。

 紫藤花的植株忽而瘋長,新生的藤蔓互相糾纏。

 片刻後。

 又一個於枚從藤蔓中走了出來。

 只是她渾身戰慄,面目慘白,眉眼倒豎猙獰仿若妖魔,全無平日有道全真模樣。

 她咬牙切齒,聲音怨毒。

 “賊道人,勢要汝碎屍萬段、魂飛魄散!”

 “李道士命不久矣,真人又何必妄動肝火?”

 於枚頓時一個激靈,猛然抬頭。

 但見院門處,郎中倚門而笑。

 目光透著期待,透著滿足,透著欣喜,看著她,就像看著一頓籌謀已久的美餐。

 而在院子四周,在沒有猖兵壁畫的牆頭上,盡是脫困的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