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八十章 故人(第2頁)

 黑暗中難以視物,只瞧見許多模糊的影子躍入了院子。

 旋即。

 嘶吼、慘叫、摔打,刀槍爭鳴,骨裂血濺,一時並起。

 道士只是安坐不動,靜待後續。

 可忽然。

 一張鬼臉兒鑽出了黑暗,闖入道士席前。

 青面獠牙,亂髮如枯草,但渾身血跡斑斑、大小傷口遍佈,看來悽慘多過猙獰。仔細看,依稀能辨認出是方才的老蒼頭。

 李長安不知道它想幹什麼,也沒等到它幹什麼。

 就聽著“嗡嗡”的聲響,密密麻麻的蚊群從黑暗裡追出來,籠罩它的身體,鑽進了它的孔竅。

 頓時間。

 它的身體與面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下來。

 隨後。

 一隻鳥爪探出來,扣住了它的天靈蓋,將其扯回了黑暗中。

 李長安心平氣和,只覺得眼睛一直睜著有點兒酸,早知道就閉上好了。

 好在沒多久。

 鬥聲平息。

 風開始“簌簌”,雨又“淅淅”。

 失卻高牆一樣的雨幕,泠泠的月光便投進來,把廊下的紅燈籠依次點燃。

 才能瞧清,院子裡已然一片狼藉,住客們保持著僵止的姿勢,被掀得東倒西歪,有些還遭了池魚之災。

 金鈴兒和老蒼頭,或說鬼母子,已然被殺死,破破爛爛的屍體被隨意地丟在舞臺下。

 而殺死他們的人也已經露出了形貌,那是一隊捕快,為首兩人——李長安攥住酒杯的手驀然一緊——眼前的兩張面孔實在是太過熟悉。

 那是邢捕頭和薄子瑜。

 …………

 泠泠月光下,衙役們又忙碌起來。

 在邢捕頭和薄子瑜的指手畫腳下,衙役們把翻到的桌子扶正,把打落的燈籠掛起來,又把酒客們擺回席位……總而言之,把打鬥的痕跡儘量消除。

 甚至於,某個衙役還湊到李長安桌子前,把老蒼頭打落的酒壺撿回來,還順手在庭院裡灌了半壺積水。

 李長安把自個兒當個石頭,像其他住客一樣,一動不動。

 只不過。

 在這衙役靠近時,道士的鼻子卻聞到一股子若有若無的熟悉氣味兒,好像是……

 “好了!差不多就行了,咱們可沒工夫繼續耽擱。剩下的,今兒的正事辦完了,再來收拾。”

 “邢捕頭”突然開口,衙役們得了指令,立刻就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從始到終一聲不吭,連帶表情都是一股腦兒的冷硬。

 唯有“薄子瑜”踱步到驢頭人身邊。

 “這頭驢妖咋辦?”

 李長安不動聲色。

 “邢捕頭”瞅了一眼,擺了擺手。

 “無妨,才變出個頭而已。”

 說罷。

 從懷中取出個布囊,迎風抖開,灑出許多細微的粉塵。

 “邢捕頭”嘬起嘴,對著布囊口子吹氣。

 沒多久。

 整個院子都瀰漫著粉塵。

 而後他拍了拍手。

 霎時間。

 李長安眼前的空氣模糊了一瞬。

 等再次清晰。

 “邢捕頭”、“薄子瑜”等眾捕快都失去了蹤影。

 反倒是,酒客們又“活”了過來,交杯換盞,好不熱鬧。

 細細打量。

 先前打落的燈籠,砍壞的窗欞,砸爛的碗碟都完好如初。

 又有曲聲入耳。

 本應死去的金鈴兒竟又在臺上淺吟低唱,臺下,死掉的聽眾又好端端坐在席位上,為她歡呼叫好。

 李長安閉上眼。

 靜心凝神。

 再睜眼。

 死屍依舊是死屍,活“人”依舊是活“人”,窗欞上的破口還在,從地上撿回來的菜餚依舊裹著泥水。

 衙役們也並未消失,反倒仍舊站在庭院裡,正瞪大眼睛,觀察著酒客們。

 唯一的不同,大抵是驢頭人正慢慢變回人頭,眼下,只剩一對驢耳朵還支楞在空氣裡。

 李長安沒興趣去嘗一嘗酒壺裡的“新酒”有何滋味兒,他微微闔眼,裝作一心聽曲兒模樣。

 在頭腦裡,問了酒神一句。

 “幻境裡的妖怪會復活麼?”

 酒神不假思索。

 “怎麼可能?!”

 “不管是幻境裡的妖魔還是外來的無辜者,在幻境裡,死了就是死了,從魂魄到肉身都會被幻陣吞噬殆盡,談何復活?”

 說罷,又怪道

 “道士為何問這個?”

 李長安沉默了稍許,

拿眸光瞥了眼捕快們。

 “瞧見領頭那倆捕快了麼?他們已經死過一次,我收的屍。”他語氣裡分不出是遺憾還是慶幸,“呵,果然只是冒牌貨。”

 也許是聽懂了道士話中的複雜情緒……

 “他們早就死了。”酒神的語氣格外鄭重,“確切而言,全城的人都是冒牌貨。”

 “不算什麼稀罕事。”

 他給李長安解釋道

 “幻境裡妖怪扮演的人物,看起來雖各有各的故事與生活,但終歸是俞梅一個套著一個編的。先編父母,再編妻兒,再編鄰居,再編鄰居的妻兒。無外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