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親 作品

第十章 世界末日

    “作為防衛軍代言人,作為不稱職的科學家,作為普通的人類,我很遺憾地告訴你們,‘缺憾’離我們不遠了,災星今夜就與我們見面,不是按照先前計算的那樣從地月之間穿過,而是偏離了軌道……它會直接撞向月球,是的,是與我們的衛星相撞,它瘋了,它是個名副其實的瘋子。我很抱歉,防衛軍已經接受了動用核武器的批准,就在今天,全世界的核武器都將用來對付災星,他們也瘋了,他們都是瘋子。我很愧疚,現在才將這些被封鎖的絕密消息傳達給你們,在接下去的幾分鐘裡,我會以反人類罪被逮捕並判處死刑,如果你們還有知情的權利,即使在電磁干擾的情況下,如果你們手中的無線電還收得到這份微弱信號的話,請安靜地向上帝祈禱吧……”

    太陽昇起的時候像往常那樣照亮了世界,寧靜的空城裡只能聽到一段匪夷所思的電波,無論它是不是遺囑,風波之後定會成為全球媒體炒作的焦點,只怕這不是危言聳聽,假若今天看到的是最後的太陽,就不會再有明天的新聞,那麼一切到此為止了。

    櫻坐在湖邊,吹著珍貴的暖風,在垂柳的廕庇下享受夏日陽光,輕鬆地便睡著了,朦朧中被曬得暖暖的,頭髮的香味都增添了許多,肢體彷彿在烘焙之中失去了感覺,懶洋洋的好舒適,心裡卻一點也不覺得懶散反而很有精神,不曉得這樣燦爛的陽光、晴朗的天氣還能持續多久,她甘願在這裡度過她的每一寸光陰。

    究竟天堂應該是什麼樣子,現在似乎有了答案。像這樣安心地沐浴暖風陽光,能讓心靈瞬間沉醉別無所求的一方淨土,這就是天堂。

    暖風持續了沒多久,景物朦朧開始降溫,淡霧逐漸籠罩了寧靜的城市,陽光依舊,從退卻的溫度下形成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分不清建築物的界限,看不到路的邊緣,視野彷彿無限寬廣無限延伸,站在荒涼的大街,無頭無尾,令人心無方向。

    “唯月,你究竟去了什麼地方,為什麼我一點也感覺不到,我快要發瘋了,你知道嗎,告訴我你在哪裡,就算是地獄,我也要找到你,我要帶你離開,你一定很想回頭對不對……”

    一把摺扇拂開迷霧,白衣、白扇在輕妙的霧景裡若隱若現,迷途者敞開心扉抒發愁緒,言語輕如霧卻勝似吶喊,今天為自己錯失的女人懊悔,無疑是此生最後的缺憾。蕭寒月仰對天空痛飲一口酒,無奈嘆息,他擦乾嘴角,不禁又會心微笑,真是蒼天有眼,在這種杳無人煙、瀕臨崩潰的世界盡頭,竟然還留下了一位溫柔賢淑的女子陪在他身邊,莫非是他的造化。如月就像被人間遺失的景緻,她穿著碧綠的裙子,音容舉步在一片混沌之中突現著生命的氣息,她簡直就是蕭寒月的精神支柱。

    “寒月,你快看,有人!”

    綠裙輕飄飄地舞動著,被如月近乎興奮地推了一下,酒灑得全身都是,蕭寒月似乎清醒了。女人的直覺總是最敏銳的,對面果然走來了一個人,大約在百米之外,確切地說是在跑,慌慌張張奔來的人影就像莫名出現的希望,令蕭寒月的大腦瞬間緊張而又瞬間麻木。

    霧色之中漸顯清晰,出現了一個相貌不凡的姑娘,卻不是唯月。她穿得很嚴實,看得出是特製的防寒服,從她未曾歇氣的狀況和焦慮的神情判斷,她一定是從某處避難所強行逃出來的,看她俊秀細嫩的臉、淳樸的眼神,戴著一副斯文眼鏡,根本不像那種毫無法紀甚至不知死活的瘋女人,她究竟遇上了多大的急事,明知是災難之日也要在外面亂跑呢。

    “你們……這……怎麼還有人呢,快,快點去附近的避難所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她果然不是一般的出逃者,都累得喘氣直不起腰了,卻還是個熱心腸。與其說是熱心,不如說是責任心,她是認真的,從她焦急的汗水和懇切的語氣裡流露著一個善良女人的心態。說起來,在這輕吼一聲都聽見迴音的空城街巷,碰見個人真是太稀罕了,即使在平時擁擠的百萬人潮中相遇也算是緣分,更不用說現在。

    “先別問我們了,你呢,一個人要去哪裡啊?”

    “我……”

    如月反問過去,便見那姑娘惶惶不安起來,她嬌弱的表情很明顯,她是在牽心別人。蕭寒月蓋上酒壺搖開扇子,打量著女人的模樣,無意中發覺這並不是張陌生面孔,不禁嘆笑致意。

    “這位小姐,你忘了,我們認識,在公園的酒會上見過面。”

    聽蕭寒月這麼一說,如月也似乎覺得有印象。這姑娘面善得很,就算沒見過也會有似曾相識的好感,像她這樣柔弱本分的女人,到底是什麼麻煩迫使她在這種時候孤身犯難?她的朋友呢?她一定是自己做出了危險的決定,而且是在沒有任何援助的情況下。

    “哦,是嗎……我,我是一名孤兒院的教師,我叫做小伊。不瞞你們,我是偷跑出來的,我和孩子們都被安頓在市區地下的一座防空洞裡,雖然不能保證絕對安全,但那是唯一的辦法了,可是水先生不肯,我實在放心不下,所以一定要去說服他。”

    “水先生?”

    “嗯。水先生幫助我處理完孤兒院的轉移工作,到現在還沒有離開,他一個人還留在天使兒童福利院。”

    “你是說天使……福利院?”

    想不到這頗有心勁和膽量的姑娘竟是一位教師,不難猜想她盡職盡責的程度,而且能夠從守衛嚴密的避難設施安全逃離確實很不簡單,不過她口中所指的水先生又是誰呢,值得她冒死相見的脫離救援體系的人物,恐怕不是尋常邏輯所能推斷的了。然而,簡短的對話卻使得如月顯得有些異常,彷彿觸及了她的心事,讓她抑制不住沉思了起來。

    “怎麼了,如月。”

    一個令如月浮想聯翩的名字讓蕭寒月產生了疑惑,自從兩人踏出公園,這是他們所聽到的唯一含有地名的信息。孤兒院,確是個既有陌生之感又有切膚之痛的地方,蕭寒月念念不忘有關如月提到的孤兒院中的唯月的童年,也許對唯月而言,那是一塊拯救過她的家園,同時也是一座禁錮過她的牢籠,從她脫離照顧與管制的那天起,她就極端地崇尚獨立、崇拜自由,為了找回失落的溫情而變得自私,甚至不擇手段地搶佔幸福。

    “寒月,我對你說過,我和唯月小時侯一起在孤兒院生活,以後就再也沒回去。聽說那家孤兒院經營不善,後來被私人買下一直維持到了現在,更名之後就叫做天使兒童福利院。”

    從如月短暫的回味和深刻的語意裡似乎透露著某種訊息,這絕不是個巧合。一個人無論對自己的過去有著多大的偏見,對於養育自己的故土總有抹不淨的情結,無論曾經遭受坎坷或是享受喜悅,念舊的心情是不會變的,懷念能使人冷靜,是當躍動的心無從冷卻時所最需要的平靜。

    “我知道了……如月!小伊姑娘!快,我們這就趕去天使兒童福利院!”

    蕭寒月合扇擊掌,豁然醒悟,他彷彿瞬間體會到了唯月被他怒斥之時的痛,那種痛無疑伴隨著唯月的童年也惡化著唯月的人格,是痛促使著發洩,催使著唯月暴露那震撼視聽的魔鬼神態與淒厲惡吼到了慘絕人寰的地步,她可曾意識到,在痛苦中付出了所有的恨,惟一痛失的竟是愛,對愛的遲鈍的直覺以及愛所能包容的懺悔。

    如果說唯月心灰意冷拋棄了朋友,那麼這世上是否還有她留戀的地方,她不在公園裡躲藏,也不在城市廢墟里遊蕩,避難所的名單裡沒有她的名字,她消失得沒有一點痕跡,她或許已經……不,不會的,她是個堅強的女孩,她是個要強的女人,她會勇敢地活著,至少有人堅信著等待著,等著給她安撫,等著給她心意。

    遙看霧中天,蒼涼悽迷,望不清世界的真貌,觀不透人間的悲喜,只有誠摯的心還在捕捉著最後的時機等待奇蹟,天地能夠在混沌中覆滅,人心卻不可以隨困頓消亡。

    時間可怕地流逝著,迷霧逐漸消散,枯燥冷澀的白晝推動著整座城市進入了生命的倒計時,一切記憶,苦痛或是感動,都在消逝著,離開了現實,向著虛幻散逸,不停息地去了。

    在這沒有人煙的城市裡,擁有被遺棄的人類的輝煌,僅僅數十個小時的差異而已,天堂變作地獄,在浩劫來臨之前也已被洗劫得面目全非,人在罹難之時總要先行自我摧殘,不管是刻意的還是無意的,毀滅的速度和力量都會從根本上超越創造的過程,人慣於將歷史與遺蹟賦予價值並世代尊崇,於是淡漠了今天所能留下的新鮮的痕跡。

    不要再幻想未來,在自虐中祈福,那是多麼愚蠢的行為,像曝曬身心給陌生人欣賞,自毀前程,當星月撞擊才知道恐懼,當隕石墜落才想要逃離,當死亡迫近才拯救生命,人都在用遲到的覺悟保護自己!

    “快點!水痕,跪在蚩溟大人的面前!”

    揮舞的鞭影抽裂了都市的天空,罪孽如脫韁之馬在廢墟中咆哮遊弋,血腥重返故地,在冷風裡凝結,一滴,一滴,灑入溼松的泥土,沾向稚嫩的花草,浸染了聖潔的土地。天使兒童福利院,這個本該充滿天真笑聲的搖籃,無意之中成為了執行死刑的墓場。

    “嘿嘿,水痕,被鋼鞭抽打的滋味很不錯對吧。”

    卑劣的笑聲坦蕩著吸血鬼的興奮,纏懸在手中的鞭血終於突現了寶馬雙重性格的另一面,他早已按捺不住被靈魂壓抑的魔鬼的狂烈,將自己的無上信仰與對冥王的忠誠凝集在每一鞭的兇猛發洩裡,品嚐著無以言表的成就感和樂趣。

    水痕跪倒在福利院中央,輕微地咳嗽,正午的太陽照得景物煞白,渲染著以沉默自居的男人形象,那身素雅的衣杉之上漸漸滲出了縷縷鮮紅的痕跡,血流浸潤了那俊美的臉,依然遮不住那高貴的氣質和坦然的神態。

    “Angel就是死在這裡的,你最好聰明一點,水痕。”

    乘著寶馬鞭力的餘威,蕭恩·瑞傑急噪不安地撒開披風,蓄積著兇惡的怒火,面對水痕的跪態,多想代替蚩溟狠狠踹他幾腳,以便儘快結束自己不斷加深的恐懼,只因他心裡明白,在這看似相同的場景裡,同樣的角色,演繹的內容卻相異。

    水痕低頭的姿勢保持了短短几秒鐘,那白淨的前額分開了整齊的黑髮,輕微的血痕沿兩鬢退隱,漸漸抬起的臉飽含著暖意,浮現出的是那不變的表情,竟是發自心底的安詳的微笑!蕭恩的腿腳像被穩穩地按壓在地上,連退步的力量也使不出,他生平第一次感到膽怯,他流著冷汗,目光轉向寶馬,手握鞭具的寶馬竟也在暗自驚怯發抖了。

    “即便受到寶馬近乎全力的攻擊也面無懼色,不愧是二十王將排名第二的水痕!”

    暗之天閃爍著那雙狡詐的藍眼,他總能避開鋒芒置身事外,永遠讓自己處於絕對優勢,這是他擅長的贏利法則,但是今天縈繞在他眼中的冷光卻是不安分的自信,擺在他面前的最後的晚宴吸引著他的眼球,令他產生衝湧的快意,那是他心儀已久的水痕的靈魂。

    “這樣夠了嗎,蚩溟,你該滿意了。”

    水痕挺起腰緩言慢語,慈眉善目的面孔露出些許疼痛的表情,溫良忍讓的態度似乎是在表明他已屈服,然而那含蓄的尊貴的傲氣卻足以挑起三個頂級王將的圍攻之勢,如此形式單純又動機不純的下跪,真是危險,危險得引人入勝、發人深省。

    蚩溟笑了,那是純正的魔鬼的嚎笑,發黑的臉、油綠的眼體現著非人類的野蠻特徵,張狂發笑卻沒有一絲肌體的動搐,曾經敢與水痕容顏相媲美的面目如今蛻變成這般模樣,那是浸透了征伐野心的王者之相,冥王是不會對任何變相的挑釁感到驚奇的。

    “水痕,聽說這世界就要完蛋了,我從你的眼睛裡怎麼一點也看不到呢。”

    “不,我已經有所覺悟了,真正看不透的人是你啊,蚩溟。”

    水痕那滿含慈悲的眼神和許多年前的一樣,他所謂的屈服從來就沒有誠意,他無時無刻不在對抗,無處不有他的仁義教誨,他屈膝不是為誰下拜,而是顯示他的能耐,招來蚩溟所有的注意力,勾起蚩溟以往的妒忌,這就是他等候於此的目的。

    “水痕!你竟敢對冥王無禮,你還不肯服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