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親 作品

第一篇 想見你(第2頁)

    車子在空隙中挺進,因而我也有了機會看清他。他走路的樣子的確很特別,直挺挺的一點也不放鬆,我猜他是個極其謹慎的人,我竟會認定他在尋訪另一家餐廳,而不想想他為什麼不會去找別的工作。他甚至不曾攜帶公文包或者資料袋,他應該不是去應聘,兩手空空,決然只做一個獨行者。

    車子艱難向前,我和他一次又一次地接近,有時他近得就在我身旁,車體灼熱的紅漆之上映著沉冷的黑色,在這種天氣裡似乎只有他穿長袖衫,隱秘得只袒露雙手和麵部,他個子很高,估計至少比我高出許多。他太瘦了,這給我的印象很深,我沒有多餘的機會去看他的正面,也許直到他走完這條路也不會稍有轉身,如影隨形的是永不融化的冰冷。

    不知是車跟不上速還是他在暗自加速,接近的時間和次數都越來越少,我和他之間拉開了距離,沸騰的車流在一片增強的轟鳴中僵滯了下來,我們的車終於完全不能動了,他卻像奔馳一般比我想象得還要離開得快,我竟忍不住心慌起來。

    “真受不了,這要等到什麼時候,心惠,我看我們倆還是下去走走好了。”

    凱瑟琳正合我的心意,她央求著拉著我,我當然愉快地接受了。我們拿起陽傘跳下車,如同兩隻歡快的兔子奔向街區,不用說,凱瑟琳只想散步,而我呢,卻不知到底要做什麼,只覺得他在我的視線裡再次變成模糊的背影,我不清楚我還能夠保持這個方向走多久,總之,也不可能再趕上了……

    “喂,喂,心惠,你越走越快,等等我!你呀,怎麼會變得這麼能走。”

    “哦?有嗎……”

    我遠遠望著前方,他忽然轉向了,大約是要穿過馬路,擁擠的車流隨之向前移動,烈日下閃閃發亮的車頂相互交錯似寬闊的海洋起伏不定,那瘦高的黑色身影穿梭其中游刃有餘,速度絲毫不減,彷彿立刻就要從我眼前消失了,車行同樣在放快,成百上千輛車迎著綠燈加速開進,飛馳的敞篷跑車猶如一團烈焰回到了我們身邊。

    “嗨!嗨!兩位美女,快點上車吧!”

    凱瑟琳的男友催促著,可我一點都不覺得累,反倒喜歡上了像飛一樣走路的感覺。但那種大步流星的動作畢竟不適合我,我總是不能夠更快,依然差得很遠,我就像在夢裡遊行,甚至覺得遙不可及,彷彿只是瞬間的差距,他便從我身邊的真實影像迅速化成了遠方一個虛幻的縮影。

    “你們先走啊,我有點不太舒服。”

    “怎麼了,心惠。”

    “不好意思,可能是暈車的緣故,走一會兒就好了,我還想去附近的飲食館看看,你們兩個好好玩哦!”

    “真的沒事麼,心惠,你真的不和我們一起去?”

    凱瑟琳依依不捨,她知道只要我做了決定就不會改變,再怎麼說他們情侶難得相聚,我也不方便繼續夾在中間了。揮手告別,豪華車閃爍著新鮮的火紅載走了凱瑟琳,我頓時安下心來,急忙向街對面望去,這時卻再也看不到那個身影了。

    我緩緩穿越大街,目光在人與人之間徘徊,心裡感到很失落,一時間許許多多的想法在腦海中湧現,我可能真的不應該留在這裡,也許我可以去要求和凱瑟琳一起,不過那怎麼行呢,她已經有了她的生活……我大概是對自己缺乏信心,在陌生事物的面前沒有足夠的勇氣,因為我不是一個不敢承擔責任的人,所以我在並未做好充分準備的前提下就接受了一切,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心惠,加油!”

    一隻粉紅色氣球飄進了我的視線,像輕盈的糖果在太陽光下散發著清香,我抬頭看見五顏六色的氣球簇擁在面前,朵朵晶瑩可愛,全部都是心型的。原來是個帥氣的小夥子,他飛快湊到我跟前,把其中那顆粉紅之心塞進了我手裡,而後緊張得臉都紅了。

    “這個送給你。”

    “謝謝……”

    我欣喜地發著呆,男孩轉身便跑了。四周不斷傳來對我的問候和充滿敬意的目光,我在人們的加油聲中愜意地走著,於是捧起氣球情不自禁擁入懷裡,彷彿置身於公園的鮮花大道,彷彿看到了明日的景色,越來越感到欣慰……公園就是我的家,我不該再輕易地去懷疑了,不該動搖自己的決心。

    據說粘粘家庭成員遍及世界,就連紐約也有數萬名狂熱追隨者,這就是曼哈頓雙向移民潮同時產生的原因。即使增加了曼哈頓,粘粘家庭設立在全球的主題公園畢竟也只有三座,它們理所當然成為億萬崇拜者會聚的天堂,再加上居於遊客心中的至高地位,無論作為粘粘家庭的核心要塞還是享譽世界的旅遊勝地,粘粘公園都是首當其衝的。

    也許再過不久,我就會有很多兄弟姐妹,會有不同膚色的男男女女與我之間超越朋友關係,說不定我還可能幸運地成為別人的女兒和孫女……天哪,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想象的,世界上真的會存在逾越血緣關係的親緣嗎。

    我想那是有可能的,有些人生兒育女祖祖輩輩,有些人相愛相離反反覆覆,時時處處相守,卻形同陌路,知己知彼卻不知心。而有的人之間只有意會,甚至從來都不曾在一起,但依然是那麼的熟悉,熟悉得就像是自己……

    我懷裡揣著粉紅氣球,像捧著自己的心,不知不覺走了一個下午,我很久沒有單獨出行了,而且是走這麼多路,居然還不覺得疲憊,只是感到有些口渴了。我順著廣告牌走進一家露天咖啡店,說起來我對這附近的環境一點也不陌生,我慣於認路,因而不曾有過迷途的經歷,事實上在這兩年的時光裡我早就和凱瑟琳玩遍了曼哈頓的幾乎每個地域。

    太陽已經褪去了大半,剩餘不多的光線照在臉上是暖暖的,我獨自坐一張白色傘桌,品嚐著咖啡廳贈送的果汁,望著對面稀疏的花籃發呆,心裡那麼安靜,渾身想要鬆懈下來,果然是累了,不經意地鬆開手,那圓滑的氣球便掙脫了我的懷抱,徐徐上升,等我站起身來卻已經夠不到了。我的心,它那樣安逸地飛走了。

    “先生,你的咖啡——”

    隨著一個沉悶的聲音,我低頭回到座位,發現桌上多了一杯咖啡。我的咖啡?我確信沒有聽錯,只覺得有雙冷眼一晃而過,當我抬起頭,立在我面前的已是侍者的背影,那遺落的眼神如同他手中的金屬託盤一樣純粹和僵硬,他細密的黑髮遮住了腦後的每一寸肌膚,於是全身上下連成一體,那炭黑般的衣著正像是咖啡店的制服。

    他……他原來在這兒。我靠著椅子不敢再動,心裡紛亂而不能寧靜,為什麼我最近總能遇見這個人,他就像影子不斷地現身在我面前,我卻一點也不瞭解他的來歷。這次明明是我追來的,現在卻害怕去接近,他是不是對所有人都這麼冷淡呢,或者他根本對這座城市對這個世界很冷漠,所以他很生硬地在做事,我聽的出他不願意說話,他的聲音如此壓抑,他外表平靜單調內心卻躁動不專一,他居然喊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