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回鄉(二)
同為泰山上的修道弟子,雖性別不同、所屬道觀不同,卻並不影響相互之間的交流。
而且,道教教義中沒有重男輕女的觀念,相反,道教很崇尚男女平等。 這也是代曉初掛靠在道教的緣故。 只是,無論教義如何,畢竟各門各派還是要生活在社會這個大環境中,所以,道士們的很多行為會被世人詬病。 比如說,男道士與女道士之間平等相待,體現在行為上就是男女之間可以說話、可以直視對方、甚至爭論; 或者是遇事有商有量,討論出最合適的方法才會行事,並不像普通百姓那樣以男人為主,女子沒有置喙餘地。 甚至男女道士之間可以有必要的身體接觸,比如生病了相互把脈、練功時相互調整練功姿勢等等,更甚者結伴出行。 這些在世人看來就是違反“男女授受不親”之禮教,是傷風敗俗的行為。 在男尊女卑的思想下,或許人們對道教有敬畏,甚至對男道士保持敬畏,但對女道士就差了很多。 南暮夕不但與代曉初說話,還把裝乾薑片的小包裹往代曉初身前遞送,代曉初不接,他就乾脆直接塞到她手中,就引起客棧裡往來顧客的注視和圍觀。 南暮夕自小生活在道觀,是道觀觀主收養的數個棄嬰之一。 男孩能成為棄嬰,多半是先天不足,生下來就帶病,很難存活。 南暮夕和他那些被收養的師兄弟們幾乎都是如此。 他們道觀內風氣良好,觀主對弟子們也是悉心照顧與教導,南暮夕能活到現在且不算羸弱,可見觀內上下的齊心協力。 象牙塔般的生活環境使南暮夕心地單純而善良,但由於身體原因,他在觀中二十一年,去過最遠的地方是泰山腳下。 此次能夠出行,一是他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二也是觀主認為南暮夕的身體如今可以勉強算禁得住風雨,只要平時自己多加養護便好。 既然需要自己多加保養,南暮夕的行李中就帶了不少保健品、常備藥,都是師父和師兄弟們送給他的。 其中最多的,是用於食補的藥材。 所以此時只是一包乾薑片,南暮夕真心覺得不值什麼,很誠懇地非要代曉初收下。 都打噴嚏了,大冬天的,顯然是著涼了嘛,就該拿去煮些薑湯喝喝。 代曉初餘光看到自己二人已被人圍觀,並有人還在指指點點,雖然心中不以為然,但出門在外還是得顧忌周遭眼光。 只是這位南道友性子又溫吞又執拗,這在代曉初看來就是“粘人”、沒完沒了,便接下了那包乾薑片。 不過,不能白要別人東西,拿人東西最好回禮,這樣才兩不相欠。 可是,自己與南暮夕的道觀有生意往來,很是相熟,直接給南暮夕銀子有些不太好,想了想,代曉初從包袱中掏出一個小瓷壇遞給南暮夕。 瓷壇裡裝的是生鮮牛奶,就是直接從牛身上擠出來的、未經加工過的牛奶。 代曉初現在手裡有錢了,自然不虧待自己,但凡能有機會買到牛奶、羊奶,她都給自己買來灌上一罈子帶著。 現在是冬季,生鮮牛奶保存兩天沒問題,只要找到地方生火,代曉初就會煮牛奶喝。 要是牛奶易得,她恨不能天天喝、最好還能泡澡。 可惜,不行啊。 南暮夕是知道代曉初的這口小瓷壇的,因為他們這一路,有幾次他都陪著代曉初去農戶家裡購買牛羊奶。 他也知道牛奶不易得,因為有牛的農戶少,遇到哺乳期的牛就更難,就是因為不易得,所以牛奶非常珍貴。 雖然平時代曉初喝牛奶時會分給他一茶盅,但眼下一整罈子都給了自己,南暮夕眼睛有些發潮——代道友真是好道友、好姑娘! 他們面對賬房櫃檯將牛奶罈子推來推去,不知道背後大堂裡打尖的顧客們早已對他們議論紛紛—— “嘖嘖,哎喲,一男一女,沒羞沒臊啊!” “可不是!” 有婦人拽拽身邊與人八卦正歡的丈夫:“他爹,孩子說餓了,你快給催催,咱們點的面怎麼還沒上來?” 誰想,她丈夫竟晃晃胳膊甩開妻子的牽扯:“別動手動腳,你這娘們兒怎麼這麼不守婦道!” 說話時眼睛卻一直盯著代曉初往南暮夕那邊推牛奶罈子的手,聲兒還不小,顯見是指桑罵槐。 “嘿嘿這位老哥兒,那是你媳婦兒,算什麼不守婦道,櫃檯邊那倆瞧見沒,那才叫不守婦道!” “就是,大庭廣眾的,看,快看,他倆交換信物還沒完了!” “喲,這不是私相授受嘛!” …… 南暮夕跟隨代曉初下山,可說是“動機不純”。 出來“看世界”只是他的第二目的,第一目的,是想與代曉初結為道侶。 嗯,就是想跟代曉初處對象,談婚嫁。 代曉初是他所能見到的坤道中見識最多、人也最風趣,而且最有活力的姑娘,而且,南暮夕認為,代曉初的言行舉止皆是發自內心,愛憎分明,不做作,不矯情。 是最大的遵從道教教義——順應自然,追求內心的平靜和自我修養。 今日投宿比較早,代曉初說好好休息一晚,明兒一早出發,去一個叫桑柴縣的地方看望故人,也順便談談生意,南暮夕很高興。 因為這樣一來,他們不必把時間都用在趕路上,他就有機會好好與代道友論論道、聊聊天、談談……感情。 “讓你拿著你就拿著,一會兒讓夥計幫你煮了喝!”代曉初把牛奶罈子狠狠往南暮夕懷裡一塞,南暮夕趕緊接住,生怕罈子掉在地上摔壞。 這裡面,可全是珍貴的牛奶、哦不,是珍貴的愛呀! 代曉初可不耐煩與南暮夕推來搡去,也有點嫌棄南暮夕多管閒事。 要不是看在他們道觀的觀主委託自己路上多照顧些,代曉初可不想與這個啥世面都沒見過的傻大個兒同行。 這也就是南暮夕把罈子接下了,不然代曉初後半句不好聽的話就憋不住說出去了——瞧你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德行,讓你喝牛奶是怕你身體不濟,可別病倒了影響我行程! 當一個人喜歡上另一個人時,被嫌棄是聽不出來、也感受不到的。 此刻,南暮夕不但聽不出代曉初的嫌棄,還把對方話全盤當做對自己的關心——南暮夕此時心裡全是:呀,代道友把這麼珍貴的牛奶全都讓給我喝,是真的關心我! 代道友、代道友她……一定也對我有意思! 南暮夕一時心花怒放,無比激動,手都有些顫抖,眼睛更是潮潮的,看著代曉初都捨不得眨一下眼皮。 代曉初被盯得直起雞皮疙瘩,也上下打量南暮夕——這傻子抖個什麼勁兒,病了? “哎哎,看哪,快看那倆人!” “哎呦喂,我咋感覺他倆含情脈脈呢?” “豈止啊,我覺得他倆都要親上了似的!” “噗哈哈哈……” 大堂裡顧客把代曉初兩人當個景兒看,相互間還指指點點的,越發熱鬧。 此時是下午飯時間。 普通老百姓通常一天就是兩餐,很多顧客進來並非要住店,而只是打尖,為的是趕緊吃飽了出城,免得一會兒城門上鎖。 他們出城後還有好一段路要走才能到家呢。 與代曉初前世的記憶不同,前世時在賓館、旅店吃飯,通常比外面的飯館和小吃攤要貴。 但在大勵朝,在客棧裡打尖要比飯館便宜。 人們出行在外,如果行程緊張,有時並不會選擇住店,而只是找個地方短暫停留,補充體力。 這種行為被稱作“打尖”。 尤其在比較熱鬧繁華的城市,客棧不僅提供住宿,還提供餐飲服務。 一般顧客進入客棧時,店夥計都會問聲:“您打尖還是住店哪?” 就是為確認客人是要長住還是短暫休息。 打尖不需要辦理核驗身份的手續,進來直接點吃食就行。 而客棧為積攢人氣,也歡迎人們前來打尖,甚至可以允許客人自備食物、只來借用客棧的灶火。 當然,借,是有償的。 所以就算是淡季,客棧裡也是總能看到客人出入。 前來打尖的顧客,自然都在大堂裡用餐,所以大堂總是熱鬧、嘈雜。 人們對著代曉初和南暮夕的背影指指點點說閒話,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混在一起,熱絡的像幾十年的老友。 先前那名提醒丈夫快些催店家上面條的婦人,見丈夫扭著身子與別桌客人聊得熱火,不得不將抱在懷中的孩子放到長凳上:“寶兒乖乖坐這兒等著,娘去催催麵條就回來!” 三歲大的孩子哪裡坐得住! 天色不早,客棧裡進進出出都是人,而且各個揹包羅傘帶啥的都有,把個孩子看得眼花繚亂——好熱鬧啊,以前沒見過啊! 咦,前邊地上那是什麼?怎麼有個花花綠綠的球球滾來滾去? 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