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十八章 主場(二)
煽風點火意圖如此明顯,另三位同伴馬上配合:“有什麼話好好說不行嘛,竟然動手打人!”
“人家可沒動手,人家是山長家的人,要動也是動腳!人家多本事啊,有錢有勢的,咱小老百姓算個毬,不過是捱揍的貨罷了!” 這話馬上激起村人同仇敵愾—— “說得對啊,就算鮑家開村學,就算他們家有錢有勢,也不是欺負村人的理由!” “鮑家可太不地道了,咋能說踹就踹、話都不問一句呢?” “肯定是理虧唄,就想把人制住不敢說話唄。” “可真看不出來,你說他們家平時就挺霸道,但咱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無事;可老代家不過就是和鮑家有所誤會,解釋開不就行了?卻得了這麼個下場!” “話可不是這麼說,代家那丫頭若是真被他家一藏就藏了三年,你們說那不是……討個說法也沒錯吧?你打人就能把這事兒蓋住?” 村人的議論生怕鮑家聽不清似的,說得又大聲又緩慢,期待鮑家把被代父代母懷疑的女道士推出來,讓大家辨認下看看是不是真是代曉初。 他們可好奇著呢——這是多大的瓜啊,得吃! 混在人群中矇頭遮臉的漢子不能完全瞭解這場鬧劇的原委,但可以試著將鬧劇引導為武力衝突—— “可不是嘛,上來一聲不吭就把人踹死,是要殺人滅口嗎?眼裡也太沒王法了!” “就是,太沒王法了!姓鮑的,你們出來,敢殺人咋不敢出來露個面?!” 人的情緒很容易被激化,尤其自認為是“主持公道”而非著急看熱鬧的青壯村民,立馬“正義感”爆棚,跟著一起叫囂讓鮑家人出來說話。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越喊越嚴重,情緒遞進極其到位,就是沒人幫忙把代父扶起來看看是不是真死了,更沒人跑腿去請個郎中回來。 說到底,都是一幫起鬨架秧子的,都等著吃瓜看熱鬧,沒誰真的關心是否真出了人命,反正他們自己都活得好好的。 南暮夕沒想到這個村的人如此不好對付。 畢竟他人生中見到最多的是善男信女,表現出來的都是良善親和,真沒見過這麼多的刁男惡女,還如此集中。 但他可是道士,道士對抗邪惡向來毫不手軟。 只見南暮夕從袖中掏出二指寬一條黃色小符,“啪”一聲拍在代父後腦勺上,指甲稍微一勾,黃符便掖在頭髮裡。 代父本來趴在地上裝死,臉是側在一邊的,雖然眼睛閉著,卻也能感覺到有人靠近,可他沒提防被拍得這麼大力,後腦勺竟感覺如針扎般疼痛,差點兒就蹦起來破口大罵。 別說他痛,就連圍觀的村人看著都替他痛。 眼瞧著代父的眉頭、眼皮連同鼻子都痛得皺成一團,人群剛要驚呼“原來沒死”,卻被南暮夕接下來的動作打斷。 就見南暮夕狠狠一拂塵抽在代父露在外面的側臉上,左手食中二指併攏,指尖對向代父,大喝:“呔!代家祖鬼速速退去,否則貧道收了你!” 這聲“呔”實在太過嘹亮,不但蓋過所有人的吵嚷聲,還將他們全都震懾住。 關鍵還有那條二指寬的黃符加持效果,人群登時噤若寒蟬。 世人皆迷信,代母更是被嚇唬住,看著那張黃符心裡直哆嗦,她開始懷疑自家男人是不是真撞上啥不乾淨的東西了。 混在其中的四個漢子也驚愣住,眼珠子滴溜轉著不明所以。 代父臉上被抽出一片紅,若細看,能看出一絲絲極細的血線浮出——抽禿嚕皮了都! 駱毅拉不住代曉初,剛好被她拽得來到門前看到這一幕,也驚了。 “代姐姐,祖鬼是什麼?”駱毅問。 “不知道啊。”代曉初呢喃。 “祖鬼,就是他家死去的祖宗,已經變成鬼了,附在他身上,也叫家鬼,”南暮夕抬頭對著村人大聲說道:“此人未死,活得好好的,只是被祖鬼附了身罷了; 他一動不動起不來,是被祖鬼壓的,鄉親們不要怕,待貧道做法為他驅鬼!” “喝……” 如大馬力吸塵器突然開動,人群齊齊抽著冷氣後退好幾步。 圍攏的圈子瞬間擴大,不少人被身前人後退時踩到腳尖,痛得齜牙咧嘴,卻無人敢叫出聲來。 鬼啊,祖宗變的鬼,還附身了! 人們看向代父的目光變得畏懼,前排的人直往後躲,生怕鬼冒出來傷到自己;後排的人卻使勁兒往前湊合,生怕看不見鬼長啥樣。 “老子才不是鬼附身!”代父總算憋不住睜眼開罵:“哪裡來的野道士行騙!” 代父以手撐地想爬起來,只是他後腦勺頭髮裡還插著黃符,臉上又血呲呼啦的,再加上他被踹得使不上勁,表情既痛苦又猙獰,唬得眾人不但沒人去想南暮夕是不是騙子,反而更往後退——代父看著實在不像人哪! 代父先是被胡澤胤踹、又在冰冷地面趴半天,身上連痛帶凍很是發僵,掙扎兩下竟未能爬起,南暮夕更是上前一步按住他的手腕,似是為他診脈,實在將他重新按回地上趴好。 南暮夕只草草在代父腕上摸了摸,便將手移到代父中指上,指尖一觸到代父中指根部便叫:“啊呀!果真是鬼脈!” 李蔚珏眼看著南暮夕裝神弄鬼,很想笑——這牛鼻子道士有意思,太合他的脾氣了,他可不能拆臺! 不但不拆臺,他還給遞梯子:“道長,何為鬼脈?道長會號鬼脈?” 南暮夕口中唸唸有詞:“貧道隨師父修習醫術,對神鬼脈象小有心得; 瞧,中指側方,朝拇指方向屬陽,朝小指方向屬陰,指根為家鬼、指中為家仙,指尖為天神; 此人指根陰面脈象浮動,為家鬼不安,附身作亂,待貧道將其收服……” 似是為眾人做解,只是說到一半停下來,因為代父掙扎,不得不再次用另一手甩了拂塵抽在代父背上,話也有些猶豫: “只是,此人畢竟為其祖鬼後代,對祖宗毫無反抗之力,故而被附身得實在結實; 貧道若施法,就無法騰出手按住他,鄉親們,你們可願意幫忙?” 靜。 安靜。 往死裡安靜。 誰願意靠近鬼呀! “此鬼為這人家鬼,若想害人,只能通過這人間接而為,並不會直接危害到鄉親們,你們只需幫我按住這人手腳,使其不得亂動即可。”南暮夕又說。 南暮夕麵皮白淨,臉上淤青早已散的七七八八,再加上一身道袍、一柄拂塵,更顯得仙風道骨。 “哦,按住他別動就行啊……那我幫你!” “我也來!” “還有我!咱孩子在人家村學唸書,他們村裡有事,咱不能不管!” 馬上就有人上前幫忙了,一下子就上來四人,其中兩個還是鄰村的漢子,臉上盡顯義氣。 四個男子將代父四手四腳地按在地上,南暮夕總算把手騰出來,嘴角不易察覺地翹了翹,餘光也不易察覺往代曉初那邊瞟了瞟,然後…… 然後他把拂塵往臂彎處一掛,雙手打開,右拇指勾左拇指,右手為陰左手為陽,負陰抱陽,四指為八卦,雙手合抱為陰陽,舉於胸前,向代曉初施了一個拱手禮,口稱:“福生無量天尊!” 代曉初一愣,不明所以,心說這傻子抽什麼風呢? 卻見南暮夕已經重新抄起拂塵,“唰唰唰”舞動兩下,便一下下重重抽打在代父身上,邊抽邊念道: “赫赫陽陽,日出東方, 吾今祝咒,掃盡不祥, 遇咒者滅,遇咒者亡, 一切鬼怪,皆離身旁, 何物不見,何物敢當 吾奉律令,立斬不詳!” 此時辰時已過半,畏寒的冬日終於肯掀開雲被露出臉來,湊熱鬧般,隨著南暮夕最後那句“立斬不詳”四字念罷,綻放出光芒。 南暮夕剛好一記拂塵掃在代父後腦勺那張黃符上,人們只覺得那空白黃符似乎閃爍了一下,上面多了些硃紅色的字,然後便化為一縷白煙,在代父後腦勺上搖擺兩下,散了。 代父這輩子都想不到,在他做祖父的年紀,竟重新溫習了當孫子時的記憶,渾身被抽得這叫一個酸爽! 只見他渾身的衣服破破爛爛,絮在裡面的麻絲和乾草撲簌簌掉了一地。 “這位福主,你可以起來了,你家祖鬼已經離去,你平安了。”南暮夕再次將拂塵一甩,掛回臂彎。 代父是半個字都罵不出來,他什麼也顧不上,他疼得要死,只想趕緊爬起來回家去。 代曉初這時才明白南暮夕為何剛才朝她行拱手禮——這傢伙怕不是猜出自己和代家人的關係,想替自己出口氣卻怕她怪罪,先行施禮告罪呢! 四個混於人群的漢子,本以為攛掇著能讓村人把兩個道士痛揍一番,他們藉機痛下殺手,好為牢裡的同夥報仇,主要是讓這兩人無法出庭作證; 他們還能趁鬧出人命時的混亂,順手擄走幾個孩子——邊上不是有幾個要上學的小孩麼,轉手賣掉正好能過個肥年! 可眼下,人群太安靜了,不但安靜,還…… “仙人!拜見仙人哪!”不知誰喊了一聲,嘩啦啦村民們就跪地拜了下去。 只留四個陌生漢子突兀地站在原地,就像生日蛋糕上的蠟燭。 “哎哎,你們這是幹嘛呢?”趙村長的大嗓門在人群后方傳來。 他昨晚小酒喝多了,早上沒起來,直到兒子把他扒拉醒說鮑家又出事了,他一著急蹦起來就往外跑,這會兒跑得呼呼直喘,頭上熱氣如白煙環繞。 四個陌生漢子實在太顯眼,趙村長不等村人回話,便轉向那四人:“你們是哪村的?幹啥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