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他弄傷的是祁糾。
……祁糾是很想這麼安慰自己的。
畢竟他接了這份工作,負責送金手指外賣以來,走過七百九十九個世界,始終正氣凜然,沒被人硬啃這麼多次。
而他對葉白琅的引導,也是嚴格按照“良師益友”的標準來的,相當周密嚴謹,不該有任何疏漏。
葉白琅前些天還想把他放電視機上。他這具身體過去也曾劣跡斑斑,作為受騙和受害的一方,葉白琅沒道理對他這麼容易就改觀。
或許是譫妄狀態後還有些許慣性殘留……也或許是葉白琅有強迫症,受不了他的嘴這麼幹,又懶得去拿滴管。
也有極為微弱的那麼一絲可能,是葉白琅不瞭解中醫,真想拿嘴給他拔個火罐。
系統:“……”
“有什麼問題?”祁糾問。
“沒有。”系統說,“應該是葉白琅不瞭解中醫。”
系統提醒他:“你準備一下,把我裝兜裡,葉白琅要帶你回家了。”
……
葉白琅的動作很快。
因為成長經歷,他秉性裡像人的部分少,像狼的卻很多——比如極會審時度勢,比如做事從不知留餘地,同歸於盡的決絕狠辣。
比如……只要一有機會,就要迫不及待把自己的獵物叼回去,藏起來。
藏起來,絕不準旁人沾手。
祁糾過去養的那隻小白狼也是一樣的毛病——護食,警惕,看誰都像惦記它那兩塊肉骨頭,有人靠近就弓起後背,嗚嗚低吼著炸毛齜牙。
祁糾作為肉骨頭,把系統變成的廢紙團塞進口袋,被葉白琅寸步不離地叼著,讓人抬進高薪聘用的豪華救護車。
他被葉白琅死死抱著,一路帶著滴滴作響的監控,回到了心心念唸的大平層。
——葉白琅的確很有錢。
有錢能解決很多事。比如只是頃刻間,臥室就堆滿了調試妥當的醫療救護儀器,比如所有不適合養病的傢俱,在他們回來的路上就都被毫不留情地換掉……葉白琅甚至還在客廳弄了張陪護專用的摺疊床。
祁糾靠在輪椅裡,依靠約束帶坐穩,還是有點想不通這狼崽子有時候在想些什麼:“為什麼要買摺疊床?”
“什麼意思。”葉白琅推著他的輪椅,臉色很差,不知道又在因為什麼事生氣,說話也又變得沙啞慢吞吞。
他繞到輪椅前,雙手扶住輪椅扶手,盯著祁糾:“你不想,讓我睡覺?”
“讓。”祁糾合理提出疑問,“睡沙發不行嗎?”
為什麼非要睡摺疊床,那客廳那些沙發用來放什麼?
安放他醒不過來的深夜裡葉白琅那無邊的寂寞?
葉白琅:“……”
祁糾不合時宜地忍不住笑。
葉白琅受他刺激,立時火冒三丈,身上那股垂暮般的死氣消散,又成了齜牙炸毛的狼崽子:“你笑什麼?!”
“游泳健身,力量器械。”祁糾動動手指頭,輕敲葉白琅攥著輪椅的手,慢悠悠安利,“真不瞭解一下?”
葉白琅的身體變得僵硬,他一言不發,冷冰冰地站了一陣,才收回兩隻手,慢慢向後退開。
葉白琅繞回輪椅後方,打開剎車,推著祁糾往床邊走。
從醫院到家,這樣的輾轉對祁糾現在的身體來說,已經是異常嚴峻的負擔,祁糾必須要臥床休息。
葉白琅解開約束帶,扶住落進懷裡的身體。他手上的力道須臾不敢松,只能屏著呼吸,凝神一寸寸收緊手臂。
祁糾的身體絲毫不著力——不是祁糾不想配合他,是的確做不到。
祁糾的身體太差了,一個被當地水平不錯的醫院數次會診,依然斷定為“甦醒概率極為渺茫”的病人,能重新睜開眼睛,能醒著、能說話就已經是奇蹟。
這樣極力控制下的輕微擾動,已經讓那人臉上血色盡失,額間細細密密滲出冷汗。
葉白琅抱著祁糾,小心翼翼把祁糾從輪椅挪到床上。他不敢鬆手,慢慢直起身,抱著祁糾的肩背,讓祁糾的額頭枕在自己肩膀。
他抬著手,笨拙生澀地學著祁糾的動作,一下一下摸祁糾的後腦。
祁糾張著眼睛,琥珀色的瞳孔落點渙散——葉白琅能清晰地感覺到,祁糾伏在他的肩上,悄無聲息地陷進昏厥,短短几分鐘的時間,就已毫無預兆地失去意識三四次。
那些扎手的短髮被冷汗浸透,溼漉漉地紮在他掌心。
“……瞭解。”葉白琅最後啞聲說,他往祁糾背後塞滿枕頭,學舌地重複祁糾的話,“游泳健身,力量器械,還有什麼?”
祁糾反覆被彈出世界,剛回來就聽見這一句,有點驚訝:“好乖。”
葉白琅:“……”
他遲早要被這個騙子氣死。
“擔心我?”祁糾陷在枕頭堆裡,慢悠悠翻過手掌,勾勾手指。
他沒力氣抬手,只能辛苦葉白琅低頭:“多大點事,養養就好了。”
葉白琅神色仍陰沉,瞳孔晦暗未名,卻依然被那隻手勾過……近點兒,我能醒著的時候不多。”
節能模式,顧名思義,為數不多的那點能量得省著用,不能平均分給每天二十四小時。
祁糾和系統商量出來的結果,是每天拿出十六個小時休眠,剩下那八個小時,自主性就能強很多,至少不用這麼廢人一樣躺在床上。
祁糾工作挺辛苦,倒是不介意這麼躺一躺,優哉遊哉地曬曬太陽,抽空往葉白琅身上插一兩根金手指,坐享提成。
但葉白琅似乎相當介意他變成這個樣子。
介意到現在的黑化值依然起伏不定,只是看著祁糾的輪椅,都像是在看什麼極為憎惡的仇人死敵。
“咱們得約法三章。”祁糾說,“不準糟蹋身體,不準不睡覺,不準不吃飯。”
嚴格來說,前者其實包含後兩項,但祁糾客觀衡量,還是要單拿出來做要求。
否則這狼崽子真敢去不吃不睡,每天蹲在床邊,守著他不定期醒的那八小時,再往嘴裡灌什麼號稱能讓人龍精虎猛的保健藥。
葉白琅蜷在他的手底下,很瘦小的一團,尖到掛不住肉的下頜抵在手臂上,悶不吭聲點頭。
祁糾特地明確:“我說你。”
葉白琅:“……”
葉白琅有些煩躁,一下一下摳著掌心的傷口,沉默了幾秒鐘,才又慢慢回答:“……哦。”
“記住了就有獎勵。”祁糾賞罰分明,“辦公桌,第三個抽屜,打開,幫我拿個創可貼。”
葉白琅怔了下,他像是沒能立刻理解祁糾的話,好不容易理解了,又不捨得從祁糾手底下挪開。
祁糾揪他頭髮:“三。”
葉白琅:“……”
“二。”祁糾摸索著又找了一根,“快去。”
頭髮可比眼睫毛好揪,他都不用系統監控輔助,一抓就是一大把。
葉白琅被揪得氣急敗壞,捂著腦袋,剛要從床上跳下去,又被祁糾一把薅住:“不準光腳。”
葉白琅快要氣瘋了,下意識脫口質問:“你是不是又騙人,其實根本就是裝病,什麼都能看得清?!”
不然為什麼不論他怎麼做、怎麼說,都能被這個煩死人的騙子抓包,還一抓一個準?!?
這話被吼出來的時候未經斟酌,出口後才捲起鋪天蓋地的後悔。
葉白琅從未有過這種感受。
腦子裡像是有岩漿滾著湧,牽連著臉上也灼燙,他張口結舌,不知該做什麼,既覺慌張,又無端絕望忐忑。
……他對祁糾說了什麼?
“……狼崽子?”
祁糾聽他反應不對,撐著手臂想要坐起來,被葉白琅倉猝扶住。
系統被葉白琅一腳踢進了床底的地板縫,正在努力往外拔自己,祁糾沒監控可看,暫時不知道葉白琅怎麼了。
但葉白琅的問題至少他還能答。
“沒騙你。”祁糾保證,“這次真沒騙你,是真的看不清了。”
他下意識對葉白琅掩飾這件事,會盡力照聲音找準落點,哪怕眼前只有模糊的色塊、光影,能睜著也儘量不閉上。
……但這樣簡單粗暴地說開也不錯。
祁糾也不想等腫瘤完全壓迫視神經,視野徹底一片漆黑以後,還多此一舉地睜著眼睛。
畢竟到那個時候,對他這具差不多也到頭的身體來說,睜著眼睛也是要耗能的。
“我耳朵還行,聽見動靜就知道你在哪,在幹什麼。”祁糾耐心地向他解釋,“再說了……你光不光腳,我不知道嗎?”
要不是人類社會不穿衣服鞋子算耍流氓,祁糾這些天來,甚至已經開始有點神神叨叨的疑神疑鬼傾向,總懷疑這狼崽子沒準會脫光衣服鑽他懷裡。
……罪過。
祁糾被自己的念頭嚇得駭然,深覺一定是受了葉白琅傳染,託還在床底掙扎的系統回總部,立刻替他購買一整箱單身口服液。
葉白琅定定地站在床邊,牢牢抱著他,不說話也不動,呼吸比平時粗,喉嚨裡壓著罕有的澀聲。
“想什麼呢?”祁糾這會兒的力氣就比剛才足,抬起手,沿著這狼崽子的鼻樑向上,一路摸到亂七八糟的短髮,“去啊,哥給你貼創可貼。”
他有意逗葉白琅,點點手底下冰涼的腦門:“帶大黑翅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