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他弄傷的是祁糾。(第2頁)
之前那段時間,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他一口氣直接畫了好幾百個。
只要葉白琅別發瘋,不沒事拿小刀碎玻璃劃拉自己玩,應該夠用到他死後的三五年了。
葉白琅視線愣怔,木然地受他吩咐,小心地扶著祁糾慢慢躺好,穿上拖鞋,去開祁糾說的抽屜。
……
葉白琅捏著創可貼,站在離床一步之隔的地方,屏息看著祁糾。
他說錯了話,祁糾看起來並沒在意,心情甚至依然很好,靠在枕頭裡到處瞎摸。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原本又暖又亮,過去總有讓葉白琅覺得刺眼的笑意,現在卻蒙上層翳,變得暗淡茫然。
祁糾受亂摸報應,一時不慎,被晾在床邊的熱水燙到,迅速收回手。
祁糾燙得直吸涼氣,甩了甩那隻手,自己捧著手指頭吹。
葉白琅看著他倒黴,頗感大仇得報,忍不住跟著笑了一聲。
——隨即他就被一種鋪天蓋地,從未有過的劇痛充斥。
如果說之前葉白琅的恐懼、痛苦、絕望,是來自於“他可能會失去祁糾”和“他將會被祁糾拋下”……那麼現在這種劇烈的疼痛,就是完完全全源於祁糾。
葉白琅完全忘了自己的事。
令他感到痛苦的內容,也不再和他自己有關。
他捏著一張畫了黑翅膀的創可貼,看著祁糾,滿腦子都是祁糾的病要怎麼辦。
怎麼辦,祁糾會病得越來越重,會難受,會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會徹底再看不見任何東西。
憑什麼不能把他的眼睛摘下來給祁糾?
憑什麼不能讓祁糾腦袋裡的那個東西,長在他身上?
他又不怕頭疼,又不怕死,憑什麼不能讓他替祁糾生病,讓他替祁糾活這渺茫的一年??
葉白琅從未體會過這樣的痛苦,他喘不過氣,用全部的毅力逼自己走過去。
他把手交給祁糾,讓祁糾摸索著給他貼創可貼。
祁糾把創可貼粘好,挺滿意,給自己燙著的手指吹完,順便也給他吹氣:“行了,不疼了。”
“以後再敢亂沾水亂摳,你就自己貼,我可不管你。”祁糾對著這個不長記性的狼崽子三令五申,“我可就畫了那麼多,用一個少一個,你這傷一天不好,早中晚就得浪費三個……”
祁糾的話沒說完,他察覺到葉白琅太過反常,摸了摸狼崽子的眼睛,被灼燙的液體引得詫異。
葉白琅出來:“對不起……”
祁糾一時不知這話從哪“對不起”?
他那個代表“人性”的金手指,之前怎麼嘗試都植入不成功,是不是不小心掉到地上,被葉白琅撿起來吃了?
……
葉白琅嚐到喉嚨裡濃重的血腥氣。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一切錯誤都由他造成。在出院時,他從醫生那裡得知祁糾的具體病況,腫瘤的位置非常不好,無法開刀手術。
硬要開刀,患者甚至下不了手術檯。可即便姑息治療、輸液吃藥,當前所有的醫療手段全部用盡,壽命也超不過一年。
祁糾活不過一年,這是省醫院給出的結論。葉白琅不信,又叫人去問去打聽,去請專家。
專家還沒回復,葉白琅一路盯著手機,他當初不肯聽祁糾的話,學那些“對他的腦袋有好處”的東西,於是現在只能像個文盲一樣,在網絡上失魂落魄地亂搜亂看。
有人說這病痛苦得很,頭痛欲裂四個字不是比喻而是事實,有人說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原本好好的人,得病後就迅速消瘦虛弱,變得不成人樣。
有人說……最難熬的還是病倒在床上,不能動只能聽,被冷嘲熱諷,受憐憫鄙夷。
……葉白琅看了一路這些東西,一直到回家。
到祁糾上一秒還笑著和他說話,下一秒被他從輪椅裡絕對小心地抱起來,就匆忙嚥下眩暈掀起的悶哼,心跳變得紊亂急促,無聲無息昏厥在他肩上。
他想把祁糾的病弄到自己身上,他做不到。
祁糾的病是被他耽擱的,因為他總是不信祁糾的話。
他什麼都做不到,甚至沒辦法吞回自己說出的每一句傷人的混賬話。
過去沒人照顧過他的感受,那些人拿他的恥辱當笑柄,大肆宣揚他的經歷,想要看他痛苦。
於是他也不在乎任何人的感受,像把從來不知鞘為何物的鋒利匕首,捅出去就要見血,放肆荒唐、傷人傷己。
……
他後悔了。
他弄傷的是祁糾。
作者有話要說
……祁糾是很想這麼安慰自己的。
畢竟他接了這份工作,負責送金手指外賣以來,走過七百九十九個世界,始終正氣凜然,沒被人硬啃這麼多次。
而他對葉白琅的引導,也是嚴格按照“良師益友”的標準來的,相當周密嚴謹,不該有任何疏漏。
葉白琅前些天還想把他放電視機上。他這具身體過去也曾劣跡斑斑,作為受騙和受害的一方,葉白琅沒道理對他這麼容易就改觀。
或許是譫妄狀態後還有些許慣性殘留……也或許是葉白琅有強迫症,受不了他的嘴這麼幹,又懶得去拿滴管。
也有極為微弱的那麼一絲可能,是葉白琅不瞭解中醫,真想拿嘴給他拔個火罐。
系統:“……”
“有什麼問題?”祁糾問。
“沒有。”系統說,“應該是葉白琅不瞭解中醫。”
系統提醒他:“你準備一下,把我裝兜裡,葉白琅要帶你回家了。”
……
葉白琅的動作很快。
因為成長經歷,他秉性裡像人的部分少,像狼的卻很多——比如極會審時度勢,比如做事從不知留餘地,同歸於盡的決絕狠辣。
比如……只要一有機會,就要迫不及待把自己的獵物叼回去,藏起來。
藏起來,絕不準旁人沾手。
祁糾過去養的那隻小白狼也是一樣的毛病——護食,警惕,看誰都像惦記它那兩塊肉骨頭,有人靠近就弓起後背,嗚嗚低吼著炸毛齜牙。
祁糾作為肉骨頭,把系統變成的廢紙團塞進口袋,被葉白琅寸步不離地叼著,讓人抬進高薪聘用的豪華救護車。
他被葉白琅死死抱著,一路帶著滴滴作響的監控,回到了心心念唸的大平層。
——葉白琅的確很有錢。
有錢能解決很多事。比如只是頃刻間,臥室就堆滿了調試妥當的醫療救護儀器,比如所有不適合養病的傢俱,在他們回來的路上就都被毫不留情地換掉……葉白琅甚至還在客廳弄了張陪護專用的摺疊床。
祁糾靠在輪椅裡,依靠約束帶坐穩,還是有點想不通這狼崽子有時候在想些什麼:“為什麼要買摺疊床?”
“什麼意思。”葉白琅推著他的輪椅,臉色很差,不知道又在因為什麼事生氣,說話也又變得沙啞慢吞吞。
他繞到輪椅前,雙手扶住輪椅扶手,盯著祁糾:“你不想,讓我睡覺?”
“讓。”祁糾合理提出疑問,“睡沙發不行嗎?”
為什麼非要睡摺疊床,那客廳那些沙發用來放什麼?
安放他醒不過來的深夜裡葉白琅那無邊的寂寞?
葉白琅:“……”
祁糾不合時宜地忍不住笑。
葉白琅受他刺激,立時火冒三丈,身上那股垂暮般的死氣消散,又成了齜牙炸毛的狼崽子:“你笑什麼?!”
“游泳健身,力量器械。”祁糾動動手指頭,輕敲葉白琅攥著輪椅的手,慢悠悠安利,“真不瞭解一下?”
葉白琅的身體變得僵硬,他一言不發,冷冰冰地站了一陣,才收回兩隻手,慢慢向後退開。
葉白琅繞回輪椅後方,打開剎車,推著祁糾往床邊走。
從醫院到家,這樣的輾轉對祁糾現在的身體來說,已經是異常嚴峻的負擔,祁糾必須要臥床休息。
葉白琅解開約束帶,扶住落進懷裡的身體。他手上的力道須臾不敢松,只能屏著呼吸,凝神一寸寸收緊手臂。
祁糾的身體絲毫不著力——不是祁糾不想配合他,是的確做不到。
祁糾的身體太差了,一個被當地水平不錯的醫院數次會診,依然斷定為“甦醒概率極為渺茫”的病人,能重新睜開眼睛,能醒著、能說話就已經是奇蹟。
這樣極力控制下的輕微擾動,已經讓那人臉上血色盡失,額間細細密密滲出冷汗。
葉白琅抱著祁糾,小心翼翼把祁糾從輪椅挪到床上。他不敢鬆手,慢慢直起身,抱著祁糾的肩背,讓祁糾的額頭枕在自己肩膀。
他抬著手,笨拙生澀地學著祁糾的動作,一下一下摸祁糾的後腦。
祁糾張著眼睛,琥珀色的瞳孔落點渙散——葉白琅能清晰地感覺到,祁糾伏在他的肩上,悄無聲息地陷進昏厥,短短几分鐘的時間,就已毫無預兆地失去意識三四次。
那些扎手的短髮被冷汗浸透,溼漉漉地紮在他掌心。
“……瞭解。”葉白琅最後啞聲說,他往祁糾背後塞滿枕頭,學舌地重複祁糾的話,“游泳健身,力量器械,還有什麼?”
祁糾反覆被彈出世界,剛回來就聽見這一句,有點驚訝:“好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