煅庚 作品

第 40 章 夜泊(第二世界完)(第2頁)

 那小半個月的時間裡,他們就在家慢悠悠做一架雪爬犁,祁糾教他怎麼用鑿子斧頭、怎麼敲鉚釘不砸手,還抽空不知怎麼教會了他們家那兩匹馬拉爬犁。

 後來發生的事很叫人恍惚……鬱雲涼從沒在雪上飛馳過,趴在蓬蓋邊沿往外看,被撲面的清涼雪粉冰了一臉,呼嘯穿梭過山林。

 祁糾枕著胳膊,靠在火盆邊上,攏著那一點熱氣,隨意單手勒韁,就叫那兩匹馬在雪上恣意飛馳。

 “南面冬天不好過。”

 冰天雪地雖然冷,但鬱小公公未雪綢繆,叫人在宅子裡砌了空心牆、盤了火炕,加上地熱溫泉,舒服到叫人懶得動彈。

 鬱雲涼之前打聽,也這麼聽人說,立刻記下:“好,殿下,明年我來馭馬。”

 祁糾揉揉他的腦袋,幫小公公把睫毛上凍的冰碴抹了,眼睛裡就有了笑。

 ……這些事歷歷在目,彷彿就在昨日。

 鬱雲涼蜷進躺椅裡,抱著細裘絨毯下的祁糾,小心將手按在祁糾肋間,觸摸那下面微弱的心跳。

 抵在他手心的,是極為細微的、雛鳥破殼似的力道。

 鬱雲涼買的那一窩雞苗養得很好,後來還下了蛋,只是母雞不知為什麼不抱窩,祁糾就又教他做了暖箱。

 鬱雲涼有時候也會想,他的殿下好像沒什麼不會的——上到君子六藝、下到雜事庖廚,一個人要走多少路,才能學會這麼多東西。

 如今他們下江南,鬱雲涼想,這一段路他來走,他的殿下就能稍微多休息一會兒。

 這一年祁糾實在很累了。

 鬱雲涼其實很清楚,要拔毒、要喝藥、要醒過來,這些都很累。

 所以

 如今毒徹底拔乾淨了,好好休息休息、大睡一場,天經地義,完全沒什麼不行的。

 鬱雲涼靜了一會兒,忽然又有新念頭:“殿下,我能不能用箭射魚?()?()”

 ——好像也沒什麼不行。他可以將魚線系在箭尾,這東西很結實,又細軟輕盈,幾乎不會干擾箭勢。

 只要能看清楚魚,能瞄準,能搭弓放箭就行了。

 這對鬱雲涼來說不難,他的眼力很好,最暗的晚上,也能一眼看清最鬼鬼祟祟的鬣狗。

 他們走的這條水道遊人又不多,魚本來就不少。加上運糧的船難免掉下些谷屑稻殼,一路都有魚追著遊,個頭都很大,有的甚至還會主動躍出水面。

 鬱雲涼打定了主意,索性跑下去,將弓箭取上來。

 整艘船視野最好的地方,就是這一處二層小閣樓。

 今夜月色昭昭,將一條河水照得通明,粼粼波光裡遊過個暗影,想來定然就是魚。

 鬱小公公將一大捆魚線在箭尾繫好,專心瞄準,張弓搭箭……可惜進展不佳。

 明明箭是瞄準了射出去的,看著也扎中了暗影,可拖著魚線拽回來,還是空的。

 幸而鬱雲涼有不少耐心,這本來就是用來打發時間的,無所謂中不中,射不中就繼續射。

 鬱雲涼只是想練完十萬支箭——跟在祁糾身邊一年,日日練習不輟,每日少說兩百多說五百,已攢到九萬九千九百多。

 世人都說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鬱雲涼不懂這裡頭的名堂,只覺得十萬大概是個好數目。

 或許等射夠十萬支箭、張夠十萬次弓,就算是“練完了()?()”

 。

 或許他的殿下就會醒。

 若是沒醒,那一定是箭練得不夠,再繼續去練就是了。

 鬱小公公蹲在閣樓邊上摘箭。

 這次弄上來一團水草,溼淋淋甩了一臉水,居然還帶上來一隻河蟹。

 這的確非他所料,他練了九萬九千九百九十八箭,還差兩箭就練完了,

 河蟹叫人憑空一箭饒了清淨,相當不客氣,一鉗子狠狠夾在罪魁禍首虎口,瞬間就見了血。

 鬱小公公:“……?()?[(.)]??。?。??()?()”

 “我還差兩箭。()?()”

 鬱雲涼低頭看河蟹,“你壞我好事。”

 河蟹張牙舞爪,合該收拾,被鬱雲涼用木棍將鉗子捅開,拎著走到水缸邊上,撲通一聲扔進去。

 鬱雲涼取了清水,將手上傷口洗乾淨。這蟹鉗看著不大,卻相當鋒利、力氣不小,居然夾了個頗深的口子。

 鬱雲涼看了一會兒手上的傷,翻藥出來塗上,他不再張弓,坐回祁糾身邊發呆。

 這傷說大不大,按說根本牽扯不了什麼,偏偏傷在虎口,張弓一定要受影響。

 最後這兩箭……要叫他隨便拉一拉弓,胡亂糊弄過去,絕無可能。

 凡是和祁糾有關的事,鬱雲涼從沒想過糊弄。

 鬱小公公盯著自己的手,從悶悶不樂到怏怏,再到打蔫,再到抿緊了唇胸口起伏,仰頭將眼睛用力閉上。

 ……他立誓不這樣的。

 他立了誓,不能再叫他的殿下費心力哄他,他來照顧殿下,他來哄殿下高興。

 鬱雲涼死死咬著唇,拼命將喉嚨裡的酸澀壓下去,不去想上次下船買藥時聽說的……穀雨已過十日。

 祁糾倒在他肩上,寫下“等?()_[(.)]?3?.の.の?()?()”

 的時候是立春,他的殿下為了陪著他,已迫著這顆心跳了一個春天。

 鬱雲涼不怕等,怕他的殿下累,怕他的殿下不舒服。

 這樣的念頭很少會湧上來。

 這艘船上沒有其他人,他一個人掌舵、一個人起錨,因為河水奔湧滾滾南下,加上風帆適時調整,自然就能走下去。

 他守著祁糾安安穩穩過日子,一日復一日,每天都有不少要忙的事……鬱雲涼很少生出其他念頭。

 比如“殿下現在要是醒著就好了()?()”

 。

 今天忽然會想這個,可能是因為只差兩箭就練完了,卻被一隻欠蒸的河蟹壞了好事。

 鬱雲涼摸索到祁糾的袖子,蒙在臉上。

 他仰著臉胸口打顫,先深呼再深吸,幾乎就要順利把念頭壓下去的時候……那片袖子被慢悠悠抽走。

 鬱雲涼茫然睜眼。

 他這樣一動不動地茫然了一瞬,隨即胸口悸了下,猛地跳起來——卻又因為腿上驀地沒了半分力氣,軟得像是麵條,身不由己地重重摔坐回去。

 鬱雲涼坐在地上,掙扎著想要起身,拼命掙到第三次,被那隻手撫著額頂輕按。

 那隻手向下落,覆上他的眼睛。

 “緩一會兒。()?()”

 手的主人輕聲說,太久沒開過口的嗓音有些沙啞,咬字稍緩吐息嫌遲,“狼崽子。()?()”

 鬱雲涼大口拼命喘氣,眼前的白霧這時候才漸漸散了。

 那隻手慢慢屈指,撫過他的睫根,在眼皮上慢慢揉了兩下,就把水汽全哄出來。

 鬱雲涼用袖子胡亂抹臉,手腳並用,撐著爬起來,爬進躺椅。

 他去看那雙眼睛,去用手掐虎口,尖銳的疼提醒他這確實不是夢。

 確實不是夢。

 祁糾不僅醒了,看起來還打算坐起來哄他——只是實在沒什麼力氣,手臂微微撐了下,就又墜回去。

 鬱雲涼慌忙伸手,緊緊將他抱住:“殿下,不能亂動。”

 “沒事……”祁糾緩了一會兒冒出兩個字,就感覺喉嚨冒火,“快,給我喝口水。”

 鬱雲涼撲下躺椅,去給他拿水。

 小公公自己叫自己絆摔了兩個跟頭,灑了一碗水,才把倒好的清水捧回來給他。

 祁糾就著他的手喝了兩口,看狼崽子還愣愣盯著不知什麼地方,笑了笑,按著脖頸把人拎到懷裡:“想什麼呢?”

 鬱雲涼伏進他懷裡,去聽他的心跳,摸他的脈搏。

 這麼折騰了不知道多久,鬱雲涼終於悸顫了下,醒過來似的抬頭:“殿下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