煅庚 作品

第 51 章 再親一會兒(第3頁)

 人魚心虛,立刻伸手按住尾巴,抓緊時間用力抹了好幾下,試圖按平不小心揪翹起來那幾塊鱗片。

 祁糾只要不被他干擾,敏銳得和常人無異,有時國王甚至忘了他幾乎看不見也聽不見……任何一點動靜都能被這個人類察覺。

 正在檢查小魚崽身上有沒有傷的那隻手,因為人魚的不打自招,準確地落在那幾塊鱗片上,撫了撫:“疼不疼?”

 國王茫然地搖頭,想起祁糾未必能看見,又實在不想說話,就仰起頭,輕輕咬祁糾的喉嚨。

 不疼……硬要說的話,就這麼一點疼。

 像一條學會了怎麼“慢慢喝湯”、“輕輕咬人”的人魚,小心地用畢生最輕的力道,咬上人類喉嚨,含著那一小塊不鬆口的感受。

 人魚鋒利的尖牙,在人類脆弱到極點的皮膚上,連紅印都留不下,只有一點點喉嚨裡呼出的、帶有海水氣息的冰冷潮氣。

 年輕的人魚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仰頭看著祁糾,看著毫不警惕、全不設防的人類,慢慢想明白了自己要做什麼……他不是要咬祁糾。

 他是沒懂這種衝動,他不是要咬祁糾,他是想親親他的人類。

 這片皮膚下是鮮活的生命氣息,離得越近越明確,越讓一條人魚清醒地知道……自己說了謊。

 人魚才是騙子,被人魚囚禁的人類,因為實在太誠實、太正直、太相信他,完全被他騙過了。

 人魚不會殉葬,人魚會用一輩子殉丟了的家。

 國王用力閉緊眼睛,他收起尖牙,改成用嘴唇去輕輕碰那一處皮膚,碰人類溫暖的脖頸……他在祁糾懷裡翻了個身。

 完全不顧摺疊床咯吱咯吱抗議,人魚抬起手臂,抱緊祁糾的肩膀。

 他的人類可能是稍微怔了下,但並沒把一條兇殘的人魚扔到地上,或者拋回海里。

 他的人類只是抬手,回應地攬牢他發著抖的脊背,屈膝讓他離得更近,單手在他背後安撫。

 國王感激那隻手,在它慢慢脫力滑下來的時候,就用尾巴卷緊不放,更多鱗片爭先恐後變得柔軟,想請那隻手也多摸摸它們。

 一條毫無經驗、年輕過頭的人魚,胡亂親著他的人類,親微弱跳動的脖頸,親下頜清瘦過分的輪廓,親人類總是抿著的唇,強迫它們稍微分開一點。

 國王趁祁糾無法發現,藉著這樣的掩飾,把咬破舌尖的一點點血送進去,又去親他的人類滲出來的冷汗和無知無覺的眼睛,大顆眼淚湧出來。

 他的人類睜著眼睛,在幾分鐘後慢慢恢復意識,視線落點仍然渙散,卻已經恢復清明。

 琥珀色的眼睛對他笑了笑,攬了攬兇殘的小魚崽子:“親吧,鬧鐘還沒響。”

 鬧鐘還沒響,這個晚上還沒過完,還有很多個一百秒。

 國王不兇了,小心地抱著他,一下一下輕輕親他淡白的嘴唇:“很難受?”

 “一點點難受。”祁糾說,“小問題。”

 祁糾的臉色很蒼白,神色卻仍舊平靜,好像這個回答的確是真的……只是這種蒼白實在不容忽略,襯得那些睫毛深極了,琥珀色的寶石比平時更好看。

 國王忍著天性裡的不捨得,不去看這個房間裡最漂亮的寶石。

 國王親他的眼睛,在睫毛上磨蹭,強迫自己的人類閉眼休息:“我親我的,你睡你的。”

 他的人類閉著眼睛,輕聲笑出來,彷彿這是什麼很好笑的話。

 惱羞成怒的小魚崽拍尾巴:“不準笑,不準笑。”

 “不笑。”祁糾哄他,“再親一會兒。”

 國王其實一點也不會親,被人類抱進懷裡,摸一摸脖頸脊背,整條魚就軟了,悶悶不樂哼哼唧唧:“你咬我一口。”

 祁糾不咬他,借力撐起手臂,稍稍翻了個身,把一條很沒安全感的小魚崽藏進身體和牆壁間。

 這次國王舒服了,蜷著尾巴纏住他,伸手抱緊祁糾的肩膀,閉著眼睛,乖乖順著按在頸後的力道仰頭。

 人類在這件事上……簡直可恨地擅長。

 國王保持尊嚴,又不想被發現咬破了舌頭,努力閉緊了一會兒嘴,就忍不住因為越來越急促的呼吸分開。

 ……然後立刻失去主動權,被仔細檢查了那個傷口。

 祁糾像是有很神秘的力量,又或者這種神秘力量源於親吻,那個傷口幾乎是在一瞬間,就癒合得不剩半點痕跡了。

 國王實在忍不住,伸手抱緊他的人類,把祁糾往自己身上託了託,代替祁糾支撐身體的那隻手。

 國王心甘情願地被困住,意識亂飄得像是吃了個毒水母……一會兒在想很多年以後,他們能不能手拉手幸福地老死在海灘上,一會兒在想假如這就是最後一秒,是不是以後他做什麼,祁糾也不會知道。

 這些念頭讓他一霎高興、一剎痛苦,混合著那種輕飄飄的恍惚快樂,快要超過一條人魚能承受的極限。

 超過了……大概也不會怎麼樣。

 國王抱緊他的家,氣息奄奄,軟伏在祁糾懷裡,仰著頭一動不動。

 也不會怎麼樣,就像如果有天失去祁糾——這也超過他能承受的極限,但也不會怎麼樣。

 他就好好做國王、好好護理尾巴、繼續衝大星艦齜牙,打跑所有人類,把被擄走的族人都要回來。

 總有一天不打仗了吧。

 國王想,總有這麼一天,他不用靠黑石頭電影過活,也不用抱著祁糾留下的襯衫睡覺。

 到那個時候,他就去找祁糾,要吃大餐,吃紅螃蟹、甜糖水和漁夫海鮮燉湯,要棕櫚葉折的小禮物,機械零件做的小人魚。

 這也是不錯的日子,國王想,這艘沉船那個底艙不錯,他睡那,不會弄壞祁糾的床。

 /

 下一次戰鬥在一天後來臨,這次不是試探性進攻,是正式交戰。

 人類的星艦其實沒有表現出應有的戰鬥力——主要原因,大概還是總指揮沒能找到關閉自毀程序的辦法。

 這樣的結果,嚴重影響了指揮的及時性和有效性,戰況由原本預估的勝率對半,變成了人魚佔優勢的一邊倒。

 系統去打探情報回來,戰況的確喜人,但又有點可惜:“要是能找到辦法多好,咱們也關了它。”

 “它被設計出來,應該就不考慮關閉。”祁糾回了緩衝區,和系統開碰頭會,順便出了張紅桃a,“怎麼樣,東西能不能買到?”

 “能,就是挺貴,這東西現在都快絕版了。”系統翻出幾個輝光管給他,“你要這個幹什麼?還不如弄幾個led……”

 祁糾託他買輝光管,其實就是會讓氣體發出瑰麗的耀眼光芒,能顯示0到9數字的亮晶晶玻璃管子。

 系統自己唸完這個設定,也覺得這話問得多餘:“……”

 因為人魚最無法抗拒瑰麗光芒,和亮晶晶的玻璃管子。

 祁糾託系統買的這一款,是有個科技樹點歪了的鋼鐵星系生產的。個頭不小,耐用且壽命長,贈送了蓄電池,據說能亮一百年。

 這個世界也有輝光管,星艦裡的少部分計時器也在用,所以“意外在沉船裡發現神秘巨大輝光管”這種解釋,硬說也能說得過去。

 系統藏起又打輸了的撲克牌,跟著祁糾一起離開緩衝區,看著他準備材料:“你要做個計時器?”

 祁糾點了點頭,摸到一把小鋸子,就順手抄起來,把桌面鋸掉一半:“解一解悶。”

 ——想也知道,顯然不是祁糾自己在隔水艙裡待得太無聊,要做手工解悶。

 國王給他弄得這個海底宮殿,面積實在相當大,上下兩層,每層都有近百平米,十幾個還沒裝修的空房間。

 祁糾在附近繞了繞,系統忍不住完整走了一圈,差點被困在未知的神秘地圖裡,找不著回來的路。

 “給國王解悶?”系統也被那種相當瑰麗的紅光吸引,過去仔細看了看,“還別說……是挺漂亮。”

 尤其是黑漆漆的背景下,放電的輝光像是在燃燒,又像永遠不會冷卻的岩漿,永遠紅亮著灼燒,永遠不停跳動。

 是人魚抗拒不了的那種漂亮,看見這東西的人魚,甚至能挪不開眼睛地一直看一天。

 詭計多端的人類,順便把亮晶晶的寶石鑲上去,又用好看的珍珠做了個底座。

 系統:“……”

 現在別說是人魚,它都有點不太能抗拒了。

 遙遠的轟鳴聲透過封閉金屬板,讓他們所在的房間也輕微震動。

 “你家小魚崽吃了第三艘船了。”系統幫祁糾轉播,“還沒吃出物資船,看起來不太高興,於是掄起……”

 “……掄起大王烏賊。”系統說,“大王烏賊吐了指揮艦一船,現在指揮艦變黑了。”

 祁糾靠在椅子裡,輕輕笑了一聲。

 系統幫他找國王臨走前洗乾淨的毛巾,塞他手裡,方便他擦汗:“指揮中斷了,應該是被攻擊干擾了精神力。”

 講實話,看國王這麼率領人魚打架,實在很難聯想起……今早臨走前,一隻小魚崽子躲在浴室,抓著香皂吭哧吭哧搓毛巾。

 國王把毛巾都洗得又白又幹淨,學著人類的樣子,一本正經掛起來晾好,等著被祁糾表揚。

 可惜他們那時候能量實在不夠。

 祁糾甚至考慮弄個頭懸樑錐刺股的臨時清醒buff,但這具身體連這個也承受不了,睜了睜眼,就又把祁糾彈出去了。

 小魚崽也不難過,抱著祁糾的手,放在自己尾巴上摸了摸:“我去給你打獵。”

 小魚崽國王趴在床邊,親了親那雙眼睛,慢慢晃著尾巴,小聲感謝它們肯睜開,又輕輕咬了咬祁糾的手指。

 那些手指依舊很放鬆地蜷著,沒有反應,這也很好,說明祁糾睡得很沉。

 人類多睡一點覺,就是會對身體好的。

 戰事在即,國王必須離開了。

 從家裡出門的人魚,就已經不再像是剛才那樣的一條小魚崽。

 安寧快樂、滿足到極點,彷彿只要每天這麼碰一碰親一親,就能什麼也不想地過一輩子。

 ……

 海面上的戰鬥極為劇烈,炮火連天,不停有星艦拉響尖銳的警報。

 這一切嘈雜經過海水過濾,來到海底的沉船時,就已經微乎其微。

 祁糾做他的計時器。

 這東西完全不費腦子,原理比修無線電簡單太多,難度差不多相當於剝螃蟹。

 系統看了一會兒,發現他這邊差不多快要做完,就又回去看了看戰況。

 大王烏賊的攻擊很平等,正在把戰場攪得一團亂。

 ……因為被甩得頭暈目眩到處吐墨,人類和人魚都一身黑漆漆,也都受到了同等程度的影響。

 但影響的效果不同——人類受到精神力的震懾,註定要被削弱,嚴重的甚至可能會短暫無法集中意識。

 對人類來說,無法集中意識,意味著無法思考。

 人魚就不一樣了,人魚本來也不思考。

 因為這種影響,人魚徹底釋放本能,忘了在各自的配偶面前保持風度,把星艦當抹香鯨追著咬。

 此消彼長,還沒到天黑,這場戰鬥就倉促結束。

 人類政權的戰線回退收縮,留下了再飛不起來的五艘星艦、十餘架飛機、俘虜若干。

 國王檢查了戰場,確認了不再有什麼遺漏隱患,把剩下的任務交給作戰參謀,一頭扎向深海。

 扎進深海、游到沉船邊上,只需要十分鐘。

 國王修正了這個想法——這已經不是沉船了,這是他們的巢,是他和祁糾住的家。

 扎進深海回家,只需要十分鐘。

 但停在門口,徘徊緊張……要的時間就長。

 國王扶著那個厚重的隔水閘,心裡只剩祁糾的手,他在心裡祈禱,回家的時候,那隻手至少要動一動。

 動一動,他就知道祁糾醒來過。

 這種恐懼原本被控制得很好,極少會吞沒理智,但使用大王烏賊作為武器……就難免有些代價。

 代價是值得的,這種武器的攻擊力度剛好。

 人魚不需要死了的人類,需要活著的俘虜,這樣就能換回族人。

 最有經驗的老人魚,已經要求人類展開談判,要不了多久就會有結果。

 ……

 國王雙手撐著門,第一次在海里嗆水,翻天覆地咳了半天,吃力按緊胸口亂跳的心臟。

 他對祁糾說了謊,他還是怕死。

 一想到祁糾可能會醒不過來,這種在人魚的概念中,只有死亡可堪比較的絕望和恐懼……就洶湧到滅頂。

 “怪大王烏賊。”國王低聲說,“不怪我,怪烏賊。”

 他不是故意騙祁糾的,他平時沒這麼害怕……平時能控制得很好。

 他可以留下或許醒不過來的祁糾,去打一場不知勝負的仗,可以完全不受影響地率領族人戰鬥。

 這種被控制得很好的情緒,在家門前爆發,讓一條人魚忘了該怎麼游泳。

 ……但也沒關係。

 因為“家”這種東西,是會有人開門的。

 回來晚了,就是會有人開門,有暖光從裡面溢出來。

 國王愣怔著浮在水裡,被最熟悉的手抱進來,海水迅速被等離子膜隔住,他像是被抱過一層水簾。

 打架打得髒兮兮,頭髮燒焦了一點、身上擦破了好些塊,尾巴上還有洗不乾淨的墨汁的小魚崽子,下意識往後挪。

 “我忘了。”國王立刻恢復沉穩,把還有兩個血窟窿的手藏在背後,“我得先去洗一洗。”

 他盯著他的人類,根本挪不開眼睛。

 發現祁糾現在還好好的、意識到那些擔憂實在太過的喜悅,加上仍未褪盡的餘悸,混合成彷彿踏空的失重恍惚。

 國王踉蹌了下,想要退回海里去,還沒等出門,就被他的人類抱回來,摸了摸頭髮。

 一條小魚崽子,還沒等亂跑跑丟,就被他的家捉回去,不準跑了。

 小魚崽子撲進祁糾懷裡,委屈到張著嘴說不出話,胸口起伏,用力拍尾巴。

 因為完全不想說早上的事,也完全不想說這場仗,國王兇狠地找了一大圈,勉強找到難受的理由:“這個門為什麼有開關……”

 他從沒用過開關,從來都是硬掰開的。

 掰壞了不防水怎麼辦。

 進水了,找不著祁糾怎麼辦。

 拎著大王烏賊掄軍艦的小魚崽子,死死攥著祁糾的襯衫不鬆手,胸口疼得快碎了。

 “找得到,我不走。”祁糾抱起他,輕聲回答,“回家吧。”

 “今晚早睡,多吃東西,就有力氣。”

 祁糾柔聲哄他:“明天早上就醒,我們活一整天。”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