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再親一會兒(第2頁)
祁糾點了點頭,摸到一把小鋸子,就順手抄起來,把桌面鋸掉一半:“解一解悶。”
——想也知道,顯然不是祁糾自己在隔水艙裡待得太無聊,要做手工解悶。
國王給他弄得這個海底宮殿,面積實在相當大,上下兩層,每層都有近百平米,十幾個還沒裝修的空房間。
祁糾在附近繞了繞,系統忍不住完整走了一圈,差點被困在未知的神秘地圖裡,找不著回來的路。
“給國王解悶?”系統也被那種相當瑰麗的紅光吸引,過去仔細看了看,“還別說……是挺漂亮。”
尤其是黑漆漆的背景下,放電的輝光像是在燃燒,又像永遠不會冷卻的岩漿,永遠紅亮著灼燒,永遠不停跳動。
是人魚抗拒不了的那種漂亮,看見這東西的人魚,甚至能挪不開眼睛地一直看一天。
詭計多端的人類,順便把亮晶晶的寶石鑲上去,又用好看的珍珠做了個底座。
系統:“……”
現在別說是人魚,它都有點不太能抗拒了。
遙遠的轟鳴聲透過封閉金屬板,讓他們所在的房間也輕微震動。
“你家小魚崽吃了第三艘船了。”系統幫祁糾轉播,“還沒吃出物資船,看起來不太高興,於是掄起……”
“……掄起大王烏賊。”系統說,“大王烏賊吐了指揮艦一船,現在指揮艦變黑了。”
祁糾靠在椅子裡,輕輕笑了一聲。
系統幫他找國王臨走前洗乾淨的毛巾,塞他手裡,方便他擦汗:“指揮中斷了,應該是被攻擊干擾了精神力。”
講實話,看國王這麼率領人魚打架,實在很難聯想起……今早臨走前,一隻小魚崽子躲在浴室,抓著香皂吭哧吭哧搓毛巾。
國王把毛巾都洗得又白又幹淨,學著人類的樣子,一本正經掛起來晾好,等著被祁糾表揚。
可惜他們那時候能量實在不夠。
祁糾甚至考慮弄個頭懸樑錐刺股的臨時清醒buff,但這具身體連這個也承受不了,睜了睜眼,就又把祁糾彈出去了。
小魚崽也不難過,抱著祁糾的手,放在自己尾巴上摸了摸:“我去給你打獵。”
小魚崽國王趴在床邊,親了親那雙眼睛,慢慢晃著尾巴,小聲感謝它們肯睜開,又輕輕咬了咬祁糾的手指。
那些手指依舊很放鬆地蜷著,沒有反應,這也很好,說明祁糾睡得很沉。
人類多睡一點覺,就是會對身體好的。
戰事在即,國王必須離開了。
從家裡出門的人魚,就已經不再像是剛才那樣的一條小魚崽。
安寧快樂、滿足到極點,彷彿只要每天這麼碰一碰親一親,就能什麼也不想地過一輩子。
……
海面上的戰鬥極為劇烈,炮火連天,不停有星艦拉響尖銳的警報。
這一切嘈雜經過海水過濾,來到海底的沉船時,就已經微乎其微。
祁糾做他的計時器。
這東西完全不費腦子,原理比修無線電簡單太多,難度差不多相當於剝螃蟹。
系統看了一會兒,發現他這邊差不多快要做完,就又回去看了看戰況。
大王烏賊的攻擊很平等,正在把戰場攪得一團亂。
……因為被甩得頭暈目眩到處吐墨,人類和人魚都一身黑漆漆,也都受到了同等程度的影響。
但影響的效果不同——人類受到精神力的震懾,註定要被削弱,嚴重的甚至可能會短暫無法集中意識。
對人類來說,無法集中意識,意味著無法思考。
人魚就不一樣了,人魚本來也不思考。
因為這種影響,人魚徹底釋放本能,忘了在各自的配偶面前保持風度,把星艦當抹香鯨追著咬。
此消彼長,還沒到天黑,這場戰鬥就倉促結束。
人類政權的戰線回退收縮,留下了再飛不起來的五艘星艦、十餘架飛機、俘虜若干。
國王檢查了戰場,確認了不再有什麼遺漏隱患,把剩下的任務交給作戰參謀,一頭扎向深海。
扎進深海、游到沉船邊上,只需要十分鐘。
國王修正了這個想法——這已經不是沉船了,這是他們的巢,是他和祁糾住的家。
扎進深海回家,只需要十分鐘。
但停在門口,徘徊緊張……要的時間就長。
國王扶著那個厚重的隔水閘,心裡只剩祁糾的手,他在心裡祈禱,回家的時候,那隻手至少要動一動。
動一動,他就知道祁糾醒來過。
這種恐懼原本被控制得很好,極少會吞沒理智,但使用大王烏賊作為武器……就難免有些代價。
代價是值得的,這種武器的攻擊力度剛好。
人魚不需要死了的人類,需要活著的俘虜,這樣就能換回族人。
最有經驗的老人魚,已經要求人類展開談判,要不了多久就會有結果。
……
國王雙手撐著門,第一次在海里嗆水,翻天覆地咳了半天,吃力按緊胸口亂跳的心臟。
他對祁糾說了謊,他還是怕死。
一想到祁糾可能會醒不過來,這種在人魚的概念中,只有死亡可堪比較的絕望和恐懼……就洶湧到滅頂。
“怪大王烏賊。”國王低聲說,“不怪我,怪烏賊。”
他不是故意騙祁糾的,他平時沒這麼害怕……平時能控制得很好。
他可以留下或許醒不過來的祁糾,去打一場不知勝負的仗,可以完全不受影響地率領族人戰鬥。
這種被控制得很好的情緒,在家門前爆發,讓一條人魚忘了該怎麼游泳。
……但也沒關係。
因為“家”這種東西,是會有人開門的。
回來晚了,就是會有人開門,有暖光從裡面溢出來。
國王愣怔著浮在水裡,被最熟悉的手抱進來,海水迅速被等離子膜隔住,他像是被抱過一層水簾。
打架打得髒兮兮,頭髮燒焦了一點、身上擦破了好些塊,尾巴上還有洗不乾淨的墨汁的小魚崽子,下意識往後挪。
“我忘了。”國王立刻恢復沉穩,把還有兩個血窟窿的手藏在背後,“我得先去洗一洗。”
他盯著他的人類,根本挪不開眼睛。
發現祁糾現在還好好的、意識到那些擔憂實在太過的喜悅,加上仍未褪盡的餘悸,混合成彷彿踏空的失重恍惚。
國王踉蹌了下,想要退回海里去,還沒等出門,就被他的人類抱回來,摸了摸頭髮。
一條小魚崽子,還沒等亂跑跑丟,就被他的家捉回去,不準跑了。
小魚崽子撲進祁糾懷裡,委屈到張著嘴說不出話,胸口起伏,用力拍尾巴。
因為完全不想說早上的事,也完全不想說這場仗,國王兇狠地找了一大圈,勉強找到難受的理由:“這個門為什麼有開關……”
他從沒用過開關,從來都是硬掰開的。
掰壞了不防水怎麼辦。
進水了,找不著祁糾怎麼辦。
拎著大王烏賊掄軍艦的小魚崽子,死死攥著祁糾的襯衫不鬆手,胸口疼得快碎了。
“找得到,我不走。”祁糾抱起他,輕聲回答,“回家吧。”
“今晚早睡,多吃東西,就有力氣。”
祁糾柔聲哄他:“明天早上就醒,我們活一整天。”
作者有話要說
國王跳進他的家懷裡。
不像小魚崽,年輕的人魚已經有了足夠的耐心,可以等很久——但這也不妨礙他抱著祁糾等。
他們之間的時間,每分每秒都珍貴,不能再離得更遠。
國王甚至非常清楚……這段等待的時間,代表的意義是什麼。
祁糾不是在沉默,是在想。
這種思考認真鄭重,不把人魚當成可以隨便糊弄的小破魚。不隨口應承允諾,是因為只要約定就會遵守,只要答應就會做到。
國王知道,祁糾是在想,他們能在一起多久,一百年還是一百秒。
平時口中沒有一句實話的人類騙子,每到這種事,偏偏就誠實過頭,一句也不肯騙他。
誠實得氣魚,祁糾明明可以哄他,就成家,就過一百年……哄一句就行了,這些珍珠和寶石隨便拿,要多少有多少。
可現在祁糾不立刻回答。
這就說明,他的人類正在計算,他們能在一起的時間,比一百年少多少。
算得越久,這個答案就越接近“一百秒”。
這是個嚴格到極點的人類,只要不確定能留下,不確定能一直活著,至少活到個差不多的年紀,就不肯輕易答應領養一條人魚。
……這樣的等待其實不啻於拔鱗片。
國王不是沒有耐心,他只是不想他的人類再想下去了。
這樣會讓冰雪氣息變濃,祁糾身上的這種氣息,每一次變濃,就會讓他的人類更難醒過來。
“沒關係。”國王抱住祁糾,鑽進他懷裡,“算不出,沒關係。”
國王握著祁糾的手貼在自己喉嚨上,又清楚地說了一遍。
祁糾攬住冰冷光滑的人魚,觸碰到手指傳來的微顫,收攏手臂,把他的小魚崽抱進懷裡。
“人魚不會殉情,也不會因為傷心掉光鱗片。”國王用尾巴捲住他的腿,“我騙你的。”
“我之前和你說,我怕死,所以不准你死——這也是騙你的,人魚沒什麼害怕的東西。”
國王知道是什麼攔住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年輕的人魚仰著頭,對祁糾說:“要是你死了,我就抱著你哭……光是哭,不幹別的了,不拔光鱗片,也不去找二十頭抹香鯨打架。”
“等哭夠了,不傷心了,我就回去做國王。”國王告訴祁糾,“每天都護理尾巴,比現在還兇狠殘暴,一口一個大軍艦,掄著大王烏賊砸飛機。”
國王說到這,覺得真可以拎著觸手掄起大王烏賊砸飛機,忍不住停下來,想了想這樣作戰的可行性。
祁糾低著頭,眼睛裡微微笑了下,摸摸他的小魚崽:“這麼厲害。”
國王不知道他的人類是在說“掄著烏賊砸飛機”厲害,還是在說“能哭到不再傷心”厲害。
很顯然,後一個更難,國王甚至沒把握能做到。
哭很簡單,哭到不再傷心就難了。
但人魚在人類面前,永遠不可能輕易服軟:“當然。說不定過段時間,我就把你忘了,忘了我成過家。”
國王伏在祁糾懷裡,緊緊抱著這個人類,盯著自己的尾巴:“那個時候,我說不定……對著黑石頭想,這是什麼東西,是誰留給我的。”
“想不起來,砸了算了。”國王盯著尾巴,“有人告訴我,砸了它就能看電影。日子那麼無聊,不如看電影。”
不如每天都看電影,每天從太陽昇起看到月亮落山。
不如就住在電影裡。
國王用尾巴用力扒拉那些珍珠,用它們把祁糾和自己埋起來,用這樣雜亂的聲響來掩飾自己的心跳。
這樣亂響亂動,人類就發現不了人魚在傷心。
“是很不錯的計劃。”祁糾回答。
他的人類的確被亂跑的珍珠干擾,祁糾的感知力在不停被削弱,小魚崽這麼亂撲騰,就很難被輕易抓回來。
所以祁糾伸手:“來,抱一會兒。”
國王在猶豫,他不想被祁糾發現,自己現在就已經開始想哭了……可他永遠沒法真正拒絕這隻手。
小魚崽離他一臂遠,緊緊抱著尾巴,在祁糾伸過來的手上慢慢寫字:為什麼抱?
“為一百秒。”祁糾說。
國王的呼吸停了停,慢慢揪住鱗片,察覺到疼才鬆開。
他太性急了,他的人類並沒把話說完。
“我們先成家,先給我一百秒,讓我抱抱你。”
他的人類說:“然後我再想辦法,活下一個一百秒。”
說不定很多個一百秒,就能湊夠一百年。
他的人類說:“我再想想,看有沒有更多辦法,別怕。”
他的人類把手臂打開,等著一條人魚自投羅網。
“回,“別跑丟了。”
……
不成器的小魚崽子連滾帶爬,鑽進人類的懷裡,緊緊抱著他的家,大口大口喘氣。
怎麼可能跑丟,祁糾丟了他都不會丟,這個人類是不是看不起人魚。
是不是看不起兇狠殘暴的國王。
祁糾抱住兇狠殘暴的國王,撈起人魚的尾巴,把他的小魚崽整個端進懷裡。
那雙手依然暖和,力道穩定地抱緊正微微發著抖的人魚,流暢地逐顆解開釦子,褪下早在海水裡泡透了的襯衫。
國王把從眼睛裡不停湧出來的鹹澀水汽,也歸咎於這件襯衫滴的水:“我沒哭,我溼透了。”
他的人類摸摸他的頭髮:“嗯。”
國王立刻被提醒,找到更合理的藉口:“是頭髮滴的水,我去拿毛巾,你幫我擦擦。”
人魚的動作很快,扎進那個小小的浴室裡,抓了毛巾回來,跳上床,摺疊床被砸得咯吱咯吱響。
國王不太敢亂動了,怕把祁糾的床弄塌:“要不要緊?”
“要緊。”祁糾說,“今晚睡地上。”
國王:“……”
壞心眼的人類輕聲笑了,捻淨國王溼淋淋的髮梢,把人魚身上的水也擦乾,重新把一條幹淨清爽的小魚崽抱回懷裡。
年輕的、在今晚有了家的人魚,緊緊抱著他的人類,臉頰貼著祁糾的胸口,尾巴纏著祁糾的腿,不留一點縫隙。
祁糾任由他纏著不放,唯一能活動的半邊胳臂抬起來,抱著他的小魚崽,輕輕拍著哄:“嚇唬你的,不睡地上。”
小魚崽國王咬了咬他的手指,輕輕銜著,不捨得用力,只是不准它們摸還溼透的眼睛:“我要抱著你睡。”
“好。”祁糾說,“抱著睡。”
在沒做決定之前,不確定的問題,他不輕易給出答案。但現在做了決定,就不再遲疑。
國王已經瞭解他的脾氣,於是也清楚地知道,這不是隨口唬弄。
——他知道他的人類的每句回答都嚴格,都可以完全相信。祁糾不允諾做不到的事,所以只要答應了就一定會做到。
這讓人魚的胸口酸脹,吸不進空氣……那裡沒有多餘的空位,已經被最幸福的快樂和最徹底的悲傷填滿。
國王親了親祁糾的手指,放這隻手自由,蜷起尾巴,整條魚藏進溫暖安靜的巢穴。
那隻手攏著他腦後,慢慢揉了揉。隔了一陣,沿著頸後向下,指腹撫觸人魚冰冷的身體……那觸感實在溫柔暖和。
實在溫暖,讓人魚想起夏天趴在岸邊曬背,懶洋洋晃著尾巴時,淌過身體的陽光。
屬於人類的溫暖淌過肩頸,浸泡過繃緊的脊背,在胸肋間微停,隔著胸腔屈指安撫,慢慢哄那顆要撞出來的心臟。
國王在不自覺的放鬆裡,忽然意識到祁糾是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