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他們一起(第3頁)
葉白琅已經長得比他高了。
半年前,這還只是個被葉家藏起來的畜生,一隻夾著尾巴、已經教訓到被人碰一下就淒厲哀嚎的野狗。
……是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脫胎換骨,變成現在這樣的?
沒人知道,這本來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但那雙黑沉沉的眼睛平靜,看不到底,幽深不見波瀾,懾得人心頭生寒。
“……你要復仇嗎?”
葉家主的喉嚨動了幾次,在不知是痛是驚的冷汗裡,啞聲斷斷續續問:“你是……要找我們報仇,還是來搶……搶我們的東西?”
葉白琅垂著眼睛。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葉家將來該屬於他。這也是為什麼這些人像是鬣狗一樣,追著他不放。
所以“搶我們的東西”這句話本來就可笑至極。
但葉白琅並沒有興趣糾正。
雖然就算說出來,可能多半也沒幾個人會信……他其實沒想過這個。
他現在要的是祁糾的醫藥費——將來或許會回來,或許不會,或許會弄個什麼更大的企業,吞了葉家。
那是將來,是以後。
他和祁糾在一起,有數不清的將來和以後,他要和祁糾一起活九十歲。
這些人說什麼、做什麼,都不再能影響他,也不再攔得住他。
就算某天拿回葉家,也是正常的商業吞併。
“和你們無關。”
葉白琅說:“那是我的人生。”
……他說這話的語氣,不像他的生父,也不像生母。
葉家主沒來由打了個寒顫,有些驚懼地看他,葉白琅卻已經把手鬆開。
面對這些人的時候,除了噁心,他偶爾也會想,如果沒有遇到祁糾。
如果遇到祁糾的時間太晚,他的結局,大概就會像那些夢。
如果遇不到祁糾,他大概就是那個醫院裡的瘋子。
就算能復仇、能搶下葉家,也早晚會精神失常,被當做腦子裡有東西,扔到沒人管的醫院走廊裡自生自滅。
葉白琅捏緊書包帶,快步向外走。
很普通的書包,地攤貨,幾十塊錢,洗涮的次數多了,已經有點發白。
身後的視線恐懼,但已經和他沒什麼關係。
葉白琅的腿一點也不瘸了,那個書包掛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肩膀像是被什麼力道攬著,瘦削鋒利,像把磨好的刀。
……
那之後,葉家就像消失在了他們的世界。
葉白琅沒問過祁糾這件事,祁糾不和他說,他就假裝不知道。
他還是寫了檢討,和祁糾承認了自己冒險,認了錯。
被輕輕彈了腦瓜崩。
“下回和我商量。”祁糾完成了批評儀式,就攏著他的後頸,把抓著檢討書打蔫的小白狼拉回身邊,“一家人,做事要商量。”
葉白琅被祁糾教著,學會新道理,慢慢記住。
祁糾還在輸液,靠在床頭,披著衣服,很從容地單手把人哄回身旁。
葉白琅抬頭,抓著他的衣服,半晌終於小聲問:“不罵我?”
“不罵。”祁糾給他點贊,“小狼崽,強得可怕。”
葉白琅:“……”
這個人是真的會在任何時候、任何場合逗他。
葉白琅繃著嘴角,咬了咬腮幫裡的軟肉,把檢討摺好,塞進衣服口袋。
他不敢太貿然用力,撐著胳膊,額頭輕輕抵在祁糾肩膀上。
祁糾摸摸他的肩膀。
“是大人了。”祁糾說,“很勇敢,很可靠。”
葉白琅低聲檢討:“不冷靜,不知道商量。”
“慢慢來。”祁糾的聲音很輕,“人不是一下子就長大的。”
葉白琅沒想過這個,以前也不知道這個道理。
他問:“不是?”
“不是。”祁糾撥了下他脖子上的鈴鐺,“還是我的小狼崽。”
葉白琅低頭。
鈴鐺在他頸間,映著日色,清脆叮咚。
窗外的樹開始綠了,陽光很好,更遠的地方有花,開得很熱鬧。
春天到了。
小狼崽低下頭,用鼻尖碰了碰那隻手。
琥珀色的眼睛彎了彎,在早春的日色裡透出笑。
“好乖。”祁糾輕聲說,“哥哥抱。”
葉白琅不知道這句話有什麼好哭,他去葉家的時候準備破釜沉舟,全程都沒應激過,一點也不恐懼,一點也不緊張。
可祁糾說得好像是真的——鑽進祁糾懷裡,他就又變回祁糾的小狼崽,哪裡都不爭氣,眼睛發酸,胸口也疼。
“哥哥。”葉白琅和他商量,小聲央求他,“你的病要好。”
祁糾揉著他的頭髮,很篤定地答應。
葉白琅說:“又健康又自由。”
“又健康又自由。”祁糾保證,“我們兩個。”
葉白琅抓住祁糾的衣服,仰頭親他,少年的肩膀微微發抖,喉結暴露無遺,還是有點笨拙的青澀,又彷彿一往無前到不計代價。
祁糾攏著他的背,單手捏開一顆水果糖,兩個人分著吃。
青蘋果味,酸酸甜甜。
很像春天。
……
從這天起,葉白琅不再想任何多餘的事。
他繼續專心照顧祁糾,專心複習備考,開學以後的時間變得緊張,一個人要掰成幾瓣用,但不缺好消息。
不缺好消息,祁糾的病灶在縮小,四月底出了院回家,複查過幾次,順利停了藥。
時間一晃來到五月,今年熱得早,夏日炎炎,整個世界都彷彿白亮,陽光把地面烤得發燙。
祁糾身體在慢慢好起來,到了五月末,已經恢復得相當不錯。
葉白琅的成績也在提升,二模三模的分數都很不錯,照這個趨勢下去,能考個很好的大學。
走到這一步,葉白琅對成績其實已經沒那麼在意,但對“兩個人能不能一起走”這件事,心裡還是多少有些沒底。
畢竟要實現這個目標,依舊存在一些難度。比如祁糾的交換生名額在四月確定,他能考到哪個學校,要六月才有結果。
在一個城市固然不難,但要離得足夠近、隨時能互相見面,就有一定難度了。
要保證萬無一失,他就必須穩穩守住自己的第一志願。
葉白琅一直在惦記這件事,拍畢業照的時候走神在想,高考前最後一堂班會,班主任給全班總動員的時候,還在紙上無意識地寫。
“什麼東西什麼東西?”前桌當時還挺激動,“秘籍?考前壓題?精選公式總結?好詞好句好段……”
葉白琅的成績竄的非常快,在他們班屬於異軍突起——叫葉白琅有些驚訝的,是這個學校裡並沒人懷疑他偷題,逼他認抄了誰的卷子。
原來也有這樣的環境,看到學生考了好成績,老師的第一反應是欣慰,把他叫去辦公室,給他分析還薄弱的地方,問家裡情況怎麼樣、用不用幫忙。
同學的第一反應更直接,前桌對著他的分數條高呼大佬,立刻有一群人圍過來看,追著他問提分技巧。
沒人冷嘲熱諷、陰陽怪氣,沒人對努力和認真嗤之以鼻。
如果沒遇上祁糾,他根本從來都不知道,也永遠不會知道。
原來在這個世界上,不全是荊棘鬣狗,也有這樣的環境,也有這樣的人。
前桌大呼小叫,看見葉白琅的反應,立刻恢復理智:“……知道了,你哥。”
葉白琅的哥哥。
差不多是個足夠讓他們全班羨慕到眼睛發綠,在繁忙的高三課業裡還要放下筆,被刺激得撓一會兒牆的白月光級存在。
就是聽說生了病,有段時間還挺嚴重,葉白琅為了照顧他,請了不少假。
……結果聽說,人家哥哥還是專業補習老師,葉白琅缺了半個月的課,數學一口氣提了二十分。
看到成績,同學們和數學老師的心情都非常複雜。
“你哥哥怎麼樣。”前桌忍不住關心,“身體好了嗎?是不是沒問題了?”
……問完這句話,前桌就愣在當場。
半年多來,前桌直到現在才真正確定,後座這個怪同學原來真的沒有罹患面癱:“你會笑啊?!”
葉白琅垂著眼睛,那一點笑很快消失,但脾氣難得的不錯,還是點頭。
“我哥哥身體很好,沒問題了。”葉白琅說,“我們要一起,去很遠的地方。”
前桌悚然:“你還會一口氣說這麼長的句子!”
葉白琅:“……”
和這些沒哥哥的人沒法交流。
他把東西收拾好,拎起書包,擦乾淨桌椅擺正,並沒察覺到自己的心情還是很好。
“高考加油。”一群人揹著書包,互相鼓勁,“加油,金榜題名,去新世界。”
高中總是會有這樣的嚮往,會堅信熬過這一場高三,考完試上了大學,一定會是個全新的自由世界。
這想法不準確,但某種意義上,又不無道理。
那是個新的世界,和過去的十餘年都完全不同,包含一切可能,要靠自己探索著往前走的地方。
葉白琅本來不想參與,繞到門口還是被截住,揹著書包,不得不當復讀機:“高考加油,去新世界。”
……
很多時候,一句話被反覆重複,也會多出讓人相信的力量。
葉白琅的考場不在本校,離家有點遠,在城市的另一頭,需要起得稍微早一點。
早一點去考大學。
考個不在h城,遠到他從沒見過、從沒去過的地方,等著他開始新人生的大學。
——祁糾是這麼說的。
然後在小狼崽直勾勾的注視下,很沉著地改口:“等著我們倆開始新人生。”
葉白琅對這個答案滿意,抿了下嘴角,檢查過剝好的雞蛋,放進祁糾碗裡,叼走祁糾手上很不健康的油條。
早飯吃完,時間還很充裕。
葉白琅檢查了一遍書包,要帶的東西都齊全,准考證的照片有點蠢,算是個很微不足道的美中不足。
但也能忍。
葉白琅把拉鍊拉上,站了一會兒,還是低聲問:“真的能一起走?”
他已經問了祁糾八百遍這個問題。
“能。”祁糾已讀亂回,“記得戴頭盔。”
葉白琅有點詫異,拎著書包抬頭。
他怔了下,看著祁糾遞過來的頭盔,才明白這居然不是個玩笑:“……摩托?”
“比賽得的。”祁糾說,“一起走,送你去考場。”
h大美術系上個月的課餘作業,用學分脅迫,要求所有人都參加了個摩托車賽事的廣告設計比賽。
第一名的獎品有點佔地方,現在還停在樓下。
葉白琅愣了好一會兒,明白了祁糾的意思,眼睛不自覺地亮了亮,抓住那個頭盔,背好書包追上祁糾。
他昨天就看見那輛摩托了,沒忍住停下看了一會兒。
摩托是真的酷。
祁糾騎摩托更酷,雖然因為那一場病瘦了不少,但身量在那裡,斯斯文文的黑襯衫照例挽過手肘,皮革揹帶利落,領口稍敞,配純黑的流線型頭盔。
祁糾單腿撐著摩托,低頭看手機,聽見他追出樓道,就抬起頭。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朝他笑,太陽光在裡面淌。
清晨的空氣很好,葉白琅深吸了口氣,跳上摩托車後座——他們這一路大概非常拉風,路上偶遇前桌去考場的車,遠遠聽見錯愕又羨慕的大叫。
“哥哥。”葉白琅抱著祁糾,在心跳裡說,“你會騎摩托。”
祁糾挺正經:“聽說要得第一名,連夜學的。”
“……”葉白琅受頭盔所限,沒法咬他,用力抿了會兒唇角,還是止不住地揚起來。
祁糾會騎摩托。
他也會。
所以連堵車的問題都不必考慮——不論他考到哪個志願,反正在一個城市,隨時都能殺過去。
祁糾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麼,這個人好像永遠都知道他在想什麼,趁著紅燈,微微側頭:“還緊張嗎?”
這會兒不是上班的時間,路上幾乎全是送學生去考場的車。大概也有不少焦慮的家長,一個按喇叭,立刻響起一群。
“不了。”葉白琅和喇叭較勁,大聲回答,“我們一起,去很遠的地方。”
祁糾被他攔腰抱著,輕聲笑了,覆住他的手,在紅燈的最後幾秒裡,一動不動握了一會兒。
他們離得很近,葉白琅難得這麼不沉穩,臉上發燙,收緊手臂,聽見劇烈的心跳。
心跳撞擊胸膛,不是因為緊張。
沒什麼可緊張的了。
他要和祁糾一起去很遠的地方。
他們去新的人生。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