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5 章 烏鴉回來了(第2頁)
衣襟複雜到眼花繚亂的繫帶,在那雙手裡變得格外服帖,整件衣服被祁糾整理妥當,比之前順眼到不像同一件。
要是叫那胡人的奸商見了,一定還要把價錢再翻個番。
祁糾整理好最後一點衣領。
陽燧身上也有不少疤,全是騎射打獵遇險留的,最兇險的一次叫熊拍在左肩,一路扯下來,離心口不足一寸。
頸側還有片很顯眼的舊傷,被衣領掩著,像是什麼猛獸撕咬的牙印。
祁糾問:“怎麼弄的?”
陽燧一口氣憋到要撐不住,總算等到那種奇妙的古怪觸感結束,長長鬆了口氣,抬手摸了下:“狗咬的。”
他現在可沒那麼弱,狗咬不了他,這事是十來年前,陽燧小時候的事。
他兄長養的兩頭獒犬,從小拿生肉馴養撲咬撕扯,兇惡異常,不知道怎麼受了驚,就拿他當了獵物。
陽燧那時才幾歲,險些叫那兩條惡犬活活咬死,不知怎麼命大,叫一群黑壓壓鋪天蓋地的烏鴉救了。
他們這裡也有烏鴉,但沒有羽毛那麼黑、喙那麼利的。那片鴉群大概是遷徙時偶然停落,守到他脫險就離開,陽燧後來一直在找,也沒能找到。
“你放心。”陽燧把刀給祁糾看,“我現在很厲害,打得過豹子,他們害怕我拼命,就不敢動你。”
祁糾摸了摸他的頭髮。
陽燧現在不覺得他是薩滿了,這種感覺習慣了就不奇怪,反倒舒服,容易上癮。
陽燧垂著眼睛,抿了下唇角,解下那件高價買回來的暗紅緙金絲斗篷,披在祁糾身上。
斗篷買得剛好。
也有些不剛好的。
比如斯斯文文的漢人看起來瘦削單薄,身體又不好,居然比他個子高。
祁糾坐起來,倚在鋪了熊皮的寬大憑几上,一手拿著那捲書,空著的手還能輕鬆攬住陽燧的肩膀。
陽燧對這樣的姿勢陌生,有點不自在,但更想讓祁糾適應這裡、睡得著覺,就彆彆扭扭蜷著,抬頭問:“書上講什麼?”
祁糾翻了一頁:“小白狼大戰惡獒犬。”
陽燧睜圓了眼睛。
系統:“……”
系統實在過不了心裡那一關,暫時停下有關師傅和徒弟一個被窩的草原相關習俗研究:“真的?”
“假的。”祁糾給它看,“少林寺秘籍之金剛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系統:“…………”
得找著這個胡人奸商,看看陽燧到底被坑了多少錢。
祁糾沒照著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隨口慢悠悠編故事,講了只跟著烏鴉群流浪的小白狼,一路跋山涉水歷盡艱辛,跌宕輾轉地找路回家。
陽燧沒聽過這種故事,不知不覺聽入了迷,靠在祁糾肩上,身上被溫暖浸著,居然漸漸生出點從沒有過的放鬆睏意。
他拿了兩塊打磨光滑的羊骨頭給祁糾,和祁糾商量,能不能讓小白狼再見烏鴉一面:“回家是不是很要緊?”
“有時候是。”祁糾收好羊骨頭,摸摸他的頭髮,“沒離開過這兒嗎?”
陽燧搖頭,打了個哈欠。
他沒離開過這地方,草原部落的確有遷徙的習慣,但舊址一定要有人守,否則草場就會被佔。
陽燧從小就被留下守草場,所以他的帳篷有暖炕。
“很漂亮。”陽燧說,“下大雪,全白,看不到邊。”
祁糾問:“你自己守草場?”
陽燧想了一會兒,點點頭,他是真困了,枕著胳膊,埋進祁糾肩膀。
他從小就自己守草場,雪把能看見的東西都蓋住,只有他的帳篷,天也是白色的,這種感覺倒也沒什麼不好,只是。
只是。
他很想再見一次烏鴉。
月上中天,銀白色的光芒從帳篷縫隙裡透進來,風呼嘯著張牙舞爪。
陽燧困得睜不開眼,聽見祁糾合上書頁的聲音,動了動:“不講了嗎?”
“講完了。”祁糾把書放在一旁,熄掉燭火,“在這裡結局。”
陽燧沒聽清,立刻追問:“結局是什麼?”
他被莫名熟悉的暖意攏住。
模糊的記憶鬆動,被雪覆蓋的草原群山,黑漆漆的烏鴉落下來。
“烏鴉回來了。”
祁糾說:“來見小白狼。”
作者有話要說
使者迷茫著走了。
系統不迷茫,變成小白石頭一路往回狂滾,要給祁糾報信:“情況不對,我們這次……”
話沒說完,陽燧已經掩好帳簾,走了回來。
呼嘯的卷地風被瞬間隔絕在外。
這頂帳篷結實得很,氈布再三加固過,厚重的棉簾嚴嚴一擋,內外情形迥然,幾乎像是兩個世界。
陽燧沒急著過去,站在篝火旁去了去寒氣,恰好看見那顆小白石頭,伸手撿起來,回火炕旁給祁糾看。
山裡盡是些險峻的峭巖,沒有這樣光滑的白石,陽燧有些好奇,拿在燭光下照了照:“是你的?很漂亮。”
祁糾點了點頭,救下準備咬人的系統:“飛蝗石,是中原的暗器。”
陽燧頓了下,沒說話,扶住祁糾,讓他靠坐穩當。
把人送來的時候,老傷醫查看,這個漢人的手筋腳筋都被挑斷過,當時沒能好生治療,反倒受溼受寒,留了暗傷。
簡單拿些東西、走幾步路雖然不要緊,要發力卻已經幾乎不可能了。
陽燧不提這件事,記下了回頭弄些錦布,給祁糾做個裝石頭的小袋子,就去端煨在爐子上的小陶罐。
這陶罐也有趣,造型樸拙,外頭叫一層乾淨的紅泥嚴嚴實實封著,叫火慢慢灼烤,不知道里面藏得是什麼。
系統來不及管陶罐,抓緊時間給祁糾報信:“咱們不是來當老師的,情況不對,他要跟你成親。”
祁糾有點遺憾:“不是嗎?”
“不是。”系統說,“任務險惡,我們快點……”
“快點跑”說到一半,陽燧撬開烤乾的泥殼,鹿肉的濃香就溢出來。
系統這個角度,剛好能看見陶罐裡熱騰騰冒白汽。湯汁鮮亮,肉塊肥嫩,裡頭藏著的米飯叫湯裹著,烤出一層焦脆的鍋巴。
系統:“……”
險惡。
很險惡。
陽燧不怕燙,趁熱端回來,倒進陶盆,又拿白麵餅給祁糾:“能不能吃得慣?”
這是他能找到最像中原的吃食,米和麵餅都是找商人換的,因為跟中原不接壤,胡商開價很高,這樣還換不多。
除了這些,還換了些種子,有稻穀、麥子,還有幾包不同的菜籽。
那胡商跟他講,人家漢人耕田為生,這些都能自己種,埋進地裡澆點水,往後要吃多少就有多少。
陽燧被這套話唬得心動,在心裡想,畢竟以後的日子很多。
那麼多日子,他要是能學漢人的辦法,開一片地,就能一直做出中原的飯菜。
陽燧還換了箇中原的小白瓷碗,早洗乾淨了,拿過來盛了肉湯米飯,低著頭,和竹筷一起遞給祁糾。
他看著帳上的影子,中原人吃飯也細緻斯文,不像草原上大快朵頤,那雙手乾淨從容,是拿筆的手。
他應該再去獵頭獐子,問問胡商,換點“筆墨紙硯”回來。
陽燧記下這件事,拿起一張麵餅看了看,咬了一大口,發現沒什麼味道,嚼了嚼就吞下去。
“吃得慣。”他聽見影子的主人說,“好香。”
陽燧的動作一頓,抿了下唇角,三兩口吞掉麵餅,不自覺揉了下耳朵。
燭火明亮,帳外風聲不停,鹿骨耳飾投在帳上的影子搖搖晃晃。
陽燧的膽量比剛才大了,不再看影子,抬起頭,偷偷看這個中原人。
漢人的馬隊偶爾過來收馬,部落裡不是一個漢人也見不到,但像這樣的,過去從沒見過。
把黎風用兩張虎皮、一張熊皮賣給父王的中原馬商,說這人本來該是狀元,因為太年輕才被定成探花,跨馬遊街滿樓紅袖招,正經一等一的厲害人物。
商人圓滑,什麼都能吹上天,說的話本來不可信,但這一番話,陽燧卻覺得九成是真的。
“你是探花。”陽燧吃不慣麥餅,單手一撐,利落掠到火炕上,幫祁糾添肉,“探花是什麼,摘花最厲害的人嗎?”
他大概是說了句不太聰明的話。
琥珀色的眼睛有點驚訝,放下筷子側頭看他,接著就透出笑。
這種笑陽燧也沒見過,像清澈澄透的蜂蜜,懶洋洋地在太陽光底下轉一轉,就慢悠悠淌出來。
“不是。”祁糾挺一本正經,“是種花最厲害的人。”
陽燧沒想過還有人特地種花,愣了下,當成新知識記住,又忽然想起來:“種菜呢?”
祁糾拿過張麥餅,撕成小塊,泡進肉湯裡:“也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