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父子(第2頁)
“不是我!”他驀地反駁,聲音激動得變了調。
不是他。
怎麼能是他呢?
他在昭寧公府中不過是個平平無奇的庶子,這些年,也無非是因為裴雲暎離家後方才能入裴棣眼。即便如此,他仍趕不上裴雲暎在裴棣心中地位,後來又有了裴雲瑞,他不甘自己所有努力為弟弟做嫁衣,然而到最後汲汲營營空空如也。
或許他將那方絲綢的毯子悶上父親臉時,也曾有過片刻報復的快感。
所有裴家人一起見證了父親的死。
這不能算在他頭上。
裴雲暎看著他,宛如看一隻可笑掙扎的螞蟻,唇角諷意更濃,“裴大人像養狼一樣養兒子,沒想到最後,真養出了一窩狼。”
“裴二公子,”他起身,慢慢走到裴雲霄面前,平靜道:“沒有裴家了。”
沒有裴家了。
裴雲霄恍惚一瞬。
昭寧公府已然落敗,曾經的兄長先他一步看清這府邸光鮮下的骯髒與自私,於是憎惡,於是離開。如今父親已不在,不會有人再庇護昭寧公府。父親的死或許能讓他們留下一命,但在未來的日子裡,他們只能提心吊膽、戰戰兢兢地活著,等待將來某個時候,或許當頭砸來的鍘刀。
裴雲霄跌跌撞撞出了門。
裴雲暎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背影,直到門口漸漸挪來一個人影,那人在日頭下抬起頭,沉默地望著他。
他微怔。
來人是陸曈。
她像犯了錯般,小聲開口:“抱歉,我不是故意聽你們說話。”
裴雲暎默了一下:“沒關係。”
他轉身走回屋裡,第一次面上沒能擠出笑容,陸曈跟了進去。
裴府裡的護衛都已認識她,先前她來過幾次,如今一來幾乎如入無人之地,又或許是青楓故意沒攔,因此一走到門口,就撞見裴雲暎與裴二少爺對峙的一面。
她從裴雲姝嘴裡已聽過裴家的事,但親眼見到又不一樣。裴雲姝所言,裴府中爭鬥只限於一些小打小鬧,如今看來,並非如此。
時日已快至傍晚,初春晚霞透過窗落到屋中,灑下一片柔紅。陸曈看向案几前人,裴雲暎取來杯盞給她倒茶,卻並不看她的眼睛。
陸曈沉默。
一直以來,裴雲暎都沒提過自己的事,其實他做的事,陸曈大致也能猜到。他不提,她便不問,人人都有心底不可對外人言說的隱秘,這滋味她比旁人更明白,他不想說,她便不會刻意地問。
然而今日,在他剛剛冷漠回應了找上門來的庶弟後,在他刻意避開的眼神中,陸曈卻從他的逃避裡窺見出一絲難得一見的脆弱。
她忽地開口:“裴雲暎,你已經知道我的所有秘密,怎麼從來不說說你自己的事情呢?”
他頓了頓。
晚霞斜斜照過窗戶,灑下一絲暖色在眼前人身上。女子語氣認真,望著他的眼眸分明,是一個認真的、想要聆聽的姿態。
他默然片刻,垂下眼簾,有些無所謂地笑笑。
“覺得丟臉。”
“哪裡丟臉?”
“父子相殘,自私自利,為一己私慾對髮妻見死不救……”他自嘲一聲,“這樣的出身,與戚家有何分別。”
他平靜道:“我也厭惡自己。”
從未見過這樣的裴雲暎,陸曈心中一軟。
“我不明白。”她道。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裴雲暎轉頭看向她,目光滿是苦澀,“我娘真正的死因。”
他是在母親死後開始反應過來的。
如果說亂軍擄走母親只是偶然,那外祖、舅舅宜家的相繼離世,足以給少年心中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
他偷偷潛回外祖家,通過外祖親信,終於外祖留下來的信件中窺見蛛絲馬跡。
先太子元禧的死疑點重重,那場秋洪喪生的“意外”或是梁明帝所為。
外祖一家作為先皇“肱骨”,暗中調查舊案,終於招來滅頂之災。
梁明帝,他設計害死了兄長,又親手解決先皇,磨刀霍霍向所有朝中舊人,將他們一一誅殺,正如如今寧王一般。
昭寧公夫人,他的母親或許隱隱察覺到什麼,然而母親一向良善單純,怎麼也不會想到枕邊人竟已決定將自己當作皇權的犧牲品。
那根本不是什麼亂軍,那是梁明帝對裴棣的一場考驗。裴棣完成得很精彩,他做了“正確”的選擇,眼睜睜看著妻子死在亂軍手上,成全大義之名。
梁明帝接受了這場投誠。
昭寧公府繼續榮華富貴。
裴家有了新的夫人,裴棣有了新的兒子,他的母親被所有人漸漸淡忘,人人提起來時,也只是那場亂軍“大義”中一個模糊的影子,唏噓幾句,也就過了。
唯有他不平,憤怒,耿耿於懷。
不對,也不止他一人。
還有他的老師,還有寧王。
元朗與元禧幼時情深,兄長與父皇死得蹊蹺,這位看似溫吞年少的寧王殿下自請於國寺供奉長明燈三年,實則暗中培養積蓄力量,查探當年秋洪一案。
裴雲暎還記得嚴胥第一次將自己帶到那位“閒散王爺”面前時,那位年輕的、看上去很和氣的男子坐在椅子上,笑眯眯看著他道:“喔唷,還是個半大孩子,這麼年輕,吃得了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