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關 作品

第413章 大登科繼小登科



    楊沅奏對已畢,趙瑗慢慢舉起茶盞,淺淺地飲了一口茶,先潤了潤嗓子,才泰然緩顧左右道:“眾卿以為楊沅奏對之言如何?”

    万俟卨沉著臉色,冷聲道:“楊沅其言無據,多譁眾取寵之語,實則言之無物。老臣以為,奏對華而不實。”

    趙瑗微微一笑,又看向左相沈該。

    沈該沉吟了一下,緩緩地道:“楊沅料定金人必然南下,這個結論未免武斷了。不過,楊沅對於簡政清冗、精兵備戰之策,倒還有些可取之處。”

    這兩位宰相,全都回避了為岳飛昭雪冤屈的事兒。

    而恰恰這一段,才是楊沅此番奏對的關鍵。

    沈該其實是同情岳飛的,但是為岳飛昭雪冤屈,這已經不是關乎岳飛個人榮辱的事了。

    一旦走到這一步,隨之而來的就是一系列的劇變,官員的調整,國家大政方針的調整……

    沈該覺得,至少,不能在這個時候,以這種名義為岳飛平反。

    何況,先帝屍骨未寒,這麼做豈不是打了先帝的臉?

    眼見兩位宰相都不大看好楊沅,堂下的貢士中,便有人開始悄悄調整自己準備的發言內容了。

    兵部尚書程真突然大聲道:“臣以為,楊省元所言字字珠璣,言之有物,敘之有據,其撥亂反正、以統四民的言語,更是一針見血,端有見地!”

    咦?

    兵部大佬這是直接拿大嘴巴子往兩位宰相臉上烀嗎?

    万俟卨的臉色更難看了,沈該的臉色也不太好。

    程真這廝一向是秦檜門下走狗,如今怎麼如此激進了?

    他們這邊感覺莫名其妙,卻不知程真正是在拼命地投機。

    上一次御前會議,本來是秦檜一黨的程真就突然改變了立場,投了主戰的趙瑗一派,建議立趙瑗為新君,那時就已非常出人意料了。

    這一次他更是直接跳出來,左右開弓地扇宰相的臉,威的一批,也不知道他是吃錯了什麼藥。

    程真自己卻是有苦難言。

    他奉秦檜命令,在上元之夜突然下令,集合廂軍、鄉兵、役兵枕戈待旦,以應不策。

    結果當晚香積寺就出事了,皇帝遇刺,宰相遇害。

    可他當晚的這些舉動,事後皇帝是不可能不收到風聲的。

    尤其是他的副手兵部侍郎沈虛中,可是官家趙構放在他身邊的一顆釘子。

    就算皇帝不知道,沈虛中也會知道,沈虛中知道了,那自然也就等於皇帝知道了。

    結果這都過去多久了?

    雖說期間要為先帝操辦喪事,又有新君登基大典,可也不至於這麼長時間一直沒人處理他擅自調兵的事吧?

    奇怪的是,直到如今,官家就是沒有動作。

    這隻靴子越是遲遲不掉下來,程真越害怕,他總覺得官家是在憋什麼大招。

    權衡來去,現在只有及時轉換陣營,而且變得比誰都激進,官家才會覺得他還有用。

    宰相嘛,得罪了就得罪了。

    老子堂堂兵部尚書,比你宰相能低多少,你能給我小鞋穿,可也只能給我小鞋穿,你又動不了我。

    能動我的只有官家,我現在拼命地和秦檜做切割,玩命地給官家站腳助威,說不定一線生機就來了。

    趙瑗聽了程真的話不置可否,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又看向其他幾位尚書。

    禮部尚書曲陌、工部尚書侯可意,都對楊沅的奏對褒獎了一番。

    戶部尚書析折、刑部尚書張方旬、吏部尚書譚鷹炆則對楊沅的奏對批的一文不值。

    雖說殿試成績最後是皇帝說了算,但眾大臣既然被喊來聽試,皇帝又詢問他們的看法,那他們的看法自然就具備參考價值了。

    目前的狀況是,六部中,一半贊,一半貶。

    誇的三部是禮、工、兵,都是窮衙門。

    貶的三部是吏、戶、刑,都是富衙門。

    兩位宰相里邊,首相把楊沅貶的一文不值,次相算是取了個折衷之語。

    看起來,還是貶斥楊沅的佔了上風啊。

    眾大臣和眾貢士剛想到這裡,就聽到一陣抑揚的鵝叫聲傳來。

    “鵝鵝鵝鵝……,眾大臣的看法看起來分岐很大嘛。”

    趙璩這一開口,大家才發現這兒還有一位晉王。

    這位晉王殿下除了新君登基大殿時露過一面,從來不參加朝會或者御前會議,大家都習慣性忽略他的存在了。

    “看法分岐大,說明楊省元的看法很獨特、很鮮明,因此才讓贊同者讚不絕口,反對者激烈反對。”

    趙璩像是沒有骨頭似的靠在椅背上,懶洋洋道:“水不問江井,貴之在活。

    朝廷取士,也正需此等銳氣之人作為活水,這一潭子水才不會發臭嘛。”

    晉王竟也旗幟鮮明地支持楊沅?

    有了晉王這一票押上去,似乎楊沅又佔上風了。

    貢士中當然有很多堅定自己看法的人,可也不乏投機者。

    投機者一直就在悄悄地觀望風向。

    趙瑗見自己兄弟坐沒坐形,不禁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這一眼,便被那喜歡投機的看在了眼中。

    官家怒視晉王了!

    官家與晉王感情甚篤,對晉王恩榮不斷。

    儘管如此,晉王替楊沅說話,還是被官家怒視了,這說明……

    投機者馬上修正了自己的看法,堅定不移地把他自己划進了三甲裡去。

    趙瑗不動聲色地對集英殿編撰張孝祥伸了伸手。

    張孝祥會意,忙把自己做了記號的“站位名單”呈給官家。

    趙瑗提起御筆,正想給楊沅做個記號,找到他的位置一看,紙上就只有“三元”兩個字。

    趙瑗心中一奇,定睛再看。

    因為楊沅是省元,排在一百五十七名貢士的最前面,所以他的名字很好找。

    這個名字的位置確實是楊沅無疑。

    只是現在楊字被一滴墨暈染了。

    那墨滴不但暈染了“楊”字,墨汁滲過去,還和“沅”的三滴水勾連了起來,把三滴水拉長了,以至於趙瑗一眼看去,還以為是“三元”這兩個字。

    嘶~~

    趙瑗大吃一驚,怎會這般巧的,難不成這是天意?

    趙瑗本就對楊沅的奏對非常滿意,如今又看到這樣不可思議的巧合,頓時以為是天意昭示,楊沅在他心中陡時又加重了幾成份量。

    算了,不用給楊沅打記號了,那滴墨,在整份名單上都是獨一號。

    趙瑗把御筆放下,淡然道:“眾貢士誰接著上前談談?”

    與楊沅看法相近的貢士,這時就不願意出來了。

    一則這時出來,說的話和楊沅相近,那就有拾人牙慧之嫌。

    二則他們雖然也主戰,大多卻做不到直接把矛頭指向秦檜。

    朝廷對秦檜可是還沒有蓋棺論定呢,目前他仍然是宰相的身份。

    然而自己不罵秦檜,那奏對的力度就遠不及楊沅。

    因此一來,他們就想等一等。

    這一回搶先發言的,自然就是反戰主和的貢士了。

    他們可是看見了,官家不但瞪了給楊沅說話的晉王,那御筆也沒落在紙上。

    換而言之,根本就沒給楊沅打分。

    這位省元怕不是要淪落三甲了。

    自覺已經揣摸清楚了官家態度的聰明人,當即上前,大談“以德服人”、“以禮服人”、“以仁服人”。

    趙瑗不再問眾大臣的意見了,眾大臣點評了楊沅一人,對於和與戰的立場,已經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