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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 天地通,靜默文學
天蠶土豆 作品

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 天地通


    陳平安輕輕鬆開手指,一片樹葉飛離高臺,在風中飄零久。

    殷績笑道:“碧波浩渺,鄉謠悠悠。苦海無邊,一葉扁舟。”

    陳平安拿起酒葫蘆,晃了晃,還有點酒水。

    殷績好奇問道:“陳山主什麼時候察覺到這是一個死局的?”

    陳平安說道:“離開城頭進入老鶯湖的時候。”

    殷績撫掌笑道:“難怪李拔一個仙人,當時都無法以心聲提醒你蜆的大道根腳,那會兒你就已經鎖死一顆道心了?”

    “蜆故意打造出那座拱橋,試圖帶我逃回大綬王朝,都是假的。她早就下定決心了,要毀掉真龍王朱這一世的‘龍興之地’。”

    “不過我還是擔心陳山主臨時變卦,故意將蜆放回中土神洲,害我處心積慮三十年謀劃,打了個水漂。”

    聽到這裡,陳平安笑道:“直呼其名就可以了,不必跟我反覆強調‘落魄山’和‘半個一’,顯得我不夠聰明你太蠢。事已至此,不如對自己,對對方,都敞亮點,都好點?”

    殷績點點頭,“是該打開天窗,說幾句亮話。”

    陳平安搖搖頭,“你們啊,還不如蠻荒託月山的元兇。”

    殷績盤腿而坐,握拳輕輕一敲膝蓋,笑道:“我們當然不如他光明磊落,但是他被你割掉了腦袋,我們卻是成了。”

    陳平安點頭道:“也對。代價於整座人間而言,可能會被忽略不計,於你而言,卻是所有。在這件事上,你倒是不算慫人。”

    原來殷績已經神魂飄搖,有了血肉消融的跡象,敲擊膝蓋的那隻手,已是白骨。手上劫灰簌簌而落,隨風飄散。

    殷績對此毫不在意,說道:“在你將斬勘和行刑兩把狹刀‘暫借’給周海鏡的那一刻,我終於知道塵埃落定了。”

    “在你收回手的時候,我無比緊張,還好,周海鏡接過去了,你沒有後悔。”

    “放心之後,我就想你為何不補上一句,暫借幾天,再轉贈給裴錢。不過我很快就想明白了,你並不希望裴錢活得太累,不希望她牽扯進這些糾纏了足足一萬年的因果。興許積累多年的天殛終於在今日消散,但是新的天殛,也是在今日開始生髮。”

    殷績沉默片刻,說道:“你如何確定,青冥天下的吾洲,近期不會欺負一個周海鏡,但是將來吾洲不會道心蠢動,仍然選擇針對地支一脈?比如跨越天下,速戰速決,強取豪奪兩把神兵利器?”

    陳平安說道:“我之前在光陰長河之畔,親耳聽過她說的話,親眼見過她做的事,我知道吾洲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只需保證吾洲‘現在’不會仗力奪刀,就足夠了。”

    “在吾洲眼中,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或者是持劍者的主人,是強者,而周海鏡和地支修士都是弱者。對待前者,她大可以毫不手軟,對於後者,吾洲還不至於痛下死手,吾洲的氣魄,也容得他們在將來尋她報仇。”

    殷績點頭道:“然。”

    人間修士的恩怨情仇,都如溪澗出山,有些流水可能融入江河,就此平靜,成為支流之一,寂然無聲。

    有些可能山洪暴發,沖毀橋樑,甚至有些會導致決堤,導致江河改道,水淹萬里。人間塗潦,百姓苦不堪言,將人禍誤作天災。

    殷績笑道:“陳山主,你想岔了,我不是靈寶城龐鼎,既不是他的符籙傀儡,也不是斬三尸而出的分身,更不是龐鼎剝離出一粒芥子心神演化‘陰神出竅遠遊’的手段,就像你說的,不會留下任何證據的。別說一座靈寶城,就算是如今的白玉京,都擔不起這場因果。”

    殷績轉過身,雙手皆是枯骨,仍是施了個稽首禮,“貧道本名施舟人,曾經受恩於靈寶城,倒是真的。藉助當年那場齊靜春力扛天劫的變故,悄悄潛入浩然天下寶瓶洲,蟄伏三十年,在你遠遊劍氣長城之時,貧道就開始遊歷中土神洲,尋見了‘蜆’。殷邈夢遊神京,便是我託夢給他,至於皇帝殷績渴望長生,卻不是貧道做了什麼小動作,毫無必要,免得畫蛇添足。”

    陳平安笑道:“施舟人,你高看自己,小覷龐鼎了。”

    陳平安曾經做過一個怪夢。只是這種事情,就沒必要跟施舟人多說什麼了。

    施舟人淡然道:“也許吧。”

    倒是不覺得陳平安想要潑髒水給龐鼎和白玉京,那就太小看有了決斷的陳山主了。

    說實話,施舟人既想三十年縝密謀劃,大功告成,但是道士內心深處,亦有一絲古怪感受,陳平安你不必如此。

    施舟人打散這份道心漣漪,“陳平安既然能夠忍耐多年,再去問劍正陽山。也要允許別人耐心同樣不錯,積少成多,對付落魄山和陳平安。是也不是?”

    陳平安笑著點頭,“撇開善惡是非不談,當然是這麼個道理。”

    施舟人問道:“被鄒子糾纏,作何感想?”

    陳平安說道:“你們青冥天下不也被這個攪屎棍害慘了。”

    施舟人大笑不已,“咎由自取,也怨不得鄒子謀劃。鄒子不針對任何人,針對的,是所有有希望躋身十五境的劍修。誰躋身此列,他就噁心誰,我們那位真無敵是,蠻荒共主的斐然是,你落魄山陳平安也是,五彩天下的寧姚還是。虧得貧道不是,只是個學道人。”

    天下十人和候補名單,哪裡是一份誰強誰弱的榜單,就是明明白白寫著一句“天下苦餘鬥久矣”的一份詔書。

    玄都觀孫道長單獨問劍白玉京,其實還好,但是吳霜降攜手高孤他們一起問道白玉京,就真是捅爛了遮羞布。

    面對這張兇險萬分、答錯任何一道小題都有可能萬劫不復的“答卷”,蠻荒斐然極聰明,老子不玩了,選擇主動退縮了,主動與晷刻結為道侶,類似市井坊間的“入贅”。如此一來,算是與蠻荒天下綁死了。此外浩然攻伐蠻荒,白澤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蠻荒主心骨,至少在短期間之內,斐然是不會被鄒子揪著不放了。

    陳平安微笑道:“我其實有些理解鄒子的苦心孤詣,但是不妨礙一有機會的話,我就搞死他。”

    沉默片刻,陳平安說道:“打死他之前,我先讓他把糖葫蘆吃撐肚皮。”

    施舟人好像是第一次認識陳山主,聽聞此言,覺得尤其痛快,笑得道士眼淚都快流出來,低頭擦拭眼角,“可惜了,可惜啊。”

    眼見自己雙臂已悉數化作劫灰,施舟人稍稍加快語氣說道:“是不是預想過藕花福地出現問題,或是落魄山某位新鮮面孔意圖不軌?當家做主的,總是千日防賊,確實比較辛苦了。”

    陳平安說道:“做過一些設想。比如蓮藕福地之內,那位由大道顯化而生的那位‘老天爺’,雙方道不同。”

    施舟人好奇問道:“又比如?”

    陳平安笑道:“又比如大驪皇帝宋和,突然在今天或者是明天就失蹤了。”

    施舟人驚訝不已,想要撫掌喝彩,卻發現兩截手腕早已化作劫灰,仍是讚歎道:“確實讓人頭疼。身在蠻荒戰場的宋長鏡定會震怒,而你這位新任國師,到底是扶植宋賡上位呢,還是幫助老鄰居登基才好?朝野上下文武百官們是什麼態度,說不定都要連帶著懷疑起繡虎的用心了。若說不得已而為之,用上些仙家手段,讓假皇帝‘宋和’繼續坐龍椅,終究是紙包不住火的,到時候只會坐實你篡位的真相。”

    陳平安說道:“先是被我在蓮藕福地找到蕭形的行蹤,再通過她找出那幾個妖族,解決掉隱患,桐葉洲大瀆開鑿一事,得以順利進行下去,這是一條隱晦的伏線,現在作回頭看,是一條還算清晰的脈絡。這裡邊,是你暗中相助?”

    施舟人點頭笑道:“三十年來,虛虛實實,貧道一直在暗中幫你和落魄山,極有分寸地添加氣運,先前貧道說我與你的關係,比盟友更盟友,絕非假話。回想一下,除了佔據遠古天庭的周密在天外落子,砸向落魄山,貧道細胳膊小腿的,委實是擋不了這份貨真價實的‘天災’,只好袖手旁觀。這麼多年來,你們落魄山可有任何較大的災殃橫禍?沒有吧,貧道不敢貪功勞,說都是貧道的照拂之功,確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至於正陽山的諜報靈通,狐國的順利搬遷等事,貧道皆是小小錦上添花一番,極小極小,恰到好處,功遂身退。終於,陳平安當上了大驪國師,終於如貧道所料,身國同構,天人感應。到底是主動與道家靠攏了。”

    地支一脈興許只是有點奇怪,為何斬鬼成功,陳國師為何依舊沒有撤掉隔絕天地的手段,返回大驪京城,老鶯湖那邊好像還有個爛攤子等著國師親自解決呢。

    施舟人卻是一清二楚,天地間最大的爛攤子,等著陳山主去親手收拾。豈是一座芝麻綠豆都不如的小小老鶯湖能夠媲美的?

    其實施舟人也無所謂了,就像陳平安說的,於整座天地生靈而言,道士施舟人何止是億兆之一的渺小,但是他施舟人而言,卻是全部,就是個前世轉身都賠了個底朝天的一。

    施舟人神色大為得意,暢快笑道:“尋常與你作對的,生怕你越來越強勢,你每高一境,就要提心吊膽一分。貧道則反其道行之,偏要你提升更多,運氣更好。只怕你破境慢了,落魄山起運小了,擔心桐葉洲大瀆開鑿一事被拖延了,你當上兩洲道主的時日晚了,諸如此類,貧道何其操心……”

    陳平安點頭道:“道者反之動。水滿則溢,月盈則虧。搶水惹人厭遭人恨,幫忙添水誰都喜歡。”

    施舟人笑道:“你這輩子都很小心謹慎,這讓貧道就更加小心了。吃百家飯長大的人,必須懂得察言觀色,極能洞悉人心和細微情緒,這不是什麼本事,這是活命的必須。吃百家飯長大的人,當了神仙,修煉了仙法,對於冥冥中大道流轉的痕跡和苗頭,總是要比一般的天之驕子更加體悟敏銳,換成別人,貧道哪裡需要如此勞心。”

    陳平安抬起手,攤開手掌,說道:“對於孤兒而言,讓街坊鄰居覺得‘年幼懂事是個好人’,這是一隻碗,用來裝百家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