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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 天地通(第2頁),靜默文學
天蠶土豆 作品

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 天地通(第2頁)

    施舟人感慨道:“殺馬苦玄。你依舊小心,沒有收取任何大道饋贈,對也不對?”

    這都能夠忍住,馬苦玄可沒有任何心存算計陷害,那就像是一個既極端驕傲又極其矯情的……“市井少年”,好像彆彆扭扭不肯在嘴上與人道一聲謝,但是內心的感激與認同,豈會少了?馬苦玄在驪珠洞天年輕一輩當中,唯一瞧得起的,就只有陳平安。

    施舟人微笑道:“但是有些東西,你是無法拒絕的,就像……就像窯工蘇旱埋藏在泥瓶巷家門口的胭脂盒。”

    “此外也有些東西,是你這輩子都在祈求的。”

    “這就是陳平安的唯一軟肋了,唯一的大道缺漏!”

    “貧苦少年不可即之人,孤兒童年不可得之物,都是未來陳平安的心心念唸啊。”

    說到這裡,施舟人唏噓不已,“可憐,真是可憐。外界總覺得你風光無限,貧道偏偏覺得你可憐至極。”

    “沒必要,你不懂什麼叫‘自由’,也不懂辛苦和苦的差別。”

    陳平安笑道:“比如‘皇帝殷績’見匠人開石,見著的是學問。卻很難體會石匠一輩子默默勞作的辛苦,以及那一刻皇帝站在旁邊看他們開石的榮光和幸福,尤其是他們返回自己的生活當中,桌上被敬酒之時的快活,他們瞧見自己孩子們眼中的驕傲,自己又是何等開心。你們這些偶涉紅塵的修道之人,自以為知曉人間苦難,瞭解他們的悲歡離合,其實是不夠的,遠遠不夠。你,你們看待塵世如翻書,視紅塵萬丈為畏途。我,我們,卻是從這部書中走出來的,那麼我們除非徹底絕望,終究會寄予希望給某個人,某個明天。”

    施舟人沉默許久,大概是不知如何反駁陳平安的這個結論,就只好轉回正題。

    施舟人轉頭笑問道:“得了一位十四境修士的大部分饋贈,這一下子,終於吃飽了吧?”

    十四境鬼物“蜆”在被斬之時,終於不再遭受三千載天殛煎熬之苦。

    強行散道,大潮洶湧,水淹寶瓶洲,連累恢復真龍身份的王朱,是一場直截了當的以怨報怨。

    以德報德,既是蜆感激那位年輕劍仙的一場兵解,助她脫離苦海。

    尤其是對方故意取出兩把遠古神靈用以震懾蛟龍的狹刀,更是一種無聲的承諾言語,和一場慨然交心的君子之約,“昨日”結束了,“明日”至少寶瓶洲依舊有此狹刀。以後的蛟龍之屬若是膽敢作祟,便會見此刀光。若是契合大道作為,便是護道。

    所以蜆承情,七千年來積攢的天殛威勢,便溫順了幾分,才會被陳平安單憑一己之力給封禁起來。

    但是如此一來,陳平安就要以“更大”、卻不是“更多”的粹然神性,來填補“人性”的窟窿。

    施舟人問出一個最為關鍵的問題,“你為何不向文廟求助,預支一筆大功德,將這份天殛打散,讓浩然人間分攤此物?於情於理,於公於私,都不該有任何心結才對。想必不過是某些百姓少了幾顆銅錢,某處水邊多出幾個意外的落水鬼。總好過大驪王朝才有新任國師就無國師,有你在住持朝政,大驪王朝的國祚就可以更長,大驪邊軍甚至是浩然將卒,在蠻荒天下就可以少死許多許多人。你既然選擇了崔瀺的事功學問,這筆賬,應該算得清楚才對。若是換成崔瀺,豈會有任何的猶豫?貧道若是如此針對繡虎,恐怕崔瀺都要笑出聲了吧。你為何不做?陳平安,貧道懇請解惑。”

    陳平安笑了笑,沒有給出解釋。

    道不同不相為謀?施舟人搖搖頭,自顧自說道:“天機紊亂,算你不得,結果到頭來,作繭自縛,落個誰也救你不得的下場。”

    “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求爺爺告奶奶,到處求人的一炷心香,助你補缺桐葉洲地利。更不該一意孤行,擅作主張在那邊開鑿大瀆。尤其不該將那幾位師兄積攢下來的功德,說不要就不要了。如果你不是這麼大度,我恐怕要在寶瓶洲滯留很久,才能找到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一副此身皮囊裹纏一顆道心要漂泊很久啊。”

    “偶然可能會被偶然打殺,讓我們永遠看不見它們曾經來過這個世界,它們就像山野間的花草枯榮。”

    “也可能偶然與偶然打了個繩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造就出某個或大或小的必然,以偶然的面貌來給我們驚嚇,或是驚喜。它們就像田壟上的一朵野花,被我們路過,看見了,也可能是稻田內的一株稗子,惹人厭煩了,隨手將其拔除丟棄了,腐朽消融在大地某處。”

    ————

    落魄山,山門口的年輕道士,轉身望向神道頂部的寧姚,笑問道:“山主夫人,你當真不惜將整座五彩天下拖拽進來?”

    隔壁的天都峰,陸神憂心忡忡,落魄山看門道士的這句話,問得……火上澆油麼。完全不像是什麼勸阻的口氣和用意啊。

    大驪京城的外城牆頭之上,小陌始終盯著那個國師府內的貂帽少女。

    小陌沒有詢問半句,謝狗似乎也沒有與他解釋一個字的想法。

    劉饗的住處,在那雞鳴犬吠的鄉野村落,旁邊的鄰居一戶人家,是個讀書讀迂了的書呆子,窮酸的村學究,莫說是舉人、秀才老爺,連個童生都不是。好不容易考中了,不想第二年就換了皇帝,不知耗費多少燈油錢,掙來的微末功名,新朝廷也不認賬,作廢了。老大不小了,經常跑去縣城文廟裡邊對著至聖先師的塑像,趴那兒痛哭,鼻涕眼淚糊一臉。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早已認命的老伴兒,已經懶得罵他了,言語刻薄的兒媳婦罵他是個廢物,還你媽的之乎者也……兒子就笑呵呵蹲在一邊看熱鬧,確實覺得是被他爹連累慘了,就撈不著半點好。老學究不敢還嘴,就只就敢在大白天罵世道,晚上和雨天是絕不敢的。

    上了年紀的書呆子,偏喜歡跟那個自稱沒讀過書的隔壁鄰居閒聊,只因為鄰居勸他的法子,雖然觀點十分混賬,可口氣到底比較像個讀書人,比如會勸他一番,肚子裡的學問再多,任你才高八斗,總不能放到鍋裡煮出幾斤米飯來,還是要找點事做做。

    村學究一邊罵鄰居不是讀書人,一邊心裡邊打鼓,去縣城擺攤給人幫著寫家書什麼的,嫌掉價,有辱斯文,幫人告狀寫文書的訟棍更是當不得。下地幹活,也確實沒那份氣力。若說栽桑養蠶,採摘茶葉添補家用什麼的,村學究也沒那耐心和腳力。

    今天雙方又湊在黃泥牆那邊嘮嗑,劉饗伸手接過一捧炒熟的南瓜子,與鄰居道了一聲謝,老學究就喜歡他這份講文縐縐究勁兒。

    劉饗笑問道:“韓老哥,怎麼最近不罵大驪朝廷和當地官府一年到頭不幹人事了?”

    老學究立即抬起頭,環顧四周,神色慌張,瞪眼道:“劉老弟,這種話可別亂說!要吃官司的。我這種讀書人,如果被扒了褲子光屁股在縣衙大堂上挨板子,生不如死啊。”

    劉饗一手端著,磕著南瓜子,笑道:“好像縣衙那邊就不管這些嚼舌頭的話吧。先前那個你總說他身上帶著官氣的年輕人,只因為滿手老繭,你當時還納悶,年輕人身邊的那個隨從,一看就是個吃皇糧的練家子,不過當官的都是細皮嫩肉,哪有手上有老繭的道理,所以思來想去,跟我合計了半天,依舊覺得是自己看錯了?還記得他進了院子,說與你借水喝,你跑去拿碗,不曾想他直接去了水缸,拿著葫蘆瓢仰頭就喝。”

    村學究笑呵呵道:“我倒是希望年輕人真是個縣令老爺來著,哪怕是六房胥吏文書也好啊,不小官嘍。”

    劉饗笑問道:“都說是滅門的太守破家的縣令,真是個縣令老爺,不管專程還順路,來你家看過幾眼,也不怕他是聞訊而來?”

    村學究唉了一聲,連連擺手道:“大驪再不是個東西,誤了我的功名,可這種枉法事情,他們當官的,是怎麼都做不出來的。”

    劉饗笑問道:“何以見得?”

    村學究微笑道:“我雖非公門中人,卻也不是那些頭髮長見識短的碎嘴婆姨。只說附近幾個村裡,那撥祖祖代代都是土豪劣紳的玩意兒,如今這些年變得老實了,我就曉得有當官的,以前呢,是慣著他們,同流合汙,說破天去,就是大夥兒一起巧立名目,坑老百姓的錢嘛。如今則是管著他們呢。我信不過官府,卻也信得過自己的眼力,呵,劉老弟,非是老哥自誇,就我這雙眼睛,這輩子讀了那麼多聖賢書,看人看事,毒的很。”

    劉饗笑著點點頭。

    老人拍了拍自己胸脯,“我這輩子為啥要考取功名,為啥一定要去衙門當個官,不就是想要當個不慣著他們、只會管著他們的官?!這就叫讀書人,為民請命吶。”

    劉饗笑道:“當個良心不錯的好官,順便往自己兜裡撈點油水?”

    老人嘿嘿笑道:“當官要當好官,也不能太苦了自己和家眷。”

    劉饗問道:“真去衙門裡邊當官了,把持得住幾天幾個月幾年,公門修行宦海沉浮,把持得住一輩子?”

    老人惆悵道:“咋個曉得嘛,又沒當過官。”

    劉饗笑了笑,村學究看了眼天光,回過神來,一跺腳,著急忙慌道:“劉老弟,不與你扯閒天,我得去村塾接孫子去了。”

    自己那個剛剛蒙學的小孫兒,那可真是個讀書種子,可比自己當年看書全靠瞎蒙強多了。

    近些年來,據說是大驪禮部直接撥款、再由郡縣衙門支付給各地學塾先生們的工錢,是越來越多了,每個幾年就漲一次,也有仍然嫌錢少的,但是一想到“明年”,也就繼續教書了,而且越是偏遠地方的村塾,縣衙那邊反而添補多些,尤其聽說將來本州所有的新修地方縣誌,會專門為這類籍籍無名的教書先生們單開一篇,如此一來,連他這位村學究都有些心動了,若是真有此事,那真是我輩無功名讀書人的光宗耀祖吶,只是罵了這麼多年的大驪朝廷,老人到底臉薄,不好立即反悔,想著“明年”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