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章 這人間(第2頁)
陸神喃喃道:“註定都是身死道消的下場,在這期間做得越多,只會異議越多,被罵越多。一旦失敗,更是千秋萬古的罪人。到底圖個什麼呢。”
經生熹平說道:“君子曰:學不可以已。吾善養浩然氣,天下不能蕩也,生乎由是,死乎由是。”
片刻沉默。
茅小冬突然眼紅跳腳,指向一位學宮祭酒司業,“草你媽,是誰說寧姚身為一座天下的共主,長久閒逛浩然,不像話?”
老秀才怒道:“閉嘴,別吵!”
茅小冬立即閉上嘴巴。那位學宮司業與他作揖,茅小冬嘆了口氣,伸手扶他起身,“其實不怪你。是我失態了。”
禮聖突然說道:“西方佛國答應了,白玉京餘鬥和兵家姚清都說沒有問題,寧姚說她立即返回五彩天下,但是白澤不肯點頭。”
亞聖說道:“我去找白澤談談看。”
老秀才擺擺手,“不用去。這不是兩座天下休戰幾年就能談攏的事情,白澤是絕對不會答應的。最近神性者,是人性嗎?不對,其實是獸性,是你我當年皆沒有說到點子上的、雙方也不敢往深了說的純粹的‘惡’。白澤終究是返回蠻荒、主動選擇擔系一座天下存亡的白澤了。”
陸神說道:“禮聖,我願意強行合道,配合熹平先生,助陳平安一臂之力,給三教祖師和之祠前輩贏得更多的機會。此事,我與熹平先生反而是最合適的人選。”
經生熹平笑道:“熹平謝過陸道友認可。”
鄒子說道:“這場天地通,就只是兩個‘半個一’的戰場。既然陳平安他自己沒有開啟這座大陣,那麼現在別說是陸神合道,就算是你躋身了偽十五,都是意義極小,小心負薪救火,反而被周密找到機會算計一番。”
陸神淡然道:“閉嘴。”
禮聖說道:“劉饗說讓我們等等看,他要先確定一件事,他說好像陳平安聯手崔瀺,連他也給騙過了。”
鄒子說道:“是可以再等等看,齊靜春和崔瀺當初任由阮秀吃掉李柳的神性,任由她在眼皮子底下,通過那座飛昇臺登天離去。我這些年反覆推演,始終百思不得其解,想必他們是留有後手的。”
天地終於相通。
一線開天和一線墜地的兩道金光終於撞擊在一起了。
天地間下了一場滂沱火雨,“雨滴”在半空中消散殆盡。
施舟人仰頭望去,目眩神搖,得見此景,此生足矣。
道人大有一種“朝聞道夕可死矣”的釋然和快意。
高臺之外,依舊存在著一層天地隔絕的大道屏障,好像有意阻擋誰來此。
周海鏡神色變幻不定,突然瞥見那杆拄地鐵槍,厲色道:“結陣!”
她伸手攥住這杆巡狩使蘇高山戰場遺物的鐵槍,“好,絕不辱沒了你!也不止你們大老爺們當得豪傑!”
周海鏡自言自語道:“老孃今天就要青史留名,讓人間此後的千秋萬古,都要牢牢記住武夫‘周海鏡’這個名字!”
她環顧四周,咧嘴笑道:“事先說好,這筆賠本買賣,老孃是絕對不會賠錢的!”
北俱蘆洲。
夜幕中,如同出現了一場祭劍。
太徽劍宗劉景龍,率先御劍飛昇。
飛昇境劍修白裳亦然,仗劍飛昇。哪怕與那陳平安,是有過一場大道爭執的。
一條條劍光,在道場,在山河,在宮闕,在市井,在海上……俱是高高升起。
更多劍修是跟著“祭劍”,並不清楚那兩條“金線”對撞的緣由是什麼,人人只覺得道心一震,竟是出現瞬間的窒息。
無法想象,鬥法雙方,得是多高境界,才能有此威勢?
有青年劍修匆匆忙忙御劍飛昇,湊巧碰到一個鄰國的熟人也剛剛破開一座雲海冒了頭,便轉頭遙遙好奇詢問道:“去幹嘛?”
那老者沒好氣道:“不知道幹嘛你也跟著?著急投胎啊?”
青年劍修自顧自說道:“問你話呢,你境界比我略高几分,總該聽說些什麼吧?”
老者也懶得計較差了兩個境界算什麼略高几分,只是屏氣凝神說道:“只覺得上邊那條金線,來勢洶洶,不像什麼善茬。反正下邊那條金線,是陳隱官,哪個好哪個壞,還需要爺爺教你?”
青年劍修:“哦。”
老者氣笑道:“哦你大爺的哦,就你這點境界,還不趕緊滾回去,總要給北俱蘆洲留點劍道香火,別被皚皚洲搶走‘北’字。”
青年劍修說道:“沒事,我有倆徒弟,剛剛三境了,不孬。再說了,我還有個閉關多年的祖師爺……咦,祖師爺,也來了啊。”
越是御劍飛昇越高,越是靠近那條“金線”,就越是震撼於“一線”的巨大,五彩琉璃色,恢弘如傳說中支撐天庭的天柱。
白裳率先祭出飛劍,朝那高處金線一斬而去,無功而返,那條“金線”甚至沒有出現任何細微痕跡,白裳輕輕擦拭鼻血,驚訝不已,收了飛劍一看,缺口鮮明。
飛昇境劍修的白裳尚且如此,更何談其他劍修?
好像就是純粹為了讓他們能夠證明自己的的確確,義無反顧,不計得失,實實在在為這個世界做了點什麼。
就像是……最後給予人間的溫柔。
白裳驟然間一揮袖子,將一大撥本洲劍修卷自己身邊,原來那場火雨出現了變化,轟然橫掃開來,無形天地都被灼燒出無數的細微漩渦,那是傳說中遠古高位神靈以利刃截流、切割光陰長河的光景。
劉景龍神色凝重,站在白裳身邊,以心聲說道:“最外邊一層五彩琉璃色,只是金線‘神性’與光陰流水相互砥礪而出的一點神道餘韻而已。”
白裳皺眉道:“這還怎麼破陣?”
劉景龍默不作聲,“總要做點什麼,我來佈陣,白裳你……”
說到這裡,劉景龍有些難以啟齒,白裳灑然笑道:“我願意遞出一劍,折損躋身飛昇境之後積攢下來的全部道行,但是要說本命飛劍斷折或是崩碎,害我跌境,我真做不到……”
劉景龍笑道:“足夠了。”
白裳提醒道:“你別衝動。”
劉景龍說道:“再說。先結陣。”
高臺,施舟人只殘存一雙眼眸與額頭了。
卻瞧見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施舟人凝起最後一點真靈,牽動眼前的些許氣機漣漪作聲音,“鄭先生,終於見到你了。”
鄭居中一身雪白長袍,身邊似有一團灰色朦朧的霧影。施舟人也懶得去探究那是個什麼東西,彌留之際,能夠與鄭居中這尊大魔頭聊幾句,真是此生無憾矣。
施舟人見鄭居中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便主動說道:“對這個世界心懷怨懟的利己之輩,總是見不得一切美好的,後者如驕陽,刺眼得很吶。一切美好之物的瑕疵,卻也能夠讓他們一葉障目,驀的快活起來。鄭先生,你說一萬年以後的世道,又會是如何的世道人心呢。”
鄭居中說道:“死你的。”
施舟人啞然。這位道人也不知作何感想,終於是就此消散了。
那團霧濛濛影子似乎在譏笑鄭居中,這就是算無遺策的白帝城城主?這就是所謂的奉饒天下先?
鄭居中在這邊伸出手指,勾勒出一個女子劍修的名字,再從袖中摸出幾件寶物,將其悉數碾碎。
頃刻間身形縮地山河,鄭居中將那團霧影收入袖中,直接跨越天下,去了蠻荒。
蠻荒天下,腹地。
作為外鄉人的青衫老者站在一處山巔,白澤站在數萬裡之外的一條江河之畔。
雙方對峙已久。
但是不知為何,陳清流早已遞劍,至今尚未收劍,雙方置身於戰場,卻好像沒有對這方天地產生絲毫影響。
在這之前,聽沒聽過“青主”道號的蠻荒妖族,在陳清流路過之後,都死絕了。
理由很簡單,他也懶得去找白澤,讓白澤主動來見自己。
他陳清流要以三千載劍術,掂量一下白澤的萬餘年道力。
謝師姐說得對,問劍要趁早。
再晚一些,白澤的道力,就真要高不可攀了。一個不小心,就是三教祖師散道之後的人間首位十五境。那還怎麼打,必輸的嘛。
謝石磯站在遠處,除了這位魁梧女子,還有白澤的兩位幫手,斐然和晷刻,一雙蠻荒天下最大的道侶,沒有之一。只是他們跟謝石磯倒是沒打起來,反而聊得挺熟絡了。
在陳清流和白澤之間的廣袤地界,偶爾會有青瓷裂片的細微聲響。
晷刻只是知曉這其中的兇險,間隔萬里的這處戰場,皆是死物了,甚至連那山與水都凍死在了“結冰”的光陰長河中。
陳清流雙手負後,意態閒適,抬頭見那天地通的異象,扯了扯嘴角,說道:“白澤,你只管遞話出去,攔誰也好,幫誰也罷,都是自由的。”
那我陳清流就可以順藤摸瓜了。
青冥天下,白玉京,靈寶城。
龐鼎憑欄站立片刻,便轉身走入道場,層層玄妙禁制,老人容貌的龐鼎,先前在問禮一役中略顯氣急敗壞的靈寶城城主,一步步前行,如跨越數把“鏡子”,留下一道道不同姿態的身影,蒼老容貌,暮年光景,中年道士,年輕道士,少年,稚童……再從稚童復為少年,青年……最終龐鼎來到一座陰陽魚法壇,拾級而上,端坐在蒲團上,雙手疊放在腹部,龐鼎輕輕吐出一口濁氣,面帶微笑,誓願已成,十四境矣。
萬年之前,陳清都與兩位摯友,龍君和觀照,一起問劍託月山。
前身是觀照的後世“離真”在今生所見,到底有多遠,誰都不知道了。他曾經看見的“主流”什麼,為何江河改道,都已成謎。
蠻荒東南一處靈氣稀薄的偏遠貧瘠之地,群山之中有座不起眼的無名洞府。
上次在夜航船,陳平安說了些周密藏在兩座天下的隱蔽手段,浩然天下這邊的,都已經被文廟一一清除。
但是蠻荒天下這邊,作為文海周密關門弟子的周清高,以及女子劍仙流白,好像心生感應,他們已經躲藏起來,除了他們的大師兄綬臣親自護道,其餘連新王座大妖都失去了他們的蹤跡。
洞府之內,一張石桌圍桌三位同門。
昔年甲申帳的女子劍修流白,這些年始終身穿一件魚尾洞天法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