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一章 飛鳥絕跡冰窟中(第3頁)
一番言語,說得雲淡風輕。
陳平安背靠椅子,雙手暖洋洋的,“世事就是這麼古怪,我殺黃鱔河妖,反而有業障在身,顧璨在書簡湖殺了那麼多無辜的人,竟然其中也殺對一些人,當然只是很小一撮人,大因果之外,反而增添了一點點福報。你們書簡湖,真是個讓人哭笑不得的地方,如果不針對那些凡俗夫子,只對山澤野修大開殺戒,估計全部殺光了,最少也是功過相抵的結果?當然,我不敢斷言,只是一個無聊時候的猜測。”
哭笑不得。
這個說法,落在了這座書簡湖,可以反覆咀嚼。
活人是如此,死人也不例外。
她還是笑眯眯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又不是陳先生,可不會在乎。至於罵我是畜生,陳先生開心就好,何況炭雪本來就是嘛。”
陳平安燦爛笑道:“我以前,在家鄉那邊,哪怕是兩次遊歷千萬裡江湖,一直都不會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哪怕是兩個很重要的人,都說我是爛好人,我還是一點都不信。如今他孃的到了你們書簡湖,老子竟然都快點成為道德聖人了。狗日的世道,狗屁的書簡湖規矩。你們吃屎上癮了吧?”
年輕的賬房先生,語速不快,雖然言語有疑問,可語氣幾乎沒有起伏,依舊說得像是在說一個小小的笑話。
她掩嘴嬌笑,“陳先生有本事與顧璨說去,我是聽不進去的,只會當做耳旁風,顧璨如今心性不穩,不如挑個某個雪後的大太陽,陳先生與小鼻涕蟲坐在小竹椅上,一個說,一個聽,就像之前在飯桌上嘛,顧璨如今多半是願意聽了的,可能還是不會當真,但好歹願意聽一聽了。”
陳平安點點頭,“我會考慮的。與你聊了這麼多,是不是你我都忘了最早的事情?”
炭雪點頭笑道:“今兒冬至,我來喊陳先生去吃一家人團團圓圓的餃子。”
陳平安也再次點頭,“至於我,是答應顧璨,要送你一件東西。拿著。”
是那塊篆刻有“吾善養浩然氣”的玉牌。
她皺了皺眉頭,心意微動,沒有伸手去接住那塊“火炭”,只是將其懸停在身前,一臉疑惑。
驟然之間,她心中一悚,果不其然,地面上那塊青石板出現微妙異象,不止如此,那根縛妖索一閃而逝,纏繞向她的腰肢。
她冷笑不已。
然後如墜冰窟。
低頭望去,抬頭看去。
一根極其纖細的金線,從牆壁那邊一直蔓延到她心口之前,然後有一把鋒芒無匹的半仙兵,從她身軀貫穿而過。
陳平安伸手掏出一隻瓷瓶,倒出一顆水殿秘藏的丹丸,吞嚥而下,然後將瓷瓶輕輕擱在桌上,先豎起手指在嘴邊,對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勸你別出聲,不然立即死。”
陳平安見她絲毫不敢動彈,被一把半仙兵洞穿了心臟,哪怕是巔峰狀態的元嬰,都是重創。
陳平安對於她的慘狀,無動於衷,默默消化、汲取那顆丹藥的靈氣,緩緩道:“今天是冬至,家鄉習俗會坐在一起吃頓餃子,我先前與顧璨說過那番話,自己算過你們元嬰蛟龍的大致痊癒速度,也一直查探顧璨的身體狀況,加在一起判斷你何時可以登岸,我記得春庭府的大致晚飯時間,以及想過你多半不願在青峽島修士眼中現身、只會以地仙神通,來此敲門找我的可能性,所以不早不晚,大概是在你敲門前一炷香之前,我吃了足足三顆補氣丹藥,你呢,又不知道我的真正的根腳,仗著元嬰修為,更不願意仔細探究我的那座本命水府,所以你不知道,我這會兒全力駕馭這把劍仙,是可以做到的,就是代價稍微大了點,不過沒關係,值得的。比如剛才嚇唬你一動就死,其實也是嚇唬你的,不然我哪有機會補充靈氣。至於現在呢,你是真會死的。”
陳平安站起身,繞過書案,一招手,駕馭那塊玉牌從地上飛起,輕輕握在手中。
似乎根本不怕那條泥鰍的垂死掙扎和臨死反撲,就那麼直接走到她身前幾步外,陳平安笑問道:“元嬰境界的空架子,金丹地仙的修為,真不知道誰給你的膽子,光明正大地對我起殺心。有殺心也就算了,你有本事支撐起這份殺心殺意嗎?你看看我,幾乎從登上青峽島開始,就開始算計你了,直到劉老成一戰之後,認清了你比顧璨還教不會之後,就開始真正佈局,在屋子裡邊,從頭到尾,都是在跟你講道理,所以說,道理,還是要講一講的,沒用?我看很有用。只是與好人壞人,講理的方式不太一樣,很多好人就是沒弄清楚這點,才吃了那麼多苦頭,白白讓這個世道虧欠自己。”
陳平安伸出一隻手,卻不是握住那把劍仙。
而是以掌心抵住劍柄,一點一點,一寸一寸,往前推去。
劍身不斷向前。
陳平安道:“其實我吃了那顆丹藥,也沒法真的殺你,現在,嗯,應該是真的了。你不信的話,掙扎一下,不如試試看?你們混書簡湖的,不是就喜歡賭命嗎?”
陳平安等了片刻,笑道:“你一點都不聰明,但是運氣還算不錯。”
“知道為什麼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和顧璨這把劍的名字嗎?它叫劍仙,陸地劍仙的劍仙。所以我是故意不說的。”
“你想一想看,咱們寶瓶洲的上古時代,哪裡劍仙出現得次數最多?”
“古蜀國。”
“為何多劍仙?因為那裡蛟龍混雜,最適合劍仙拿來砥礪劍鋒。”
陳平安最後說道:“所以啊,你不賭命,是對的,這把劍,其實哪怕我不吃最後那顆丹藥,它在嘗過你的心竅鮮血後,它自己就已經蠢蠢欲動,恨不得立即攪爛你的心竅,根本無需我耗費靈氣和心神去駕馭。我之所以服藥,反而是為了控制它,讓它不要立即殺了你。”
她如墜冰窟,滿臉哀憐和祈求。
陳平安側耳傾聽狀,“你也有道理要講?”
他收起那個動作,站直身體,雙手籠袖,笑了笑,“但是你問過我,想不想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