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五百一十三章 遇見我崔東山(第2頁)

 竺泉擺擺手,已經收了人家三壺好酒,手裡這壺還沒喝完呢。

 不曾想那人已經將酒拋了回來,“竺宗主,其餘的先欠著,回頭有機會去木衣山做客再說,如果實在沒機會拜訪披麻宗,我就讓人把酒寄往木衣山。”

 然後他一抬手,將那劍仙馭回腳下,直接御劍跑了,飛快。

 竺泉輕輕抱起黑衣小姑娘,疑惑道:“這小子不缺小姑娘喜歡吧,而且如此有主見,年紀輕輕,一身本事也真不算小了,為何還會如此?”

 竺泉一搖頭,不去想了,高承吃了這麼一個大悶虧,鬼蜮谷多半不會安生了。

 她御風南下。

 至於有些話,不是她不想多說幾句,是說不得。

 心結唯有自解。

 尤其是那種為人處世看似最不喜歡鑽牛角尖的人,偏偏鑽了牛角尖。

 真是神仙難解。

 渡船那邊。

 白衣書生背劍在身後,落在了欄杆上,腳尖一點,雪白大袖翻飛,直接從窗戶那邊掠回了房間,窗戶自行關閉。

 還一動不動坐在原地“看風景”的丁潼,心絃一鬆,直接後仰倒去,摔在了船板上。

 二樓觀景臺那邊已經空無一人,事實上,二樓所有客人都撤回了屋子。

 渡船甚至擔心突如其來一劍斬下,然後就沒了。

 那個當初賣給小水怪一摞邸報的管事,心情不比丁潼強多少。

 難兄難弟了。

 最可怕的地方,不是那個年輕劍仙修為高。

 而是性情難測。

 不然一劍過後,生生死死,都是爽快事。也就是磕頭求饒,賠錢賠命。

 可是當一個足可以隨意定人生死的傢伙,看你是笑眯眯如老子看兒子的,言語是和和氣氣如哥倆好的,手段是層出不窮想也不想到的。

 你能怎麼辦?又敢怎麼辦?

 魏白那邊就氣氛凝重,陷入了這種困境。

 照理說,死了一位鐵艟府大供奉,對於整個魏氏而言,死掉一位沙場出身的金身境武夫,損失不可謂不大,魏白就該掂量雙方斤兩,可是在屋內與老嬤嬤一合計,好像竟然沒能琢磨出一個合適的對策,好像做什麼說什麼,都有可能會錯上加錯,後果難測,甚至有可能無法活著走下渡船,都沒機會到了春露圃再穩住局勢,可什麼都不做,又都覺得是在自己找死。

 敲門聲輕輕響起。

 老嬤嬤臉色難看至極。

 因為她完全沒有察覺到動靜,對方一路行來,無聲無息。

 屋內眾人興許對比那個傢伙,修為都不高,可是既然今天能夠坐在這間屋子,就沒有一盞省油的燈。

 所以都知道了來者何人。

 春露圃照夜草堂那個叫青青的年輕女修,穩了穩心神,不願自己心儀男子為難,她就要起身去開門。

 魏白嘆了口氣,已經率先起身,伸手示意年輕女子不要衝動,他親自去開了門,以讀書人作揖道:“鐵艟府魏白,拜見劍仙。”

 白衣書生手持摺扇,笑著跨過門檻,“魏公子無需如此客氣,不打不相識嘛。”

 這句話聽得屋內眾人眼皮子直顫,他們先前在魏白起身相迎的時候,就已經紛紛起身,並且除了鐵艟府老嬤嬤和春露圃年輕女修之外,都有意無意遠離了那張桌子幾步,一個個屏氣凝神,如臨大敵。

 魏白想要去輕輕關上門。

 可是白衣書生跨過門檻之後,房門就自己關上。

 魏白收回手,跟著那人一起走向桌子。

 事到臨頭,他反而鬆了口氣。那種給人刀子抵住心尖卻不動的感覺,才是最難受的。

 白衣書生落座後,捻起一隻猶然杯口朝下的茶杯,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二樓屋舍的繞村茶,滋味是要好一些。”

 魏白坐下後,老嬤嬤站在了他身後,唯獨那個春露圃年輕女修跟著魏白一起坐下。

 白衣書生隨便指了一個人,“勞煩大駕,去將渡船管事的人喊來。”

 那人連忙低頭哈腰,連說不敢,立即出門去喊人。

 隨著房門輕輕關上。

 屋內出現了一陣難熬的寂靜沉默。

 片刻之後,白衣書生笑道:“我這一趟往返,恰巧看到了前輩離開渡船後,行走在地上的山野。”

 魏白心中瞭然,又鬆了口氣,“廖師父能夠與劍仙前輩酣暢切磋一場,說不定返回鐵艟府,稍作修養,就可以破開瓶頸,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那照夜草堂的年輕女修,興許是屋內最後一個想明白其中關節的人。

 其餘人等,只是比魏白稍晚領會這場對話的精妙所在。

 對魏白更是佩服。

 那劍仙不知為何,是給了鐵艟府魏氏一個臺階下的,但是給臺階的同時,又是一種無形的威懾,是另外一種方式的咄咄逼人。

 我一拳打死了你家金身境武夫供奉,我還要來你屋子裡喝茶,你魏白和鐵艟府要不要與我算一算賬?但是與此同時,鐵艟府如果願意息事寧人,

 魏白選擇了順著臺階走下去,打落牙齒和血吞不說,還全盤接下了對方迂迴的得寸進尺。

 然後敲門聲便輕輕響起了。

 那人帶著渡船管事走入了屋子。

 老嬤嬤一挑眉。

 好傢伙。

 是這位年輕劍仙算準了的。

 原來這話既是說給小公子聽的,也是說給渡船那邊聽的。

 只要小公子願意息事寧人,那麼先前年輕劍仙聽著刺耳的言語,這會兒就變得小有誠意了。

 畢竟鐵艟府自己去嚷著我家姓廖的金身境,其實沒有被人活活打死,只會是個笑話,但如果有渡船這邊主動幫著解釋一番,鐵艟府的面子會好一些,當然了,小公子也可以主動找到這位渡船管事,暗示一番,對方也肯定願意賣一個人情給鐵艟府,只是那麼一來,小公子就會更加糟心了。

 小事是小事,但若是小公子能夠因此小中觀大,見微知著,那就可以領會到第三層意思。

 打架,你家豢養的金身境武夫,也就是我一拳的事情。而你們廟堂官場這一套,我也熟稔,給了面子你魏白都兜不住,真有資格與我這外鄉劍仙撕破臉皮?

 鐵艟府未必忌憚一個只曉得打打殺殺的劍修。

 北俱蘆洲只要有錢,是可以請金丹劍仙下山“練劍”的,錢夠多,元嬰劍仙都可以請得動!

 可是。

 眼前這位喜歡穿兩件法袍的年輕劍仙,腦子很好使。

 老嬤嬤是魔道修士出身,眼中沒有好壞之分,天底下任何人,只有強弱之別。而強大,又分兩種。一種是已經註定無法招惹的,一種是可以招惹卻最好別去招惹的,前者自然更強,可是後者隨時都會變成前者,有些時候,甚至會更加難纏。

 鐵艟府歸根結底,還是世俗王朝的山下勢力,對於官場那套規矩,熟稔異常,越是如此,對於那些行事幹脆利落的山上修士,尤其是直腸子的,其實應對起來,其實並不難。難的,是那些比官員還要彎彎腸子的譜牒仙師。

 魏氏在內的大觀王朝三大豪閥,恰恰因為家世煊赫,反而沉寂夭折的讀書種子,武將胚子,還少嗎?也不少的。許多水土不服的豪閥子弟,在京為官還好說,一旦外放為官,當個郡城佐官或是縣令什麼的,官場上下那些個老狐狸小油子,拿捏他們起來,真是怎麼隱晦、怎麼噁心怎麼來,花樣百出,玩得團團轉,鈍刀子割肉。所以這些年鐵艟府對於魏白的庇護,不遺餘力,甚至還有些風聲鶴唳,就怕哪天小公子就突然暴斃了,事後連個仇家都找不到。

 但是以往每一次小公子出行,反而是最安生的。路線固定,扈從跟隨,仙家接應。為此還釣出了許多隱藏極深的敵對勢力,順藤摸瓜,讓鐵艟府在暗中藉機掃清了不少隱患,廟堂的,山上的,江湖的,都有。

 只是這一次,實在是天大的意外。

 如今渡船猶在大觀王朝的一個藩屬國境內,可對方偏偏連鐵艟府和春露圃的面子,都不賣,那人出手之前,那麼多的竊竊私語,就算之前不知道小公子的顯貴身份,聽也該聽明白了。

 白衣書生以摺扇指了指桌子,“渡船大管事,咱們可是做過兩筆買賣的人,這麼客氣拘謹做什麼,坐,喝茶。”

 白衣書生以摺扇隨便一橫抹,茶杯就滑到了渡船管事身前的桌邊,半隻茶杯在桌外邊,微微搖晃,將墜未墜,然後提起茶壺,管事連忙上前兩步,雙手抓住那隻茶杯,彎下腰,雙手遞出茶杯後,等到那位白衣劍仙倒了茶,這才落座。從頭到尾,沒說有一句多餘的奉承話。

 如今尚未入夏,自己這艘渡船就已是多事之秋。

 所謂的兩筆買賣,一筆是掏錢乘坐渡船,一筆自然就是買賣邸報了。

 白衣書生提起茶杯,悠悠喝了一口,輕輕擱在桌上,背靠椅子,打開摺扇,輕輕扇動清風陣陣。

 魏白這才跟著舉杯慢飲快放,渡船管事則是在魏白之後,慢提茶杯快喝茶,然後雙手托杯不放下。

 白衣書生笑道:“有些誤會,說開了就是了,出門在外,和氣生財。”

 魏白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倒滿了,一手持杯,一手虛託,笑著點頭道:“劍仙前輩難得遊歷山水,這次是我們鐵艟府頂撞了劍仙前輩,晚輩以茶代酒,斗膽自罰一杯?”

 白衣書生點點頭。

 魏白一飲而盡。

 渡船管事額頭滲出細密汗水。

 他一個觀海境修士,如坐針氈。

 白衣書生轉頭望向那位年輕女修,“這位仙子是?”

 魏白放下茶杯後,微笑道:“是春露圃照夜草堂唐仙師的獨女,唐青青。”

 白衣書生笑道:“唐仙子是先前屋內,第一個想要開門迎客的人吧,美人恩重,魏公子可莫要辜負了啊。”

 魏白笑著點頭,“就等雙方長輩點頭了。”

 白衣書生嗯了一聲,笑眯眯道:“不過我估計草堂那邊還好說,魏公子這樣的乘龍快婿,誰不喜歡,就是魏大將軍那一關難過,畢竟山上上下還是有些不一樣。當然了,還是看緣分,棒打鴛鴦不好,強扭的瓜也不甜。”

 魏白又他孃的鬆了口氣。

 那唐青青竟然有些感激。

 屋內那些站著的與鐵艟府或是春露圃交好的各家修士,都有些雲遮霧繞。除了開始那會兒,還能讓旁觀之人感到隱隱約約的殺機四伏,這會兒瞅著像是拉家常來了?

 白衣書生突然說道:“唐仙子,應該認識宋蘭樵宋前輩吧?”

 唐青青趕緊說道:“自然認識,宋船主是我爹的師兄,皆是春露圃蘭字輩修士。”

 白衣書生笑道:“那就好,我先前乘坐過宋前輩的渡船,十分投緣,屬於忘年之交,看來此次去往春露圃,一定要叨擾照夜草堂了。”

 唐青青嫣然一笑,“劍仙前輩能夠蒞臨草堂,是我們的榮幸。”

 就算是魏白,都有些嫉妒唐青青的這份香火情了。

 白衣書生突然問道:“魏公子,先前那個御劍而過的少年劍仙,說了一番沒頭沒尾的怪話,還要請我喝茶,叫甚名甚?”

 魏白說道:“如果晚輩沒有看錯的話,應該是金烏宮的小師叔祖,柳質清,柳劍仙。”

 唐青青點頭笑道:“這位金烏宮柳劍仙每隔幾年,就會去往我們春露圃一處他早年私人購買下來的山泉,汲水烹茶。”

 白衣書生恍然道:“我在春露圃那本《春露冬在》上邊,看到過這一段內容,原來這位大劍仙就是金烏宮柳質清,久仰大名了。早知道先前就厚著臉皮與柳劍仙打聲招呼,到了春露圃那邊,也好幫自己掙點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