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五百一十九章 答案就在青竹上(第2頁)

 “所以說一個人路上慢行,多看多思量,從來都是一把雙刃劍,看多了人和事,也就是那樣了。”

 那人卻神色如常,似乎司空見慣,仰起頭,望向遠方,輕聲道:“生死之間,我一直相信求生之外,芥子之惡驀然大如山,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有些人,可能不會太多,可一定會有那麼一些人,在那些明知必死的關頭,也會有星星點點的光亮,驟然點燃。”

 “行亭那邊,以及隨後一路,我都在看,我在等。”

 “只要被我找到一粒燈火就行,哪怕那一點點光亮,被人一掐就滅。”

 “但是這種人性的光輝,在我看來,哪怕只有一粒燈火,卻可與日月爭輝。”

 陳平安收回視線,“第一次若是胡新豐拼命,為了所謂的江湖義氣,不惜拼死,做了一件看似十分愚蠢的事情。我就不用觀看這局棋了,我當時就會出手。第二次,若是你爹哪怕袖手旁觀,卻依然有那麼一點點惻隱之心,而不是我一開口他就會大聲責罵的心路脈絡,我也不再觀棋,而是選擇出手。”

 陳平安笑了笑,“反而是那個胡新豐,讓我有些意外,最後我與你們分別後,找到了胡新豐,我在他身上,就看到了。一次是他臨死之前,懇求我不要牽連無辜家人。一次是詢問他你們四人是否該死,他說隋新雨其實個不錯的官員,以及朋友。最後一次,是他自然而然聊起了他當年行俠仗義的勾當,勾當,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說法。”

 隋景澄輕輕說道:“但是不管如何,前輩一直都在看,前輩為何明明如此失望,還要暗中護著我們?”

 “道家講福禍無門惟人自召,佛家說昨日因今日果,都是差不多的道理。但是世上有很多半吊子的山上神仙,其實算不得真正的修道之人,有他們在,本就難講的道理愈發難講。”

 陳平安說道:“可你們在那個行亭困局當中,是弱者。我剛好遇見了,仔細想過了,又有自保之力,所以我才沒有走。但是在此期間,你們生死之外,吃任何苦頭,例如一路淋雨逃命,一路提心吊膽,還有你被人一記刀背狠狠砸落馬背,都是你們自找的,是這個世道還給你們的。長遠來看,這也不是什麼壞事。畢竟你們還活著,更多的弱者,比你們更有理由活下去的,卻說死就死了。”

 弱者苛求強者多做一些,陳平安覺得沒什麼,應該的。哪怕有許多被強者庇護的弱者,沒有絲毫感恩之心,陳平安如今都覺得無所謂了。

 隨駕城一役,扛下天劫雲海,陳平安就從來不後悔。

 因為隨駕城哪條巷弄裡邊,可能就會有一個陳平安,一個劉羨陽,在默默成長。

 若說禍害遺千年,世道如此,人心如此,再難更改了,那好人就該更聰明一些,活得更長久一些,而不是從心善的受苦之人,反而變成那個禍害,惡惡相生,循環不息,山崩地裂,遲早有一天,人人皆要還給無情的天地大道。

 隋景澄默默思量,丟了幾根枯枝到篝火堆裡,剛想詢問為何前輩沒有殺絕渾江蛟楊元那幫匪人,只是她很快就想通其中關節,不再多此一問。

 一旦打草驚蛇,曹賦和蕭叔夜只會更加耐心和謹慎。

 隋景澄又想問為何當初在茶馬古道上,沒有當場殺掉那兩人,只是隋景澄依舊很快自己得出了答案。

 憑什麼?

 那兩人的善惡底線在何處?

 隋景澄伸手揉著太陽穴。

 很多事情,她都聽明白了,但是她就是覺得有些頭疼,腦子裡開始一團亂麻,難道山上修行,都要如此束手束腳嗎?那麼修成了前輩這般的劍仙手段,難道也要事事如此繁瑣?若是遇上了一些必須及時出手的場景,善惡難斷,那還要不要以道法救人或是殺人?

 那人似乎看穿了隋景澄的心事,笑道:“等你習慣成自然,看過更多人和事,出手之前,就會有分寸,非但不會拖泥帶水,出劍也好,道法也罷,反而很快,只會極快。”

 他指了指棋盤上的棋子,“若說楊元一入行亭,就要一巴掌拍死你們隋家四人,或是當時我沒能看穿傅臻會出劍攔阻胡新豐那一拳,我自然就不會遠遠看著了。相信我,傅臻和胡新豐,都不會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陳平安看著微笑點頭的隋景澄。

 先前她跪在官道之上,再次開口祈求,“隋景澄想跟隨前輩修行仙家術法!”

 他問了兩個問題,“憑什麼?為什麼?”

 “我自幼便有機緣在身,有修行的天賦,有高人贈送的仙家重寶,是天生的修道之人,只是苦於沒有山上明師指路。修成了仙法,我會與前輩一樣行走江湖!”

 兩個答案,一個無錯,一個依舊很聰明。

 所以陳平安打算讓她去找崔東山,跟隨他修行,他知道該怎麼教隋景澄,不但是傳授仙家術法,想必做人亦是如此。

 隋景澄的天賦如何,陳平安不敢妄下斷言,但是心智,確實不俗。尤其是她的賭運,次次都好,那就不是什麼洪福齊天的運氣,而是……賭術了。

 但這不是陳平安想要讓隋景澄去往寶瓶洲尋找崔東山的全部理由。

 觀棋兩局之後,陳平安有些東西,想要讓崔東山這位弟子看一看,算是當年學生問先生那道題的半個答案。

 陳平安祭出飛劍十五,輕輕捻住,開始在那根小煉如翠竹的行山杖之上,開始低頭彎腰,一刀刀刻痕。

 在隋景澄的目力所及之中,好像一刀刀都刻在了原處。

 隋景澄一言不發,只是瞪大眼睛看著那人默默在行山杖上刀刻。

 一炷香後,隋景澄雙眼泛酸,揉了揉眼睛。

 約莫一個時辰後,那人收起作刻刀的飛劍,劍光在他眉心處一閃而逝。

 陳平安正色道:“找到那個人後,你告訴他,那個問題的答案,我有了一些想法,但是回答問題之前,必須先有兩個前提,一是追求之事,必須絕對正確。二是有錯知錯,且知錯可改。至於如何改,以何種方式去知錯和改錯,答案就在這根行山杖上,你讓那崔東山自己看,而且我希望他能夠比我看得更細更遠,做得更好。一個一,即是無數一,即是天地大道,人間眾生。讓他先從目力所及和心力所及做起。不是那個正確的結果到來了,期間的大小錯誤就可以視而不見,天底下沒有這樣的好事,不但需要他重新審視,而且更要仔細去看。不然那個所謂的正確結果,仍是一時一地的利益計算,不是天經地義的長久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