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Chapter54
由於這邊的桌子最多隻能坐六人, 其餘坐不上座的也沒說離開,就圍在屏風邊上,一時間, 這四周人潮攢動, 異常熱鬧。
白聞賦落座的位置正對著葉芸,隔著鏤空的屏風和並不算遠的距離,她甚至可以清晰地聽見隔壁的交談聲。
葉芸收回視線,放下茶杯。極速墜落的心跳, 如芒在背的距離,迫使她不得不找些東西來壓壓驚。
她順手撈起一旁的酒杯,周澤陽斜她一眼:“你拿我酒做什麼?”
話音未落, 葉芸已經一口下肚, 周澤陽不跟她計較,靠過來低聲同她說:“那人, 外面人叫他活閻王,改革開放初期, 抓住經濟的口子,搞展銷會狠賺了一大筆,靠著成功經驗去到各地結識合作商,擴充生意, 是個狠人。之前錫城的那場工業產品展銷會影響深遠,接下來會在咱們這舉辦, 不少人想去巴結他。”
周澤陽的話在葉芸腦子裡晃晃悠悠, 她又喝了口酒, 辛辣的味道滑進喉嚨裡, 血液也跟著遊曳流轉。
俞老闆聞著風聲回來了,一坐下來就對周澤陽說:“到隔壁敬杯酒怎麼樣?”
周澤陽笑道:“俞老闆身先士卒, 我緊跟你腳步。”
考慮到沒中間人介紹,這麼冒然上去怕引起反感,俞老闆暫且說:“觀望觀望。”
這話音才落,果不其然還真有人端著酒來了,只不過還沒靠近屏風,就被人擋在了外面,客氣勸回了。
俞老闆怏怏道:“還好我沒身先士卒,不過我們這個位置選得夠好,能近距離看看這位人物。”
說著俞老闆和周澤陽不約而同抬起頭,毫不避諱地盯著白聞賦。白聞賦坐在幾人中間,單手搭在扶手上,姿態閒適自在。說到他的長相,頗具迷惑性,就這麼瞧著,讓人無從判斷他的具體年齡。他身上沒有上了歲數男人的油膩和不修邊幅,也沒有年輕男人的稚嫩與青澀,眼神既不算溫和也談不上和善,散發出一種沉穩而獨特的魅力。
俞老闆做面料生意,周澤陽辦服裝廠,又是在這個穿衣講究的地界,看人最先看的自然是著裝。
白聞賦身著深灰色斜襟西裝,比起現在時新的廓形西裝,他身上這套尤為妥帖精良,把他的氣質襯托得更顯銳氣。
俞老闆悠然道:“我聽說他是半道發家的,看穿著倒不像是暴發戶的樣子。”
“這人早年混跡滬都,跟的是趙之敬那樣的人物,也是見過世面的。”周澤陽道。
俞老闆挑了挑眉:“怪不得,有來頭的。”
葉芸坐在一邊,垂眸聽著兩人的對話。說到穿著,她剛認識白聞賦的時候,他穿衣風格就和二尾巷的男人不大一樣,絕大多數人還穿著黑、灰、藍老式外衣時,他已經穿上了皮夾克,放到現在皮夾克都是奢侈玩意,更別說他那會故意穿條破牛仔褲,她還失手幫他縫上了。
隔壁兩人這麼堂而皇之地盯著白聞賦議論,他自是能感覺到,移了目光瞧過來。俞老闆猝然跟白聞賦對上視線,端起酒杯剛要隔空致意,白聞賦便偏開了頭。
周澤陽將話題引了回去,對俞老闆說:“要是俞老闆這邊沒問題,我們明天正式去你廠裡拜訪一下,如何?”
周澤陽和俞老闆周旋時,葉芸坐在旁邊,不發一言地喝悶酒,好幾次周澤陽將眼神遞給她,她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她無法定下心來,短短十幾分鍾時間,她的心情被他來回蹂躪,她差點都忘了他是個技術高超的放線人,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輕易拿捏人的情緒。
葉芸目光如霧般落在白聞賦身上,眼瞳裡細碎的光影悠悠盪盪。
白聞賦正在同人說話,掀起眼簾轉過視線,眸如黑海。
隔著一扇屏風,四目相對,兩顧無言。葉芸斂下眼睫,抬起纖白的手腕,將酒杯遞給一旁的小縛:“倒酒。”小縛接過酒杯,站起身忙前忙後替她倒上酒,送回到她手中,再乖乖坐回到她身邊,秉承著一個助手該有的責任心,眼神跟著老闆走,隨時等著葉芸發話。
葉芸接過酒,壓下一口,沒再看他。
白聞賦斂眸,唇際微沉。
俞老闆一改剛才好說話的態度,變得遲疑起來:“葉老闆、周廠長,不瞞你們說,我們廠今年資金也相對緊張啊,一下子走這麼多貨,我們的確吃緊,要不我先放一部分貨給你們?”
葉芸對於俞老闆前後態度的轉變,一點都沒感到意外。
反倒周澤陽皺起眉來:“一部分貨是什麼意思,我們也不可能跟合作商那邊說只交一部分貨,這貨一出就是一整批。況且,剛才不是談好的嘛。”
俞老闆臉上露出為難之色:“周老弟,我也想跟你合作雙贏。但我剛才跟你聊的時候,有一些風險沒考慮進去,就比如說剛才講的資金問題。你那邊但凡延期,我這
邊也得跟著停轉,這不是小事情,還得好好合計合計。”
葉芸側過頭,視線在大廳巡睃一圈,定格在了嚴世華身上。嚴世華察覺到葉芸朝他看去,對她露出了個挑釁的眼神。
葉芸順勢看向俞老闆,開口道:“上個月我跟嚴老闆見了一面,也聊到了合作,嚴老闆倒是答應給我們貨,只不過他提出了一個條件,想讓我和他成為自己人。”
葉芸這話一出,別說俞老闆臉色微變,就連周澤陽都挑起了眉梢。
她接著道:“我肯定不能答應,我們正正經經做生意,賣的是貨,是靈感,是款式,不是人,俞老闆你說是吧?”
“是、是。”俞老闆附和道。
“我拒絕嚴老闆後,他惱羞成怒,揚言要動用關係讓其他廠子都不放貨給我。我回去還跟我們那的人說,嚴老闆不會是那麼小心眼的人,咱們這行業裡,還是正直的人多。結果你看,你剛才跟我們周廠長說得好好的,轉個身,回來就改主意了。”
這一番話說得坦坦蕩蕩,無形中將俞老闆架到了一定高度,他要是承認受到嚴世華的影響,那他也就成了不正直的人,只能趕忙撇清關係。
“別誤會,是我自己又思慮了一下,我們抗風險能力不足,跟嚴老闆沒關係。”
葉芸端著酒杯,修長的脖頸微微昂著,有種難以冒犯的清冷之姿:“說實話,不找你們,我們也不是無路可走,外面等著接單的廠子多的是,大不了費點功夫到遠些的地方調貨,利潤少就少點。不過俞老闆是覺得生意重要,還是人情重要?嚴世華一句話就讓你心甘情願丟下一筆大單,不知道的,以為他救過你命。”
同樣一番話,如果是周澤陽講出來,男人之間撕破臉難免會火藥味十足。
然而出自葉芸之口卻起到了截然相反的效果,她利用嚴世華不純的心思先將自己擺在受辱的位置上,再用生意場上的利益與口碑不斷旁敲側擊,讓原本犀利的表述變得柔中帶刀,直擊俞老闆軟肋。
俞老闆要是拒絕這次合作,日後難免劃為與嚴世華同流合汙,保不齊被莫名其妙冠上齷齪的名聲。他們這個生意口碑很重要,雖然他和嚴世華相識一場,但也沒有必要因為他一番說辭,丟了生意,失了信譽。
權衡利弊一番後,俞老闆提出:“我拿個主意出來,你們看行不行?”
葉芸和周澤陽對視一眼,看到了轉機。
“找個中間人來做擔保,畢竟付款方式對我不利,我需要有個保障。”
葉芸和周澤陽都陷入了沉默,俞老闆的提議不算過分,他們之前接觸的老闆聽見他們的付款方式後,就沒有下文了,起碼這個俞老闆願意冒險。可是關鍵問題是,這個時候到哪去找個擔保人來,又不是隨便大街上拉個人來做擔保就可以,起碼得有點實力,叫得上名頭的,否則俞老闆恐怕不會鬆口。
就在氣氛陷入僵持時,白聞賦側了下身子,同邊上的人交代了一句。不一會兒,屏風外頭一個長相魁梧的男人走來了他們這邊,這人身著藏藍色衣服停在桌子前,說了句讓所有人始料未及的話。
“我們白老闆說,他可以做擔保人。”
桌上幾人同時抬起頭來看向隔壁,白聞賦低頭端著茶盞,面容清疏。
俞老闆措手不及地問周澤陽:“你們認識他?”
周澤陽也意外至極,面上卻波瀾不驚,給俞老闆製造出一種摸不清底細的錯覺。
這藏藍色衣服的男人看向俞老闆:“這位老闆如果同意,我們可以跟你籤份協議。”
“太榮幸了,我們去給白老闆敬杯酒可以吧?”俞老闆看向周澤陽,周澤陽總覺得事情有些蹊蹺,沒有表態。
果不其然,這位藏藍色衣服的男人又道:“敬酒就不用了,白老闆想請這位小姐跳支舞,希望能賞臉。”
葉芸心神不定地抬起眸來,見白聞賦已經站起身,往屏風外面走去,一時間這四周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她身上。
周澤陽起身湊到葉芸旁邊,低下聲來:“雖然這是結交那位千載難逢的機會,但你要不情願,咱們就回了。”
白聞賦的腳步停在了他們這扇屏風外面。今天她無論是拒絕,還是同意,從他發出邀請的那一刻起,就將葉芸拉到了眾目睽睽之下,讓她無處遁逃。彼時,多少雙眼睛在盯著她,她要是拒絕,所有人都下不來臺,包括她自己。
葉芸喝下最後一口酒,翩然起身:“跳個舞而已。”
這句話她說得很輕,不知道是在對周澤陽說,還是對自己說。
俞老闆早已起身讓出道來,好給葉芸出去。
高跟鞋清脆悅耳的聲音徐徐而來,白聞賦轉過身看向她,漆黑的瞳孔像浸了墨,一眼望不到底。
她迎上他的視線時,他向她伸出了手。葉芸垂下眸,看著熟悉而寬闊的手掌,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放音樂的似乎是個耳聽八方的人,此時場內音樂忽然換了個調子,舒緩的音符流淌而來,白聞賦的嗓音低磁、震盪、敲打在她心頭:“你慢慢考慮,我等得起。”
久違而熟悉的聲音落入心底,心跳的頻率打在耳膜上,光影顫動,熠熠生輝,他就立在她面前,向她伸出手,這樣的場景讓葉芸覺得像是夢境。
她屏住呼吸提起手腕,手落入他掌心的剎那,白聞賦收緊指節,柔軟如柳的腰肢被他另一隻手握住,清冽的氣息籠罩而來,他指腹的溫度頃刻從她腰間的皮膚撓進她心底,幾乎是本能的反應,葉芸輕顫了下。
身體對他的敏感再次驗證了那種無法控制的生理反應,過去那些極限瘋狂和無盡纏綿給她留下了滲入骨髓的體驗,讓她的身體對他產生了一種無法解釋得清楚的信號,一旦他靠近,他標記過的烙印便會立馬顯現出來,控制著她的神經、感官、甚至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為之跳躍。
他察覺到她細微的反應,唇邊漫過幾不可見的弧度,轉瞬即逝。
近來關於白聞賦的傳言不少,但無論故事怎麼傳,總歸大家都是知道,他從前落了殘疾,腿腳不好。儘管看見他的身影出現在舞會上,也沒人想到他會下場跳舞。
但眼前,他的確邀請了一位女士,那麼眾人自然也都投來好奇的視線,想一探究竟到底是哪位佳人讓白老闆不顧及自身情況,也要邀她共舞。
聚光燈打下來,葉芸身上那件原本看著像是霧面的絲絨長裙,便泛起了柔和的光澤感,垂墜的質感在燈影下多了重奢華的視覺效果。貼合身形的剪裁將她姣好的比例展現得淋漓盡致,人群中一下子便議論開來,互相打聽場中女人的身份。
然而這些議論聲對於葉芸來說,仿若自動屏蔽了,她聽不見,也看不到,面前男人的氣息無孔不入地衝擊著她的神經,讓她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同他跳舞的緊張感仍然跨越時空,縈繞於心。
他的外表變化不算大,清晰的輪廓,挺拔的身軀,縱使換上一身西裝,骨子裡桀驁不羈的氣場仍然像是天羅地網。
說來他們第一次跳舞還是在那個小舞廳裡,礙於當時的關係,倫理道德的約束,他的手始終虛扶在她腰側。而這一次見面,他甚至沒有問過她一句是不是單身,便在眾目睽睽之下握住她的腰,難以遁逃的侷促感讓葉芸略感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