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new 作品

是的,他曾殺過人


 是的,他曾殺過人

 夜半。

 月色如水,如紗,如霧,從窗外照進來,一層層的由實變虛,最後至於虛無……

 時紀在月色下睡得很沈,白御霜坐在床前,看著月光一點點從她臉上移走,十分不捨。

 他站起來,想去追回那抹月光,甚至於嘗試用手去捧著它,想讓它重新回到時紀臉上,可月光卻總是從他手裡溜走,終於,他意識到只是在做徒勞的掙扎,疲憊的彎下了向來板正的背脊。

 月光走了。

 “行來春色三分雨,

 睡去巫山一片雲……”

 戲裡,杜麗娘睡著了,柳夢梅便持柳而來,麗娘夢醒,柳生又將持柳而去。現實中,做夢的人是他,而他的夢,如今亦該醒了……

 白御霜拿過早已準備好的相機,塞進時紀手裡,卻又不捨得按下快門。

 那是時紀從往後的時日裡帶來的。

 只有時紀懂他。

 她的一切都是特別的,如果這次她走了,他恐怕就永遠也找不見了。

 白御霜想過自己這一生,他輾轉塵世,也曾孑然獨行,他心中是懷了場痴夢的,但卻又從未奢望有人能夠懂得。直到後來,他遇到了時紀,他又有了新的生意,若世界待他過於苛刻,他便換一個世界去活!而她也總是知道他在想什麼,怕什麼,她好像懂得他所有的一切!

 可這生意終究也破滅了,她帶不走他,帶不走這裡的任何物品,有好幾次,他甚至都以為時紀只是他的一場夢了。他知道那些做夢的人,夢裡愈美,夢醒了,便會面臨愈為悽切的境地,但他自己竟也止不住地,要去做這個美夢……

 但如今,她真的不能再留在這裡了……

 即使她走了,他想,這段夢裡的日子,也會成為他最幸福的記憶。

 白御霜閉眼,再睜開,終於狠下心握住時紀的手,按下快門。

 刺眼的白光閃過,房間裡陷入凌晨最深的黑暗,但那也將是晨光顯現的前奏。

 時紀走了。

 白御霜心痛如刀攪,臉上卻只有一片淡漠之色。

 他沒有做任何挽留的動作,反倒是從木盒裡拿起蝴蝶簪,緩緩折斷,斷口刺破了手心,鮮血滴落在簪心紅寶石上,猶如淚痕。

 斷簪從他手中掉下去,落在那盒子裡的許多字跡上。

 “白老闆,週六是否有空?”

 “近日工作忙碌,本週將不再前來。”

 “白老闆,期待隔日再見……”

 一張張,一片片,都是時紀以往離開時留下的約定,而此時,它們竟正在緩慢的消亡。因為這一次,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湯顯祖寫牡丹亭時曾題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白御霜想,那真是一個美好的願景,但若有人能因情因愛連死亡都不懼怕,他又何懼這番生離之痛?

 白御霜有他的妥協,也有他的堅持和驕傲。

 這一刻他想起了多年前,他在覬覦自己的軍閥面前拿刀捅進胸口時的痛楚,可現在,他好像比那時還要痛。是的,他曾殺過人,那個人就是他自己,要在這樣的世情中保全自身,他靠的不外乎一個“狠”字。

 如今,他亦能狠心,按下快門,折斷戲簪,看著時紀在眼前一點點消失無蹤……

 *

 從宇宙的維度來看,地球猶如一粒塵埃。

 對於地球上生活的人類而言洪流猛獸般流逝的時光,在宇宙面前,也變得無比渺小,不值一提。正如時紀擔心的,她在37年拍下的那些照片,隨著她的離開,無聲的堙滅在急速流逝的時空中。

 然而,無論人類有多麼渺小,億萬年來,他們仍生活這顆星球上,生生不息。

 *

 突然有一天,時紀覺得自己的生活有些無趣。

 每天按部就班的去工作室,和客戶談判丶出方案丶拍攝丶交付,下班後和男友見面,去吃飯丶逛展丶看電影,做一切情侶們約會做的事,除了向世人公佈關係……生活好像一直是這樣的,又好像不應該是這樣的。

 因為,她的生活中偶爾會出現一兩個小小的偏差。

 比如,時紀以往在做案頭工作時會習慣性的點上支香菸,不一定抽,好像看著燃起的煙霧會更有靈感似的,就那麼點著也好。但最近,她好幾次摸出打火機,都沒在工作室裡找到一包香菸,問周圍人,說是她已經很久沒抽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