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要死了
他就要死了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天光已暗。
終於在夕陽斜照暮色四合之時,一行人在荒野盡頭,看到了一條公路。
從上海西郊往南火車站,能通車的公路只有這麼一條,而且和去機場的方向是相反的。小菜頭什麼話也沒說,默默跟在後面,護送兩個災童。
他們就快要走出這片荒野了。
然而,當大路呈現眼前,甚至在遠遠的地方,都能聽到修女帶著孩童們唱歌的聲音了……或許是時運不濟,天意作弄,哪怕白御霜已想通了不再去主動赴死,老天也一定要他死在今天。
那些孩童唱的,正是小菜頭心心念年的《送別》。離別的歌聲在這般情景下,竟顯出十分的淒涼,怪不得白御霜剛才要拒絕小菜頭的提議。
就在時奶奶站在荒野和公路的交界處,向遠遠處的同伴們揮手呼喊時,幾架戰機出現,劃破了黃昏的天空。時紀立刻把她拉回荒草地裡,躲了起來。
那些戰機飛得搖搖晃晃,有的還冒著黑煙,看起來和之前墜下那架一樣,是在空戰中受了損傷。它們在空中瘋狂流竄,似乎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想要在玉碎前帶走更多生命,竟是一路搖晃一路往下丟著炸彈!
隨著戰機推進,荒野上的植被燃燒起來,無數生活在這片荒野裡的動物被炸死燒傷,發出陣陣哀鳴。這不像他們之前遇見的那隊日本兵,狂轟濫炸的戰機,帶來的是無差別的屠殺和恐懼,不管地面有沒有生命,有什麼生命,都將在這瘋狂的炮火下,化為烏有……
遠處,傳來孩童們恐懼的哭號,幾個修女揮舞起紅十字旗幟,企圖獲得一線生機。這樣的轟炸,在開闊處根本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炮彈落地的爆炸聲越來越響,白御霜懷裡抱著小男孩,心急如焚,這種時候他慣常的思維——用自己去引開敵人,也變得毫無意義了。
白御霜想不到應對之法,不由就看向了時紀。
但時紀哪經歷過這種場面?她也在不斷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想要冷靜下來,抓著時奶奶的手一邊發抖,一邊越握越緊。白御霜發現了她的恐懼,立刻騰出一隻手來,摟住她的肩。
“讓小菜頭帶他們去修女那兒。他們有紅十字旗,可能還有一點作用。”
時紀停下顫抖,儘量冷靜分析情況。她終於在白御霜臂彎中得到了一點安全感。
“你呢?”白御霜問。
“小孩身量小,從草叢裡鑽過去,飛機上不一定看得到……”
時紀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但言下之意已經很明確了。
白御霜斟酌了一秒,便先按時紀說的,把男孩塞進小菜頭手裡,吩咐他:“記得告訴修女,不要去南火車站,更不要去南京!”
“不!”小菜頭在這時竟萌發了他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叛逆,對白御霜吼道:“你不走,我也不走!”
又一枚炸彈落地的爆破聲傳來,白御霜著急推了他一把:“別矯情,快走!”
“可是丶可是!你怎麼辦?時小姐怎麼辦?”小菜頭被推得差點摔倒,他穩住身形,就開始抹起淚來。
“大人的事不用你管,帶他們走!”
“時小姐!”
小菜頭不死心的去看時紀,時紀便順勢把時奶奶也牽過去,交到他手裡,還給他擦了擦臉上的淚珠,安慰道:“放心,我們有別的辦法。”
時紀這樣的態度,小菜頭便知此事沒有轉圜餘地了,他一隻手抱著男孩,一隻手牽著時家奶奶,最後再看了一眼白御霜和時紀,毅然轉身,鑽進了荒草叢中。
小菜頭今年13歲,卻好像在擔負起兩個生命的一刻,突然長大了。
*
身後炮火喧囂,白御霜看著小菜頭的背影,神色一片沈靜。
在這沈靜中,他開口問了時紀一句話:“時小姐,你帶相機了嗎?”
時紀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便也沒有看他,撒了個謊:“沒有。”
“最近,你每次來都帶著的,”白御霜顯然沒有相信她的話,他一邊拆穿這個謊言,一邊看向時紀背在身上的挎包,“從剛才起,你就一直揹著這個包……”
他伸手過去,熟練的打開拉鍊,取出那臺熟悉的徠卡m10-d,塞進她手裡。
“時小姐,你應當回去。”
“我說過,”時紀冷言拒絕:“我到這裡來,不是想再看你死一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