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七十九章 自在(三)

 魔猿,仙龍,眾生,天人,真我。
  諸身齊聚,光影之燦爛,渲染了半壁天穹。  縱然諸天神魔現世,也遠不及此!  把界內之雲國,映照得如同遠古神國。  兩尊洞真法相,三尊衍道法身,一夫當國,過線者死!  姜望劃出線後沒有再說話,那磅礴軍陣、十萬勁旅,也沒有再發出聲音。  荀九蒼是沉默的。  哪怕那道虹橋如此刺眼。  哪怕那隻見聞仙舟,幾乎要壓在他的腦門!  彷彿他這時候才突然想起來,姜望是什麼人。  等到姜望說不談了!他才突然覺得,也不是不可以談。  先前想不明白的,現在也能想明白――  無非是鎮河真君對雲國裡的某些人,甚至是對凌霄秘境這個地方,有最高的珍視。  不能容許一丁點風險,不會讓任何人冒犯。  他甚至在這時候也想起來――  姜望就是在這裡,逼退了忘我人魔燕春回,逼得燕春回“改道”!  而自那以後,姜望的道身一直在此坐鎮。  這地方對他有多重要,他並沒有吝嗇讓這個世界知道!  那顆填滿了中央帝國威嚴、沉湎在天下第一之榮光的腦袋,這時候才能真正有幾分站在對方角度上的思考。  那擰得更深的額壑裡,才不只剩下“我覺得”。  道國內部現在十分緊張,三脈和帝黨絞在一起一致對外,但眼睛都盯著彼此看。人心難定,互相猜疑。誰勾結平等國,誰是一真道,誰為道國計長遠,誰的路才是對的。  他不是一真道,可他也不喜歡道國被搞得亂七八糟,什麼仙人,什麼武道。道門多少要純潔一些,不能像一真道那麼極端,也不該千奇百怪,什麼牛鬼蛇神都出來。  在大羅山的立場上,他維護道門。在八甲統帥的立場上,他維護道國威嚴。對於一真道的態度,他並不激烈。雖然持反對意見,但並不視之為道敵,只視為道門內部的理念紛爭。  他個人的態度並不等同於大羅山,卻也代表了很大一部分道修。  從殷孝恆突然身死,到中央帝國四處出擊,風雨已至,雷霆待發。他身居如此高位,雖是緊急出關,卻也嗅到了危險,預感到或有不忍言之事發生,而在他個人的立場上――在內,他希望彌平道門內部的裂痕;在外,他希望鞏固道國對外的威嚴!  最好是道國萬古長青,最好是道門永世長存。  所以葉凌霄這麼多年安坐於彼,混了不少資源,而竟不知敬畏,偷偷加入平等國,對抗霸國體制――一定要得到殘酷的教訓!  所以他來雲國的態度會這樣堅決。  但姜望拔出劍來,卻比他更加激烈。  他只是希望姜望讓一讓路……  姜望把路斬斷了!  眼前這一道劍虹彷彿生死門,誰都不需要去驗證姜望的決心。他說出口的話,就是他斬出來的劍。此劍上開天海,下分長河,壓諸天萬界,冠絕同代之間。  現在放在荀九蒼面前的選擇,只有兩個――率軍衝線,盡死於此。或者班師回國,無事發生。  他這時候才忽然覺得……  請三刑宮的法家宗師來監督,未嘗不是一個好辦法。  說不定法家聖地的人在訊問上更專業,更能把平等國孽黨揪出來,讓姜望都無話可說呢?  總好過麾下兒郎就這樣不值當地埋葬在這裡?  他領大軍在此,和姬景祿聯手,也未見得能衝得過這條劍虹。  雖說將軍為國,死當無憾。但就這樣死在姜望手中,是不是也太不值當了一點。葉凌霄的身份已經暴露了,雲國上下並沒有第二個值得重視的對手,那位凌霄閣少閣主,也不過是神臨境。  哪怕他死之後姜望一定會付出代價,此行的意義又何在呢?只是單純地替道國結個仇,引天師甚或掌教前來,強殺聲名如此之重的姜望,招致天下之怨?  可要是就這麼灰溜溜掉頭回去。  臉可真的就掉在地上了。  他個人丟臉也就罷了,豈能輕擲中央帝國的顏面?  荀九蒼從來沒有想過真正與姜望為敵,也沒有想過在中央帝國的龐巨壓力下,姜望竟然真敢拔劍!  以至於陷在這樣尷尬的境地,進退維谷。  他站在那裡沉默,希望沉默能夠讓姜望懂得,這是一個臺階!  可姜望也沉默著!  在姜望的諸身諸相,和荀九蒼所統御的十萬斬禍大軍之間,只有一道長虹,一劍之橫。  姜望道身提劍,站在那裡,目中

幾無波瀾。
  之所以說“幾乎”,是因為畢竟還有細微的漣漪存在。  此前諸般事,我意中有不平!  這一劍斬出來,我能否得自在!  沉默並沒有消解緊張的氣氛,反而逐漸讓斬禍軍的每一名將士,都感受到前方所湧來的恐怖壓力,如山如海。  若非是這樣精銳的一支鐵軍,能不能穩住陣型都是問題。  在他們生活的這個年代裡,沒有比姜望更閃耀的名字。姜望不許萬界登絕巔時,亦是他們引以為豪的人族旗幟,曾飄揚在他們心中!  如今就要死在這樣的劍鋒下麼?  就在這個時候,天地間忽有琴音一響。  一聲竟如也!使人聽而不能忘。  “我來晚了嗎?”  這個問題,便被這一弦琴音送來。  但有熾光閃爍,好似天窗推開。  天空的雲海,金霞,燦光,倏然都落在一張畫卷裡。  這張空白畫軸將天穹的景色捲起來,而又再展開。  儒衫長靴,作男子打扮的白歌笑,便立於畫幅上。飄飄畫卷,落在對峙的兩方之間。  她平常很愛笑,但今日沒有笑容。  大概是臨時得到消息,來得太匆促。冠也沒有戴好,手上還有數點繪畫的顏料。  但落於此間,誰也不能忽視她的嚴肅表情。  未見負琴,不知何處傳絃音。  肅殺的氣氛略得消解,也不待誰來回答她,她便徑而抬手,遙對凌霄秘地,只對姬景祿道:“葉青雨我要帶走。她不食煙火,纖塵不染,我白歌笑以人格擔保。她跟你們要查的任何事情都沒有關係。”  青崖書院之院長,當世琴仙,一代畫宗!  她以人格作保,已是最具分量的承擔。  在說話的同時,便以指為畫筆,以天地為畫軸,輕描淡寫地畫了一拱。  線條一彎即是門。  時空在此洞開。  她探手一拉,已經將葉青雨從門中扯出來。  就好像把畫中仙子,拉到了人間。  那雙清溪照月般的眼眸,似是遮蔽於一片秋葉。  她緘藏著情緒,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  她是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父親不在,她身後就是凌霄閣。  作為凌霄閣少閣主,她理當站在這裡。  而作為葉青雨個人……姜望就在身邊。  如今已不需要言語,只需要並肩。  凌霄秘地中,一眾凌霄閣弟子,個個面色慘然。  謝瑞軒、莫良、大小王……雖保持著掐訣的姿態,但一身道法,著實不知該往哪裡用。敵人太強,也太多了。  葉凌霄壓根就沒有把凌霄閣往多麼強大的方向發展,也沒有特意招收多麼有天賦的人,對門內弟子多是散養,自己則動輒在外“採風”。他從來都知道他要面對的是什麼對手,他的路只能他自己走。  踏雲獸阿醜顯出巨形,攔在眾人之前……也只能做到這種地步。憑他的力量,最大的努力就是作為凌霄閣護山聖獸第一個戰死。  眼見得葉青雨被白歌笑拽走,姜安安其實也很想飛到兄長身後。  但她只是抿著唇。  保持著隨時能夠爆發的姿態,眼睛死死地盯著那飄揚的斬禍軍旗,一手按劍,於雲臺上半蹲下來,按住了低吼呲牙顯現兇意的蠢灰。  “不要吵。事情很大。”她說。  她想起了很小很小的時候,兄長揹著她遠離故鄉,跋涉千里,一路有豺狼虎豹,也不少山匪截道。她只能咬緊牙關,讓自己不要哭出聲來,不要讓兄長分心。  而今天,她至少手中有劍,她也懂得一些道法。  將帥殺不過,或能搏殺幾個校尉,掃蕩些許小卒。  軍陣衝不破,好歹身法練得比較快。  對了,她還有一條會噴火的狗。  不會比從前更糟了……  看到白歌笑出現的瞬間,荀九蒼心裡其實是鬆了一口氣!  青崖書院院長願意出面作保,於他於姜望,都有了一個緩衝的餘地。  但他也不能就這樣張口讓白歌笑直接帶人走,否則之前的“景國辦事,諸方退避”,豈不成了見人下菜碟?  好在白歌笑問的是姬景祿……  荀九蒼直身不言語,等待姬景祿的回答。  然而大景玳山王也不說話!立身在彼,雙手疊於身前,一副靜聽軍令的樣子,如木雕泥塑。  不說話也行,白歌笑悄悄把人帶走吧,他就當沒看見了!  但白歌笑……也沒有那麼囂張。  她畢竟是青崖書

院之主,不是姜望這般自在自由,書院裡裡外外不知多少人,需要她擔著,卻是不能太駁了景國的面子。